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生之烦忧

多吉看了他们仨一眼，突然放弃了所有的努力，跳下车来，对他们说：“如果你们真的想去看纳木错，那就走路去吧，离这儿不远了，走路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车子我在这里自己想办法解决。”

豆豆丁有些打退堂鼓了，“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么冷，走路过去的话，待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劲走回来。”

林语遥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纳木错，仿佛听到了它对自己的召唤，她实在无法摆脱这个诱惑，就冲着多吉轻轻地点了点头。

遗忘一直在旁默默地注视着林语，听到她毅然决然的要去看纳木错，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火花，他转身对和豆豆丁说：“我陪她去吧，你回车上照顾好缨子，可别让她出什么事。”

豆豆丁看了林语一眼，“你真的要去？”

林语坚定地点了点头，豆豆丁表情无奈的和多吉一起钻进了车里。

林语埋着头机械地朝前方挪动着步伐，在这空寂迷茫的雪域高原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雪声，就是她和遗忘喘气时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就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林语也不知道她和遗忘走了有多久，当她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她梦寐以求的纳木错时，湖面上的冰发射出来的光芒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之下，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让人不敢逼视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雪停了，四周寂寥得可怕，仿佛所有的东西都被神灵凝结成了冰，而眼前的纳木错，实际上就是一排排被瞬间凝固在湖边的立体的波涛，看起来分外雄奇。

林语仰望着身边被雨雪风霜刮得有些变色的经幡，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在拉萨时买的红丝带，然后系在经幡上。

因为空气稀薄，气候严寒，再加上有些高原反应，林语双手无力，就连系丝带的时候，手都一直在打颤。遗忘打算帮她，但被林语婉言拒绝了。系完丝带以后，林语蹲在地上，从雪地里刨出一个个小小的石头，一个一个地往上垒，堆成一个小小的玛尼堆来祁福，为郑志浩，也为她自己。

就在林语垒玛尼堆的时候，雪很快又下起来了。漫天风雪中，林语脱下厚厚的皮手套，用冻僵的手指在雪地上写下：浩子，一路走好！

远处的雪山巍峨高耸，灰白苍茫的纳木错沉默不语，猎猎寒风卷着飞雪直扑林语的面颊，让她睁不开眼。遗忘在她的身后大声叫喊着她的名字，但是林语却充耳不闻。生平第一次，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双手合十，直扑下去，向远处的神山圣湖长拜在地。

林语的脸紧紧地贴在冰冻的雪地上，她想听听来自大地母亲的心跳声。但就在她的脸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她的整个身子就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林语被遗忘和赶过来看他们的司机多吉，一人架着一条胳膊给拖着走，她的脚在雪地上划出两条长长的印记。心里的伤痛和身体上的高原反应将林语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地坠落，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待林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车里，鼻子里正插着氧气管。车内的CD机里正播放着朱哲琴的《天唱》：

“最后的死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都是温馨时光，最后的晚霞和最初的晨曦一样，都是太阳辉煌。迎接生命的时候，这一方山水离蓝天最近，送走生命的时候，这里的乡亲高高仰望。让风吹散了年华，洒给飞鹰，让云托起了身体，交给穹苍。”

一刹那，林语的情绪完全失控，在强忍了许久以后，她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

在回去的路上，林语一个人蜷缩在车的角落里，用羽绒服的帽子将自己的脸遮住，她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轻声呢喃：浩子，多保重，你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不能陪你了。

在返回拉萨的途中，坐在林语旁边的缨子突然刨了刨林语的手臂，林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窗外，在风雪已经完全掩盖路基的路边，有一个只露出了上半个身子的僵尸，看其衣着和头发，好像是个女人，只见她全身俯卧在雪地上，双手向前方伸展开来，脸紧紧地贴着大地，风雪将她凝固成一座永远做着五体投地等身长拜的雕塑。

在这条祈求幸福与生命的荣光的路途上，不知道还有多少魂灵在这里飘荡。

刚才在纳木错湖边，如果林语被暴风雪掩盖，几天以后，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也会成为这副模样。看着这里，林语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晚上，林语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居然偶遇了跟她一起去纳木错的遗忘。两人打了一声招呼之后，遗忘就在林语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林语，轻声说：“今天，我看到你在雪地上写字的时候，心里有些难受。我知道，选择在这个季节到西藏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我只想跟你讲讲我的故事。”

林语放下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从深圳过来的，来这里之前，我刚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八年的公司关掉，为了这个公司，我花尽了我全部的心血。我刚到深圳的时候，为了挣钱，我连盒饭都卖过，就是想给家人一个更有保障的生活。后来我自己创办了公司，这几年好不容易事业上了轨道，没想到，老婆却耐不住寂寞，和她大学时的同学好上了。我都不明白自己这么些年来那么辛苦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把公司关掉，准备让自己彻底的换个活法。我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叫‘遗忘’。经过这么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只有真的放下过去的人，才可能拥有将来，我希望我们能够共勉。”

遗忘说完这话之后，跟林语点了点，转身走了。

同是天涯断肠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离开拉萨去机场的路上，林语望着高原的天空，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触碰着她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一角。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如同下葬的郑志浩一样，被深深的、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雪域高原上。

从西藏回到成都，林语没有叫任何人到机场接她，她自己坐大巴回到了家。

就在她回到成都不久，就听到好像有人在敲她的门。

林语打开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哥哥林子豪。

“你怎么搞的，这么些天不开手机，家里面电话也没有人接，你知不知道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到处找你？”林子豪没想到林语竟然在家，他着急地一掌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应该不是本•拉登吧？”林语强笑道。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林子豪翻起眼睛来恨了林语一眼，但看了一下她的脸以后，又叹了一口气，“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没事，我去了一趟西藏，晒了一脸的高原红回来。”

“什么高原红，你照过镜子没有？一张脸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哦，是吗。”林语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脸色，“哥，你这么急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林子豪看着林语，“郑志浩的后事已经办完了？”

林语点了点头，“应该已经办完了。”

“你清点过他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

“比方说银行存款啊，房产啊这些。”

“没有。”

“他有多少财产你知道吗？”

“不知道。”林语回答得有气无力的。

林子豪有些生气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他们那边都快要闹翻天了。”

“出什么事了？”

“郑志浩他妈吵着说要分财产，你没有回来，手机又关机，他们联系不上你，就担心你去转移财产去了，天天扭到我闹。”

听到这话，林语无奈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叫你把郑志浩所有的财产公开，严格按照继承法来分配财产。”

林语一听这话就明白，以郑志浩他们一家人的文化水平，应该没有一个人懂得继承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懂得，那就是吴欣。

郑志浩已经去世，她俩之间已经无法再去争人，争钱那就是一定的了。

林语看了林子豪一眼，“我会通知律师来办这件事情的，说句老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郑志浩究竟有多少钱，我们结婚的时间并不长。我当初想买公司的时候，他都还没有钱给我，我想他可能除了这套房子，也没有多少积蓄。”

当天晚上，林语在她哥哥走了以后，就给徐洁打了个电话，她把自己现在所面临的情形很详细地告诉了徐洁，想请她来帮自己分配郑志浩所遗留下来的那点财产。

林语翻箱倒柜的将郑志浩当初买这套房子时所签定的合同找出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自己现在所住的这套房子单价居然高达四千！

郑志浩选择的是首付三成的五年期按揭贷款，这是贷款利率最低的一种按揭，但是每个月需要付出高达七千多块的按揭款。林语终于明白了以郑志浩每个月月薪一万的收入，仍然保持着勤俭节约习惯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