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毁灭之章（一）前线

西六郡联军与虫族相持两月后，万象城第二批援军终于到了！

酒言城主率领的阵容堪称诚意十足——水陆空三军总兵力超过三百六十万！数量最多的当然是食金蚁，不过这回万象城把四位食金蚁后也搬来了，有这四座活的兵工厂，再不用担心虫族可怕的消耗战了！另外六十万大军分别由万象城第一军、腾根泽菱纹女营、战龟部落、貔貅族组成，带队之人都很有分量。

联军总指挥和万象城第一军最高长官自然是酒言；第一夫人穆月统领神纹女；石作带着他心爱的石艨巨舰，准备狠狠败坏祖宗留下的规矩，多制造几起惨案；净灵指点完酒言，也率部抵达西六郡前线。还有人数较少的两支队伍，战力却异常强悍，他们是三千龙族禁卫军和十五名埋骨虫。如此高规格的强大援军在西六郡苦苦支撑时到来，连白虎大帝都不得不亲自迎接。

酒言跟白虎的私交很一般，但在这里见到的另外几号人物却让他很兴奋！

其中头一个当推玄武大帝！在灵山四帝中，酒言对玄武格外有好感。他和饭话曾受过玄武的恩惠，一直有心道谢却未见过玄武大帝真容，此番终于如愿以偿。

不过这次见面的效果太出人意料！当白虎亲自主动介绍完，万象城来的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酒言呆呆望着须发衣着都带有北地蓝色冰雪气息的精壮中年人……怪不得他那么照顾自己，原来是这么回事！酒言怎么也想不到——灵兽山的堂堂玄武大帝居然是……居然是个龙族！要不是碍于场合，酒言立刻就得刨根问底！

另一位是酒言非常熟悉的老朋友——曾在甄有镖军同锅吃饭、并肩杀敌的结拜兄弟临光！这交情好得没法说了！酒言顾不上长幼尊卑，跳过几位齿爪军将官，直接从人群中拖出临光，两人结结实实抱在一起，好一会才分开。红着眼圈用单指对四弟点了几下，酒言狠狠一拳捣在临光肩窝，却没说出一个字。

临光明白酒言的意思——他是怪自己故意不去万象城见面。三年前临光和腾渔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回灵兽山报仇，那会儿不能暴露身份。但一年前酒言就通过万象城的情报网知道临光的下落了，对四弟有事不找他帮忙很有看法，要不是事务缠身和顾及临光的面子，酒言肯定会主动做点什么。时隔三年好兄弟终于重聚，开心之外的事就都不提了。

这里是灵兽山跟异族入侵者交战的最前线，战场不讲究繁琐礼数，所有人都不是自由身。虽然这阵子虫族攻势有所减弱，但局部交锋从未中断，白虎主持的接风会散场，出席的西六郡联军将帅立刻尽快赶回岗位，大家各忙各的。

接着临光带酒言找到了香仪。因为镖军不属于正规军，普遍规模较小，而军队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所以镖军将士的待遇相对要差，连欢迎仪式出场顺序都很靠后，酒言跟正规军的将官都没挨个打招呼，也只能远远对香仪致敬。

2142年那一战后，甄有镖军实力大损，虽然还有几个老人撑场，但影响力今非昔比。再见香仪，酒言不胜唏嘘。他想到命运阴差阳错，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的香仪、昆泰，还有在那天被战魔族抢走的风煦宝蓝，更不知说什么好了。幸亏香仪另找话题，这尴尬的一幕被掩饰过去了。

第四位也是老朋友，就是一起风餐露宿、朝夕相处的何罗龟。自从大沼泽棋盘湖北岸的另一艘石艨巨舰开始修复，酒言再没见过何罗龟。当年呆头呆脑的大胖龟现在有了些掌权者的气度。故友重逢很是亲切，可惜何罗龟只是象征性露个脸，就独自传送回了星棋岛，毕竟他有了自己的职责和家。

时间不知不觉中，给临光、香仪、何罗龟的改变印记，似乎在提醒酒言——美好过往终成回忆了。

酒言还不够格跟两位大帝平起平坐，而且他是来帮人家打仗的客军，实力再雄厚也不能喧宾夺主，所以他第二天一早由宣威殿大帅睚眦陪同去了中军大帐。前线情报在万象城就看过了，划好营区，各级归口对接完毕，手下众将领命离去，酒言回万象号天擎者见穆月。

夫妻俩一起来到前线，但并非同船，穆月是从凤竹岚南部赶来。几个月前，穆月离开万象城南下时，差不多变成了不会笑的冰人。再次出现在酒言面前时，她的压抑之情一扫而光。就像重归草原的鹿，穆月找回了她的野性，虽然略显黑瘦，却充满了战场淬炼后的利落。看着穆月恢复得不错，酒言总算放心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夫妻俩数月不见自然要亲密一番。云雨过后，两人相偎聊起分别以后发生的事。

当初穆月坚持要上战场，酒言很不放心，可当时情形不容他硬拦，只好跟莹矛打招呼派人贴身盯着，不过这事最好别让穆月知道。看娇妻说得眉飞色舞，酒言很乖巧地配合着。

穆月话锋忽然一转，主动问酒言怎么不把金躩带来？酒言照实回答，说昆泰坐镇万象城，空左被革职，金躩重掌帅印，四首以下必须各司其职看好家。而穆月的反应好像挑衅机会落空似的，让某人暗暗庆幸了一把。

不提金躩还好，穆月一提她，酒言想起离开万象城前，昆泰带队送行的场景，分别前夜与金躩的温柔缠绵，离别时码头上融入所有情意的亲密小动作……顷刻间，酒言对那位行多话少、安内主外的贤妻生出无限不舍。

穆月没给酒言太多时间思念金躩，急着听老公最近做过的趣事。前一个月，酒言每天除了开会就是应付公文，近来那些苦差八成都让昆泰干了，而挂名城主一直在接受净灵的指点。庆极、净灵和莹矛还一同精心制定了计划，并且特意把四凶之地抓捕的损兽、魔兽、亡灵运到万象城给酒言做教具。

有听世界的感知力，有通灵、医药六道的基础，有好老师和齐全教具边教边练，又是触碰到生死界限的操元高手，酒言想进步慢点都不成，何况他还赶时间？因此，在七叶世界令无数人终生只能徒叹奈何的魂能十级，就在酒言、庆极、净灵的联手冲击下，很快被突破了——整个过程可谓阪上走丸，快得连酒言本人都没真切感。

来西六郡的前一周，晋级王道强者之列的酒言先去了风雪城，用刚刚练熟的“化核补魂术”，帮公主，还有合欢跟她那些损器孩子，全都进化为灵兽族幼生！

公主和饭话一样，从龙界风雪湖一路陪伴酒言至今，感情极深。合欢也曾载着穆月踏冰原过沙海，她们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了酒言一大心愿。

到六金城说服魔魇时颇费了酒言一些功夫。如果说给损器化核补魂相当于找钥匙开门，难点只是钥匙放在门里，那把亡灵变成生灵可就麻烦多了，尤其是埋骨虫这样强大的亡灵。

有三种办法实现魔魇的愿望：一是放弃力量跟净灵去胎果木转生；二是减弱力量，由酒言带着穿越生死界限，转入一具强度尚可的活体；第三种办法是将埋骨虫的命核跟损器的兽核融为一体，再用化核补魂造就一种半生不死的奇怪物种。

第一种方法出自净灵。长貅认为埋骨虫这样的东西不应存在世间，但看在酒言的面子上她可以网开一面，让埋骨虫保留记忆重新投入正常生命轮回，条件是放弃力量。这法子繁衍是繁衍了，出世的却都不是埋骨虫了，魔魇当然不同意。

后两种方法酒言不想选择，麻烦不说，还缺德又冒险。首先要找到足够多有相当魂能修为的损兽。其后，这些损兽的灵魂不是被抹杀就是被压制。酒言龙化的过程就是从生到死的穿越，与弱化的埋骨虫同调，助它们逆转生死也不是问题，而被吞掉魂魄的损兽就成为无主容器。在新身体里，埋骨虫的魂能会逐渐恢复到巅峰。至于把生灵跟亡灵强行捏合，势必很不稳定。前一个途径简单粗暴，工作量大得可怕；后一个属于精细活，劳神费心，还可能出力不讨好。

摆在魔魇面前的就两条路，想保留强大力量又可以繁衍就得从此困在寿命有限的损兽躯体里。狡猾的魔魇忽然打起抢夺人体的主意，被酒言一口回绝——他提出使用损兽，是因为四凶之地刚抓来一批现成的，但杀人的口子一松，谁知道魔魇会干出什么？

“力量越强，代价越高。”酒言的这句话让魔魇最终下定决心。

用两个较弱的埋骨虫小心翼翼试探过酒言所说的真假，魔魇如愿以偿收获了一对埋骨损兽。尽管智力依旧不高，但可以生下骨子里是埋骨虫的娃，魔魇十分满意。

之后几天，能口吐人言、智力不亚于魔魇的新雌性个体融合成功，但偶尔会表现出性格分裂。做到这一步暂时已到极限，非常开心的魔魇大手一挥派了十五个埋骨虫跟酒言来西六郡，自己也带着其他手下回往生门了。

等酒言说完，忽然发现穆月瞪大金绿色圆眼睛盯着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大事。

“你能治好损兽，能随便把亡灵转生了？那不是说你比青龙、胎果木还厉害了吗！？”

酒言本想把脸一仰胸一拍，无比潇洒地吹擂一番，猛想净灵的警告，赶紧改了主意，摸摸鼻子岔开话题。

“那没啥，没啥。不过我最近琢磨了一种安全生孩子的办法！绝对！没有任何风险！要不咱们再试试造小个人~”

“切~又打我主意？人家才不上当！给你生孩子比上战场还危险，要找就去找娇儿姐姐~”

后面的私房话略过不表。

翌日清晨，穆月没叫醒酒言就回营了。菱纹女营有七鸣这个族长最信赖的副官主持，各项事宜进行得井井有条。几个月没休假的小公主不请示就去偷会男人（在菱纹女营的传统中就是这种性质），七鸣装作不知。穆月是神纹女中的特例，加上酒言的身份，姐妹们只好理解又羡慕了。

穆月悄然离去，酒言能感知到，他装睡暗暗领了美人心意。刚起来，守卫通报说三位龙族禁军统领到了。这三位龙血将服务于万象城，但军籍仍在龙界，自今年开兵见仗，泰罡在四凶之地过了把小瘾，而蹈海、虬刃则带首批援军来了西六郡，都有功在身，本族少不了嘉奖。他们跟着酒言过上了好日子，早是铁杆心腹，用着很顺手。等酒言收拾停当，蹈海、虬刃、泰罡三位龙族禁卫军统领已把该汇报的都说完了。

昨晚上联军总指的将帅们又熬了夜，但强援刚到，他们还未制定出新作战计划。既然近日无战事，酒言决定微服出访，守卫很懂事地给隔壁营区的穆月打了小报告。

有了净灵加持的平等祝福，如今万象城的龙族行走在灵兽大陆不再会引起围观，方便很多。酒言带着一队龙族禁卫，跟穆月汇合，想亲眼看看西六郡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万象城援军营地被安排得很靠近后，紧邻物资转运基地。从灵兽大陆东北调拨的物资，通过麒麟泊-宝山集的传送门运到该基地，再分发各处。驻守这里的是俯云观蹄角岩的败军杂兵，他们打仗实在不行只能丢在这冲个数；管理物资分发的人来自甄有商会；还有几个兵符城宣威殿的校尉负责监督。看这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酒言就没现身打扰。

连片仓储区里感觉不到太多的临战气氛，另两处的所闻则让人别有感慨，那就是征兵处和募捐处。

战乱将至，多数平民的反应是逃。兵符城对逃难民众无条件放行之初，许多签证官还费尽口舌劝年轻人从戎参战，后来他们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干脆看也不看户籍证明直接拿章便盖，全然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但不知何时起，各地开始出现一批号召救亡图存的热血男女，他们四处发起慷慨激昂的演说，在宝山集则有专门机构，负责接待逆着逃难队伍投身西六郡联军的灵兽族健儿。

此手法很像秦仪、厚厘当年策划的雄城集英，而酒言早从自己的情报网得知，这是甄有商会和麒麟泊联手在后台运作。万象城还牵头组建了一支总数多达三万，且自带补给的蜃沙海义勇军，以示支持。

大部分怀抱一腔热血的灵兽族都缺乏最基本的战斗训练，所以许多人没得到上阵杀敌的机会，而募捐就是他们为灵兽山出力的另一条途径。西六郡开战后不久，宝山集许多仁人志士就倾家荡产支援前线。不说别的，所有来征兵处报名者的食宿、武装等，都是甄有商会垫付。

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需要每一份子积极贡献，也许个人能力微薄，但汇聚起来就不容小觑。大规模战争对资源的消耗速度，可以用万千家底付之一炬来形容。西六郡前线，曾多次出现武器损毁，战士随手从地上抓起一件东西继续搏斗，等退下来才发现手握虫族断肢的事！每战过后，所披魂甲常常伤横累累，因护甲报废致死致残的情况也屡见不鲜！疗伤药材的损耗更是缺口巨大！若不多方支援，恐怕西六郡官兵就要陷入无兵器可用、无魂甲可穿、无药品续命的窘境！

看到征兵处、募捐处外人头攒动的样子，酒言暗自点头——这才是一个民族屹立七叶乱世而不倒的气象！

人流之中，酒言注意到还有一群灵兽族，他们没有通过征兵处的选拔，随身钱物也都捐了，仍旧不肯离去，就被几个臂缠白绸带的人领走了。这引起了酒言的好奇，跟着他们来到另一营区。

此营区占地甚广，离营门老远就听见惨叫声，刺鼻味道直冲脑尖，战争的残酷气息扑面而来——是战地医院！满目所及遍是缺手断脚、伤口喷血、浑身绷带的恐怖景象，那几个刚被人领来的灵兽族不是当场狂呕，就是吓得面无人色。酒言一行反应平静，衣着也比较考究，被领头的白绸带当成了有经验的医师，立刻送他们去见这里的当家。

营地中一块空地，许多白绸带围着一位瘦小老者。此人虽然满面疲倦，仍旧在挨个快速检视新来的伤员，不时对身后某个随从简短吩咐几句，接着担架抬走送指定部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完，酒言这边才得到引荐。

酒言注意到，老人看到自己的瞬间，已近暗淡的眼里忽然闪亮了一下！

老当家没跟酒言啰嗦，用嘶哑嗓音直接问他能不能治疗使用过度导致的魂能枯竭？这可是寻常医药六道最难应付的情况！一般很少遇到，只有战场上才大批出现。病因很简单，类似启狂术后遗症。要是一个月前，酒言还真无能为力，但他现在确实有办法，可老人怎么会直接问他，而且还对酒言很有信心的样子？人命关天，酒言没空询问，大包大揽得让老当家把所有此类伤员都集合起来。

这下搬来的人可太多了！第一批就送来近两千！一块空地摆不下，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往这抬！由此可见前阵子西六郡的战斗，到底有多惨烈！

穆月和随行龙族禁卫瞧见这么多伤病号，都为酒言捏把汗。说实在的，就算是掌握了生死道的人，没有王道层次的雄厚底子，碰到这阵势也得落荒而逃！开玩笑吗？一次救治成千上万人，魂能底子不厚累也累死了！

看酒言面色变得有些严肃，穆月在背后戳了戳他。那意思是不行就撤，别勉强自己。酒言心里一暖，拉着穆月的手轻轻拍了拍，让她放心。

听说有人能治疗先前众人无能为力的绝症，而且一次治疗万把人，许多情况稍轻的病号都来围观。老当家临时在战地医院外找了片草木丰隆的开阔地，等所有担架以酒言为中心摆好，无关人员清场退出去，治疗正式开始。

酒言静坐场中，闭目调息，慢慢把听世界的感知推到极致。接下来，他要使用一个前阵子修行悟得的全新结界。这个界域术被酒言称为木荣结界，是从母亲的枯荣结界演变而来。

枯荣结界，能抽取魂能覆盖范围内的生命力集中到自身，引发盛极而衰的结果，由此超越生死。再继续抽取，即获得强横无比的恢复力。

新结界则是用龙化有选择地吸收生命能量，达到饱和状态后瞬间解除龙化和结界，把全部能量一下施尽！用飞火冲的手法、炎归心的原理，激发周围人的灵魂潜能，让治疗目标在短时间内获得极强恢复力。它出自否极泰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构思，颇有病木前头万木春的妙处，故名木荣，也是酒言对母亲的纪念。

战地医院外的空地上，所有人见酒言迟迟没有动作，纷纷怀疑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庸医。一群人作势要走，突然发觉身边草木全都在快速枯萎！几乎眨眼间就化作一片飞灰，向酒言飘去！大家正交头接耳，一头雄伟木龙突然腾空而起！鳞爪皆张、声势骇人！

场面登时鸡飞狗跳！各种骂声沸反盈天！受许多重伤躺地的人，也就能爬起来，作势欲单腿大跳了！

猛然间！以巨龙为中心，突然爆发出漫天青金色光点！仿佛要带着所有人飞入另一时空！一刹那！

全体在场灵兽族都感觉身体变轻了似的，而且心中有种青春涌动的昂扬！众人来不及惊叹，那光点很快化作飞舞的光雪，进而成了浓密的光雨，最后是耀眼的光之瀑布！

大家的眼都不够用了，同时身上生发的青春朝气达到了顶点！正当他们目不暇接、对通体舒泰感受啧啧称奇，光幕开始稀薄、退散，最终消失无形……

伴随异光消失的，还有巨龙和他带来的、前后反差强烈的奇妙感觉，在场的人都鸦雀无声，沉浸在青春回复却转瞬即逝的失落中。没谁跳出来指责酒言使用古怪妖术，跟没人说他破坏花草树木。

“酒言城主好神奇的本领！”突然有人远远喊了一嗓子，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七嘴八舌的人群分开，酒言望去，来者他认识，是甄有商会副会长廉贾。

互相见过礼，廉贾又夸赞几句，酒言自然谦虚一番。

可当甄有副会长转头对身旁战地医院老当家说了句话，一下把酒言弄愣了——廉贾居然称呼那人——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