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魔蛇城破
腐海虫潮大陆中央的御虫塔内，首次亲临此地的杀域魔王，正在检验魂骨殿分部的工作。塔底圆形大厅的高墙上，有几座以战魔与虫族关系为题材、充满古老气息的雕塑，它们托举着建筑样式跟无惧峰、业魔塔一致的平台。堕天，正站在其上向下俯视。
矗立大厅中央的虫母，也像一座巨大雕像，但意韵美丽与包围她的黑色构造体大相径庭。
如果大脚看到自己母亲现在的样子，他绝对会双目泣血，立马去跟杀域魔王和魂骨殿拼命！
尽管已被御虫塔折磨得毫无生机，但白女皇美丽依旧。一眼望去，她宛若雍容华丽的淡色花朵。高扬的两道羽状触角，形如精巧的金色皇冠。头部两侧玉髓雕刻似的椭圆形复眼，如同贵妇人粉色眼影勾勒的修长凤目。她的眼神不在任何一处聚焦，却让任何与她对望的人心生被看透的忐忑。她的口器与人形生物嘴巴的上下唇结构迥然相异，螺旋形卷曲的虹吸管宛如娇嫩植物吐露的嫩丝，又像玉瓷质地般光洁无暇。怀抱胸节的前肢、丰满腹部下的后肢，都恒定体现着一位淑女的克制与坚韧，从来都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
“华贵雕塑”上唯一活动的，是白女皇背后的透明四翼。第一对仿佛流光裁剪的三角风帆，几乎盖住整个大厅。第二对拖出长长尾翼，如同异彩纷呈的飘带或裙摆。
连杀域魔王这号饮毛茹血长大的东西，首次见到白女皇时，都不禁暗赞她无与伦比、超凡出尘的美丽，被她光辉灿烂、包容一切的母性之美深深折服……
杀域战魔族没有母爱的概念，但白女皇第一次出现在堕天面前，就给魔王来了一次震撼灵魂的母性教育。这也是堕天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御虫塔，却始终不肯讲明的原因。
另外三座平台上，魂骨殿的虫潮大陆特派员边小心翼翼观察着杀域魔王的神色——其实隔着重重黑气他们什么也看不清——边口若悬河地夸耀他们的功劳。
御虫塔这三位红衣主管，就像被魂骨殿三煞丢弃的废物。其中的林克顿、拉希里是一对苟合姘头，另一个名叫泥轰兽的家伙，逢人只会点头哈腰、卑躬屈膝。魂骨殿早就控制了白女皇，把他们派到虫潮大陆，三煞就没指望能收获什么新成果。
等耳边冗长聒噪的汇报结束，堕天不无讽刺地问：“也就是说，你们帮我把整个七叶世界最杰出的造物，变成了一尊最贵重的雕塑？”
“不不不！魔王陛下，我们是彻底消除了虫族胆敢反抗的不轨之心。”
“反抗谁？我？一尊雕像？”堕天仰天大笑，震得整个御虫塔都在颤抖！
林克顿、拉希里、泥轰兽都不敢出声，噤若寒蝉的他们等杀域魔王笑完，又不甘心地替自己开脱。
“这个虫族十分狡猾。每当我们破解她的意识防御，她就把自己的意识藏得更深……”御虫塔唯一的红衣娘们强自开口。
“鬼种封印给白女皇关上了门，她就试着绕到世界尽头再兜回来。而你们，本以为打造了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牢笼，最后却追在她后面给自己建了个迷宫。你们，真是太有才了！”
“魔王大人，请……”
“大人？魂骨殿是你们的大人，我是你们的陛下！”不等泥轰兽再狡辩，堕天身边的黑色烟雾突然变成长长巨爪，一把将他的灵魂揪出体外！
“把它从迷宫后边找出来，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不！不~~~~~大人~陛下！陛下！你不能……”
堕天不由分说把泥轰兽的灵魂投进了白女皇的身体，然后对几乎要吓尿的林克顿、拉希里阴测测继续道：“邀功的屁话就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们——腐海虫群从水路攻击灵兽山的准备，做得怎么样了？”
“这次调动的数量实在……”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林克顿比较上道。
堕天冷冷撇了拉希里一眼——像是死神的触碰。
“命令一到，我要腐海虫族全部按时出发。如果贻误了战机，刚才那个哇哇乱叫的东西就是你们的榜样。”
“御虫塔上下，一定不惜一切遵从陛下的旨意！”
2147年芳菲将尽，但对四凶之地的无数生命来说，春天永远不会再次降临了。狼烟遮蔽了太阳的光辉，遍布嶙峋怪石的焦黑大地，如同一口煎烤尸山的超级大锅。已经僵硬的残躯，不甘地向天空伸张着尖爪，苟延残喘的野兽们，在它们也即将送命的屠宰场里，大快朵颐半生不熟的碎肉遗骨，连泥土中的干枯血迹都不遗漏。如果是首次踏足这里的人，可能还来不及欣赏利齿撕扯内脏、用干瘪肚肠拔河的盛宴，就会被炽风中的浓重腥气，熏得不住涌吐绿汁。
四凶之地提供的伙食从未向今年春天这样丰富。掠食者其实根本不用争抢；食腐鸟闭着眼睛都能降落在漫天席地的美餐上；黏糊糊的环节动物，在浓稠汤汁浸泡的血坑里成团蠕动；浑身沾满脏污的啮齿类，把啃掉半张脸的头颅当成了堆满口粮的豪宅，而裸露森然白牙的嘴巴和黑洞洞的眼眶，就是它们进进出出的门窗……
战争已经把它残忍狰狞的一面展示无遗，但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怕死地活。死亡只是一瞬，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得多么难看；而对死的恐惧，却能纠缠生者一辈子。
对于仍然全身心参与战争的生命而言，瞬间永恒的问题很遥远。现在，负责打扫战场的动物只关心眼前食物，负责上阵厮杀的战士们只关心胜负。值得他们庆幸的是，当战斗进入最紧要关头，各方纷纷祭出大杀器的一刻，所有生命都不会纠结太久，即会在刹那间无痛苦地死掉，此后更无需担心自己的尸体被亵渎。这大概就是战争最仁慈的一面了。
一批隶属四凶的魔蛇城守军，最先体会到了战争对他们的无差别关怀。当战龟部落石艨斗舰的倾城巨炮发起第五次轰击，四凶魔都几十米厚的城门，就跟长达数里的城墙一同气化了！黑黢黢的魂铁大门和焦炭似的石头都没有哀嚎，城头的魔蛇们当然也不会发出抗议。身躯破碎、骨灰纷飞的剧痛都来不及感受，尸体也不会被亵渎，还有什么可抗议的呢？至少他们肯定没有在那惨白光芒中多受苦……是的，肯定没有！
青龙大帝曾想把魔蛇城作为治下五郡的都城，所以在此构筑了堪比兵符城、桐雀台的防御大阵。倾城主炮都需要五次全力轰击才能攻破防御结界，足可以证明青龙当年主持的工事多么坚固！这还是攻城大军得到青龙大帝手下宿卫星官提供的情报，找到结界弱点的结果。面对昔日旗族旧部，青龙网开一面，没有和战龟部落的石艨斗舰一起攻城，否则魔都防御大阵怕是撑不到第三下就会崩溃。
城破之后，倒霉的，就是那些没资格享受“神光洗礼”的家伙。四凶势力明白接下来它们要面对什么，于是逼迫魔蛇残部做最后的抵抗——这大概是叛徒最悲惨的下场。若继续顽抗，他们将面临灵兽族联军的屠杀；放弃抵抗，他们将被身后的四凶屠杀……
此刻没有人在乎剩下的这些魔蛇族，到底跟万象城、凤竹岚、煜䶮坛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灵兽山东六郡联军的每个战士，都忙着砍翻面前异族，他们得先保证自己安全活下去。如果运气好，就再多拎几个脑袋请功。谁还在乎其他？
被逼到绝境的魔蛇族彻底分崩离析。一部分脑筋快的选择临阵倒戈，反杀四凶；另一部分傻呵呵继续抵抗，结果被三面夹击，许多魔蛇稀里糊涂做了身旁战友的刀下鬼。
血流成河的屠城，从上午杀到黄昏，席卷了魔都每条街巷。雄性往往是战争中最先丧命的倒霉蛋——即便你手无寸铁。魔蛇族男人就用自己的血再次验证了这个“真理”，许多保护家小的丈夫、祖父、舅叔、兄弟就在老婆女儿姊妹面前被生生砍了脑袋！
战争往往会揭露人心中最暴力残忍的黑暗面，这次屠杀中行为最疯狂的，就属空左率领的万象城军队！
大战前，波动感知术已练到精微的万象城主，实在对东征统帅放心不下。酒言发现——空左的怨气，已经累积到与魔魇相当的程度！埋骨虫之王生来就是六金城沙魔制造的杀戮机器，千年来只能靠吞噬活人灵魂过活，他堕落到那种程度多少还情有可原。臣服于酒言后，魔魇和手下埋骨虫再没枉害过性命。但空左徒具活人躯壳，却像一个潜伏的嗜血恶鬼！于是，酒言派饭话到前线督战，就怕她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饭话明白自己的职责和掌控尺度，他曾数次提前暗示过空左。可魔蛇城被破当日，一切都失控了！在菱纹女营协助下，气急败坏的饭话，好不容易才阻止了万象城蛇族军团的暴行。
空左的丈夫儿子都被四凶残忍虐杀，她的悲惨遭遇令人同情，她对四凶势力的没齿深仇也可以被理解，但她在战前以人头记功、暗中怂恿部下屠戮平民的举动，却令饭话齿寒！暴怒的副城主当众革除了空左的统帅职务，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除了这档子烂事，摆在联军面前的麻烦还有许多。破城前，三分之二的魔蛇和四凶手下都在城外，除掉战死的守城敌军和枉死的平民，还有三百万人流离失所、衣食无着。菱纹女营等友军无力负担这些难民的吃喝，大包袱就落到了万象城头上。三百万人几乎都是老弱病残，突然背上这样的重担，饭话真是焦头烂额。
攻破四凶盘踞的魔都，让联军上下喜忧参半。喜的是，梼杌阵前被杀，在麒麟泊被击伤的猰貐也已生擒，四凶遭受重创，今后再想掀起风浪怕没那么容易了。忧的是，穷奇不知所踪，而不开门的幕后主使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这样一来，青龙、朱雀两位大帝都不敢帅兵支援灵兽山西南抗战，而那边的局势已危如累卵！
不论怎样，灵兽山东部的大战暂时告一段落，而且是联军大获全胜。
当各路将领齐聚一堂，商讨后续计划时，青龙独自来到万象城中军大帐。整场战争，青龙并未亲自参与，更没出手过一次。或许在他看来，连同攻城战，所有的战役都是小打小闹，不值得堂堂大帝出面。东部战事刚刚结束，青龙却悄然到来，谁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径直找到万象城第一夫人穆月，大帝说明了来意。被青龙轻易说服的神纹女，跟随他来到押解要犯的死牢。那个曾在麒麟泊偷袭万象城主家眷，害死穆月父亲的罪魁祸首，被青龙手下宿卫星官们严密看管着。
2147年除夕夜，猰貐被不知何方前来的高手，一击砸碎了脊骨，折断了四肢。猰貐这样都能逃回穷奇关，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它终究没逃过灵兽山东部联军的围捕。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穆月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踩碎猰貐的头颅，把它剁成肉酱！
“城主夫人。”
向来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青龙肯如此称呼穆月，绝对少见。这也暂时冷却了神纹女的复仇怒火。
“这个死灵已经被我制住，它的身体正被一点点侵蚀。相信我，这种惩罚绝对比直接杀掉它更痛苦千万倍。”
“大帝把我带到这里面对杀父仇敌，究竟想做什么呢？”
“你随酒言前往煜䶮坛时，我多有得罪。今天就将这死物当做礼物，略作补偿，免得我青龙被天下人耻笑。”
万色龙惹天下人笑话的事多到不可胜数，还怕这一件吗？当初你差点杀掉我丈夫酒言和他的好兄弟饭话，若不是朱雀大帝现身，后来还指不定怎样呢！穆月心中有怒意却不敢说出来，静等青龙的下文。
“灵兽大陆各地战事愈演愈烈，每人都提升一分力量，我灵兽山从此次劫难中幸免的几率就大一分。所以，直接杀掉这个死灵殊为可惜。它与城主夫人都以速度见长，如果你能将其兽核吸收，至少应该会达到操元高手层次。可惜我没有老火鸡的涅槃子，不然肯定能助你跻身王道霸主之列。”
操元！王道！穆月困在魂能八级已经好多年了，连酒言都后来居上。所以每次穆月看金躩展示威震四方的实力，她都忍不住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酒言。其实，放眼神纹三族，拥有九级魂能的人，也寥寥无几，而整个腾根泽中只有母亲莹矛一人是操元高手。现在自己有机会突破极限，以后可以帮到酒言，她当然欢喜不已。
“请问大帝，我该怎么做？”
“不用你做什么。这该死的东西今天就要偿命。你只要吞下它的兽核，跻身操元层次肯定十拿九稳。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准备现在就服用，还是去找老火鸡求一粒涅槃子？”
朱雀大帝的涅槃子岂是易求之物？不用青龙再问，穆月马上答应。
“现在！就今天！请大帝成全！”
“看你这么心急，我就多费几句口舌给你提个醒。借外力快速提升的办法于日后无益，一旦你这么做，今后再想冲击王道霸主几乎不可能成功。你可要想好。”
“我想好了！”
青龙定定看着穆月，冷不丁又问：“你就那么看重那个龙族？爱一个人，就值得赌上自己的将来？”
“他肯为我赌上性命，我还有什么舍不得？”
“你怎么肯定他在腾根泽抢妻大战是为你？而不是为了两个龙族子嗣？”
“酒言重情重义，我相信他！如果有一天，我为他而死，他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为我报仇！倘若没有这份信任，我肯定也不会爱上他。”
青龙没有再说什么。他抬手虚抓，囚笼中猰貐的面容就开始扭曲，那长逾四十五尺的庞大身躯不断萎缩！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嘴里发出不清不楚的怒吼和咒骂，在不甘中结束了罪恶滔天的一生。
手捏一粒青灰色小丸，青龙闭目皱眉。片刻之后，灰色褪尽，那颗兽核焕发出夺目的碧绿光芒。
“服下之后尽管运化，我……”
青龙没说完，就随手把猰貐的精华扔给了穆月，然后专注地盯向东方。
“谢大帝！”
来不及回答，青龙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匆匆离去，五名宿卫星官也紧随其后！
东边，出了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