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颜枯骨
“那个叫婷葳的,是他们塞给你的?”
“嗯,大概是对我这个江湖人士不太放心吧。”
“昨夜没睡好?”
阿阮的手伸到他眼下,骆成威往铜镜里看了一眼,“我的眼很肿?”
阿阮不回却问:“是因为楚敬乾?”
她没有等来回答,因为房门被叩响了。门外甜甜的声音隔着缝隙递进来,让阿阮翻了个白眼。
“二少,我是婷葳。”
阿阮将外衣给骆成威披上,她的口型是:你带回来个麻烦。
骆成威笑笑,同样没有发出声音:辛苦你演戏了。
婷葳进来时,手里还端着托盘。里头放着一碗粥,几碟精致小菜。
“二少,这些都是婷葳自己做的。”
骆成威尝了几口才道,“手艺不错。昨夜睡得如何?”
“婷葳不挑什么,倒是二少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阿阮适时补充道,“我们家少爷酒量不好。”
婷葳微笑道,“阿阮姑娘是二少的贴身丫鬟吗?”
骆成威嘴里含着最后一口粥,模糊应道,“嗯。”
“婷葳也很希望,能常伴二少左右。”
“人太多,我头会晕,阿阮一个就够了,”骆成威没等婷葳插话,直接说道,“倒是我刚来京城,诸多事情不适应,这座宅子也是刚买下,府里就罗启一个管家。昨日我见你挺机灵的,就去帮启叔的忙吧。”
婷葳还想说什么,被骆成威扔下的湿巾打断,“饱了。我出趟门。”
阿阮低着头,也不理婷葳的注视,把桌上的玳瑁扇收进怀里,径直追着自家主子去了。
婷葳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才收拾起碗筷,正欲出去时撞见了在门外的罗启——二少京城府邸的管家。
启叔人到中年,身形没有一般男人发福的状态。他很精瘦,气势有些不怒自威,像个管家的样子。可是婷葳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掩盖了什么的气息。她敛下眼睫,不动声色走至他面前,屈膝弯腰,“罗管家。”
“二少一般都是主动去找别人,并不喜欢别人不请自来,他对你已经很客气了,”启叔一扫婷葳的脸,“这里的人都叫我启叔,你也不必太过拘束。既然二少赏识你,这府里也确实缺人手,你肯来,很好。”
婷葳自信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愉快,眼前这个人……她暗暗惊心。
启叔没理会她低垂的头,微微颤动的肩,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转身道,“你才来,这府里须得多熟悉熟悉,我带你走一遍。”
婷葳听话地跟上,将托盘给了路过的小丫鬟。
骆成威在京中的宅子没有豪阔的商家气息,突出的是小巧精致,颇有些临仙州那地方的风格,不似荆北州这里喜欢大气阔朗。
婷葳眼睛一刻不停,每转过一个地方都把可能的通道记下,然后她发现,这里的路看似四通八达,实际走起来,哪里都有可能困住。
她来之前,只知道骆成威是现买好的宅子,并没有听说他有重新翻修过。可是这里的建筑,若仔细思索起来,不乏有按阵法排列的可能。
“以前修这宅子的人说,这地段十分繁华热闹,往来人中鱼龙混杂,要想家宅安宁,必须得按风水布局,所以这里的格局有些乱,且大路不多。”
婷葳再看一眼走在前方的人,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却仿佛从背后生了一双眼。
她绞紧衣袖,想起主子的嘱咐,抿紧唇跟着走入回廊。
“到这里就算走了大半了,”启叔绕过假山,前方豁然开朗,湖面微风阵阵,拂得岸边垂柳纷纷扬扬,水榭亭台立在中央,几只小鸟叫声婉转。
“后面是二少日常练功的地方,看到那梅花桩时,就不能再往前走了。二少练功时最不喜人打扰。”
启叔说着,就要从梨花林中取小径往回走。婷葳趁他不注意,拢在袖内的手快速一转,一枚银针在刹那间射了出去,稳稳落在月洞内竹林中梅花桩上。
她快速跟上启叔的步伐,口中乖巧答道,“知道了,启叔。”
朝阳城的布局四四方方,规规整整,分东南西北四市,正中央被恒江环成大岛,皇宫就建在岛上,另外建了四座桥与周围取得连接。
东市是富贵人家聚居地,高楼广厦比比皆是。北市多官宅衙门,皇亲国戚的府邸皆选在此处修建。西市是有铺面的商家聚集地,酒楼客栈钱庄等都在此处,在一排排商铺后头,还有商人居住的楼房。南市是小摊贩和平民的天下,最热闹,也最杂乱。
骆成威的府邸就在西市最靠近名花楼的地段,他从侧门拐出去,乘上一顶软轿,阿阮走到轿子一侧,将玳瑁扇隔着窗递进去,目送轿子走远。
名花楼有个规矩,白天并不开门迎客,若有人硬闯,楼内保安会教你做人。
要破这条规矩,除非姑娘愿意让你上来。
骆成威坐的这顶软轿,是名花楼专门用来接送贵宾的。他一坐进去,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仔细一看,轿帘上还有残留的胭脂水粉。
这些对浪荡公子是最好的催情剂,不过对于二少这个特殊的情场浪子来说,只觉得脏。
落轿后,骆成威也不用人领路,往正涂着粉的老鸨怀里扔了银票,衣服下摆一甩,直奔三楼而去。
没有迎客的名花楼,撤去令人眼花的装饰和彩灯,可以清楚地看见楼梯过道上残留的酒渍香粉。而三楼由最顶层的阁楼改造而来,是专门给雅妓居住的,本身空间不大,房间也分割得很小,床铺等大件再往里一塞,人连转身都困难。
“老鸨嫌弃我们呢,陪吃陪喝陪笑,就是不陪睡,假得紧。”
“琼玉,你辛苦了,等事情一完,我就把你接回来。”
骆成威将门关上,走至梳妆台,将最后一片花钿贴上美人的眉心。
被他叫“琼玉”的人,有着另一个令京城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花琴娘。
琴娘仔细查看了妆容,向骆成威斜了一眼,“二少,我今日好看吗?”
骆成威笑一笑,“你不上妆的样子更好看。”
琴娘放下头梳,稍侧过身,“你这个人呀,总是一本正经的,连逛欢场都这么认真,哪里是传闻中的样子。”
“是么,可那些名号,都是别人安在我头上的,我可从来没认同过,”骆成威取过琵琶,“许久没听你弹了。”
“等这件事一完,我日日弹给你听,现在被他花钱包着,都不许我与其他男人有来往。”
琴娘的话到最后成了撒娇的样子,但她很知道分寸,没有靠到骆成威身上。
她做雅妓很多年,从小女孩到成年女子,于风月场中看过无数男人,见证过无数转瞬即逝的爱情,自认没有看不透的人和事,直到碰上骆成威。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性格也套了一层伪装。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真实的程度是多少。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可每一句都天衣无缝。她没有见过他的全貌,也不觉得他高挑挺拔,没有明显波动的情绪,也不似其他男人那样会刻意端着,他只是不动如山。面具上露出的那双眼,每每望去都觉得有距离感,不可亲近,不能侵犯。
她叹了口气。
“你来这里的事情,我从未和他透露过。”
“放心,即使他知道也没事,就快了。”
琴娘的眼眯起来,“你万不可大意,尤其小心那些官居末流却与皇宫关系紧密的人。”
骆成威远眺的眼收回来,琴娘神情严肃,继续道,“他纵然要借那位的手才能除掉,可你与那位的关系,才更危险。若被那位发现,你的性命——”
骆成威竖起一指放到她唇边,琴娘会心一笑,站起来放柔身形缠上他的手臂,俯身贴耳道,“关于他的罪证,都在簪子里藏着了。”
脚步声渐近,外头传来叩门声,来人声音恭敬,“琴姑娘,卫大人派来的人到了。”
语毕,门被推开,来的人穿着太傅府中的衣服,往屋里环视一圈,除了端坐的琴娘,没有其他人。
“琴姑娘今日梳妆晚了些。”
花琴娘皱眉道,“其实早就好了,可临时一支簪子找不到了。”
“一支簪子,不值什么,你缺了东西,和我说就是了。”
随着这把阴沉,沙哑的嗓子响起,门口站立的人自动往两边让出一条道,一个略显老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你就住在这儿?”
琴娘显然也没料到他会亲自前来,连忙从凳子上起来行礼,“卫大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