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抵死不认

刚迈入郡守府正厅，天阳将军便眼巴巴地朝东翎湛要人，不过须臾，数千天阳军中唯一的生还者，被皇室大内亲卫从后院搀扶到了正厅。

那人让太医令上了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面色白净，此刻一见到天阳将军腾地眼圈一红，扶着他的大内亲卫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朝前猛地一个扑跪，在坚硬的地上哧溜一声，膝盖口即时留下一道血色的口子。

天阳将军初见那人，食指猛然却一抬，微颤地指着那人，见那人跪下，竟然下意识便挥起一掌——

“你、你个混小子！竟、竟然真的混进了队伍里——”

墨子卿同东翎湛眉脚微一挑起。

莅阳将军一见那人进来时，心中刚浮起一丝杀意，此时一听这话眉心倏时重重一跳。

什么意思？莫非，这人还有别的什么身份不成？

“大哥——”

那人动作缓慢而沉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再抬头已泪流满面，墨子卿与东翎湛心中了然，莅阳将军心倏然一沉。

“老八错了——”

天阳将军挥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无法落下，从知道惨讯之后便一直紧绷铁青着的脸微一动容，咬咬牙，他颓然放下。

“我错了，我不该把脾气带到军营里，让大哥为我操心，”那人又一磕头，“我错了，我不该没本事却自以为是偷偷溜出来，成为别人的负担，”他哭着又是重重一磕，额头出了血，天阳将军终究没忍心看，即刻别过头去，“我错了，我不该急于所谓建功立业，让栗子和耗子为护我去死······”

原来施家的小少爷偷偷溜出来了，数千人的队伍全灭却独留他一人，这小少爷应也是被死死护下来的······

童征远摇头，瞥了眼上头的东翎湛。

天阳将军没有回头看施家老八，心中却泛酸。

他们施家代代单传，而这一代却出了两个男丁，他施廉茂是家里的大哥，底下有六个妹妹，后来老八出生，家里人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然而有喜便有愁，他是自小习武出身到而今官至将军，而老八从小也不喜诗词歌画，独独对舞刀弄枪极感兴趣，家里人希望他从文入仕，他却每日偷偷从学堂里溜出来跑进武馆······

最后家里头拿他没办法，今年他刚十七岁才答应让他从军，本来想着让他在自己手下当个小兵，也好过让他糊里糊涂地跑去别的地儿从军······谁知道把他骄纵惯了，今日他居然先斩后奏偷偷溜出来，险些便丢了这条小命······

“将军！是属下违抗军令，属下情愿领罪，但是——”施家老八恶狠狠地抬头，生平第一次眼神如刀，直直朝莅阳将军射去，“兄弟们今天白白送了死临头却还不知道为何会走了这黄泉路！兄弟们流下的血——让莅阳军十倍来偿！”

“混账——”

“你闭嘴！”

前一句出自面色铁青的莅阳将军之口，后一句出自眸色深沉的天阳将军之口。有趣的是，莅阳将军是直指着施家老八，而天阳将军却是对着莅阳将军怒骂。

“施廉茂！你这是什么意思？”莅阳将军顿时火冒三丈，“你施家老八先是违抗军令，现在还大放厥词，你便这样纵容他知法犯法？”

这两人，怎么当着东翎湛的面便吵了起来？墨子卿眉头微蹙，看向东翎湛，却见他眉眼间舒淡轻松，一副准备看好戏的神态。

这是不想管？

墨子卿努努嘴，依旧沉默。

“吕致绮！本将军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天阳将军冷冷笑了笑，“到底知法犯法的人是谁,难道还要本将军提醒你?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封疆厉将国之利剑，也不能轻易杀人！”

“谁说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只听他一面之词······反正天阳军犯了事便该杀！”莅阳将军眼下的打算便是抵死不认，反正那帝京遥遥，皇子又不能直接处置他，目前在黔州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抵死不认吗？好！你好！”天阳将军面无表情地看他，“看来——你是想让本将军修书上呈，让皇帝陛下来处置此事了。”

此事上呈天听，莅阳将军到时候找出证人······墨子卿刚才又想想······毕竟两头是糊里糊涂对战，中间有没伤害到无辜之人也未可知，若是天阳军在混乱之中伤了人，便正好被莅阳将军借事顺势而为也未可知。

反正老皇帝如何想墨子卿是不知道，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想必两方都讨不着好。

“施廉茂，你在威胁本将军吗？你真以为你可以讨得着好吗？”

如今帝京虽然形势未明，但殷氏家族和翼王的实力毕竟牢牢摆在那里，施廉茂若将此事捅上帝京去，朝中必将风雨如狂澜，最后姓施的得罪了翼王是一回事，他施家得罪殷氏，那才讨不着好。

施廉茂绝不会拿施家去冒险。

天阳将军倏时一默。

施家老八见天阳将军沉默，心下微一沉，俄而，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扭头却看向东翎湛，沉痛问他：“九皇子殿下，难道我们数千个兄弟，便这样白送了性命吗？”

墨子卿蹙眉，东翎湛眸色深深，未置一词，莅阳将军黑沉着一双眸子紧盯着东翎湛。

至于说东翎湛，其实也大可能。

莅阳将军冷笑。

东翎湛虽是皇子，但却是个无权无靠的光杆皇子，为了区区数千人，去得罪当朝有权有势的翼王殿下，去得罪殷氏大族，莫非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一室静寂中，如珠玉落盘清透之声从门外遥遥传来，墨子卿秀眉向上微一扬，转瞬，那声音已到正厅。

“数千天阳军将士自然不会白白送命。”一容色若仙，风姿如画的紫衫公子负手走了进来，风华耀眼，一时众人只觉满堂明辉生动，让他们忘了动作和语言。

“莅阳将军，请问——这数千人之死该不会全都出自你一人之手吧？”紫衫公子语气漠然地问莅阳将军，一双美眸却紧盯着垂着眸子的墨子卿。

莅阳将军被来人风姿所惊，却下意识便回答：“自然不是啊。”

“那好，你这次带来的莅阳军的人数是？”

“三千。”

“封疆厉将随行士兵不可超过三千，你便随身带了三千！哼！你还真行！”

天阳将军此刻回神，又冷声插了一嘴。莅阳将军睨了他一眼，傲慢地冷哼了一声。

等等！此时众人才想起，他们好像忘了问这来人的身份是什么——不过看这人的气度容貌，又见东翎湛神色淡淡，众人一时却都不敢轻易开口。

紫衫公子从墨子卿身上收回视线，不看任何人，语气淡到极致：“嗯，在府外有千人吧？”

天阳将军眯了眯眼，道：“一千。”

“嗯，好，那杀了吧。”

紫衫公子看向东翎湛，神色漠然。

这语刚落，一室倏地死寂，只听到极轻压抑的抽气声。施家老八惊喜地抬眸看向紫衫公子，却瞥到自家大哥警告的眼神，即刻便垂下头。

墨子卿垂下的眸子猛翻白眼。

世子大人，您老闲来无事原来是来杀人的！

紫衫公子便是瑞大世子无疑了。

“等等！你说什么——要杀了谁来着？”莅阳将军惊震，顿时抬起一指便开口怒斥，“你他妈是谁——敢在这大放厥词？”

“你——”

“擦！”

灵山诡异的身形一闪，顿时手起刀落，莅阳将军面上神色跟撞了鬼无差，抬起的食指被削木头似的砍下来，落地有声似无声，满室皆震，却无人敢放一词。

东翎湛神色依旧淡然如风。

瑞大世子漠然抬眸，给了莅阳将军一记凉凉的眼神，冷然道：“杀不杀？要不然——本世子让你亲手来？”

莅阳将军悚然，膝盖倏然一软，朝前便重重地跪了下去。

众人被惊得一脸雪色，齐齐忘记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