第二章 （一）采薪之忧

下飞机，转大巴，乘出租，马不停蹄，直奔叔叔住的医院。

叔叔工作的单位——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早已派了专人来照料。

叔叔神情萧索，躺在病床上，高高吊起的一条腿上打上了让她心痛的石膏。

见到突然出现在病房的米芃芃，叔叔脸上登时绽出笑容，非但没流露出半分难受的样子，反而安慰起泪眼婆娑的侄女。

米芃芃太了解叔叔，凡事好逞强，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她跑去找医生，了解叔叔的病情。

主治医生告诉她，她叔叔的腿，日后必定会留下后遗症，以后年龄越大，走路也会更困难，年老后，日常行动可能都要借助拐杖或者轮椅。

米芃芃心情沉重。

其实，叔叔已经明了自己的病情，在米芃芃还未到来之前，他已经从绝望中抬头，做好了心理建设，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也许是不想让侄女担心难受，他谈笑自若，没表现出一丝异样。

管理局主要领导也来探望。领导表扬了叔叔勇斗盗猎者的大无畏精神，宽慰叔叔，要他安心养病。局领导允诺，上级部门定会妥善处理善后，承诺生活上、工作上都会替他们安排妥当，确保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米芃芃全心照顾叔叔，事必躬亲，无微不至。

她在叔叔病床边加了个行军床，吃住都在医院。

叔叔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米芃芃极有耐心，不厌其烦，不嫌脏累。

和叔叔同一病房的一位男患者，非常羡慕叔叔，说：“老米，你真有福气，侄女比女儿还要贴心。”

米芃芃只是一笑。

在她心里，叔叔就是爸爸，自己就是女儿，不是父女胜似父女。

治疗一段时间后，叔叔有所好转，腿被解放下来，不再高高吊着。

病情 刚有所缓解，叔叔就吵着要回家养着。

米芃芃拗不过他，跑去跟医生商量。

医生嘱咐她一定要小心，不能让病人磕着碰着，伤口正在愈合阶段，腿不要用力，尽量卧床，出入最好坐轮椅。

米芃芃辞职后，手里还留存两三千块钱。

她一向节俭，工作后除去房租、水电煤费、给叔叔寄一部分，她几乎从不额外花钱，穿的衣服还是上大一那会儿买的。

叔叔在她上大学之初，为了给她凑学杂费生活费，借了点外债。

大学时期，同学眼中的米芃芃，永远是蓝格衬衫、牛仔裤、帆布鞋、马尾辫，一眼看去，像个高中生。

她手里攥着银行卡，去了医院附近的医疗器材店，打算给叔叔挑辆轮椅。

轮椅价位参差不齐，几百元的、上千元的，哪个价位都有，她给叔叔买了最贵的，看上去结实，推上去轻便。

叔叔单位派车，把他们从医院送回了地处保护区边缘，那个位于棚户区的家。

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一个巴掌大小的简陋小院、两间低矮破旧、颜色斑驳的平房，就是米芃芃和叔叔栖身多年的地方。

就这破旧不堪的房子，也还是米芃芃爸爸去世后留下来的。

房子里很久没人住，草痕上阶绿，阴暗潮湿，一股霉味。显然，这里已经不适宜人住了。很多老人，多年居于阴暗潮湿的环境，受关节病痛困扰的情况多见。

打扫好房子之前，米芃芃先把叔叔安置在邻居陈婆家。

陈婆是这里的老住户，她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远房侄女。说来很巧，陈婆婆的这个远房侄女，和米芃芃的姨妈走得很近，所以陈婆偶尔会带给芃芃，有关她妈妈的只字片语的消息。

“叔叔，看来哑巴叔叔没回来过。”米芃芃对叔叔说。

“哑巴叔，有好长时间没露面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叔叔感慨说。

这个哑巴叔叔，和她家非亲非故。

米芃芃刚上小学那会儿，有天，叔叔在街上发现的一个昏倒的乞丐，衣衫破烂，头发杀马特造型，遂动了恻隐之心，把脏兮兮的乞丐背回了家。

脏兮兮的乞丐，不会说话，不爱搭理人，却格外喜欢米芃芃。

哑巴叔叔留在米芃芃家，帮叔叔干活，为米芃芃赶走追着她欺负她的孩子。叔叔忙的时候，是他默默照顾幼小的米芃芃。

米芃芃和哑巴叔叔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俨然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慢慢的，叔叔察觉出，哑巴叔叔很不一般。

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他睿智聪明，且膂力过人。虽然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却经常能拿出一些让芃芃惊喜的礼物。

他行踪不定、神出鬼没，但隔段时间，就出现在叔侄两的生活中。

米芃芃慢慢发觉，他的出现，总是在叔侄两困难的时候，好像掐算准了一样。他总能给他们叔侄二人带来最有效最切实的帮助。

有几年，米芃芃的叔叔连她的书费校服费都拿不出来的时候，都是哑巴叔叔默默替芃芃交付的。

他就像是那个韩国电影中，从不出现，却在最需要的时候，帮助小女孩渡过难关的长腿叔叔。

哑巴叔叔发火的时候，眼睛是血红色的，像是喷着火。因为有了哑巴叔叔，坏人不敢欺负米芃芃和叔叔，他们得以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米芃芃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家里的钥匙，叔叔早就毫无防备地给了哑巴叔叔一把，以便他游荡回来时，可以在这个破家出入自由，立脚安身。

可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铁锁，如今锈迹斑斑，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米芃芃费了半天劲，还是无法开启。看来，哑巴叔叔也久未光临小院了。

米芃芃找了半块砖头，干脆把锁砸烂了。

米芃芃颇惆怅了一番，祈祷哑巴叔叔依然活在这个世上。或许有一天会突然出现，依然给自己和叔叔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