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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白昼(五):新死一个
10月15日,吴主任死了。
吴主任可是个有故事的人。
吴主任全名吴万林,1955年生人。原本是县城里的干部子弟,读过中学,初中毕业后响应毛主席号召下了乡,搞农业学过大寨,搞工业炼过钢铁,据说都是积极分子,技术骨干,末了还做过两年乡村老师。毕竟是个文化人,有底子,运气又好,又会来事,不知怎地从下乡的镇上搞了个去省城读工民兵大学生的机会,这不,大学一毕业就进厂做了厂长秘书。没过两年,这小子搞上了厂长的闺女,摇身一变成了厂长家的驸马爷。鸿运当头照,挡都挡不住。80年代末,老厂长退二线当书记,新厂长上台时,感谢老厂长的知育之恩,就这样,时年35岁的吴同志就担任了副厂长,分管采购。呵,采购,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呀,说到职位,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说到收入,一千零一人之上也。
按说这人吧,该知足了,多好的人生啊,要权有权,要车有车,要钱有钱,女人更不用说,明的暗的,吴厂长的女人据说有一个排。
但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动物,爬得越高,混得越好,越不知足,越脦瑟,98、99年前后,当时的李连喜厂长退二线,现任的张忠平厂长上任时,吴厂长因为没当上厂长,不开心了,搞起了上访,写了一堆举报信,非要把新厂长搞掉不可。结果呢,新厂长没搞掉,他的副厂长也没了,发配到厂党工部,当起了党办主任。党委书记也换了,不是他的老丈人了,从此身价倍跌,栽了。
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吴主任从副厂长的位置上下来后,原来的铁哥们儿一转眼全不见了,女人们也都一夜之间抬了眼眉,看不上他了。可怜吴主任当厂长十几年,吃喝玩乐,大把的钱过了手,临下台了才后悔当初没贪污几笔大的。此后天天喝着闹心酒,说着风凉话,一晃十五六年,年过半百,挺着腐败的大肚子,身家几近亏空了。
但即使这样,这老兄也不让人省心。2007年初,党办调来了一位李姐,四十出头,老公是谁不重要,总之是位已经戴了十几年绿帽子爷们儿就是了。这女人进党办没两天,就和吴主任一拍即合,两个人在办公室过起了小家家。白天两个人啥也不干,就在办公室腻着,好几回被去办事的人撞上,听见屋里闹革命,人家也知趣,扭头回来,从此厂里又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故事,广为流传。
吴主任这边快活,他老婆那边就放出狠话来,说要搞死这对狗男女。但说说也就算了,家里两张床,各过各的,各睡各的,但两人从此交恶,除了仍住在一个屋檐下,其它的与离婚无异。于是吴、李两人只管继续快活,每月总有几个晚上,等吴主任喝完了小酒,照例就要去某某宾馆开个房间,两个人热热闹闹,到也十分和谐。
出事的当晚,吴主任八点多钟喝完了酒,秋干物燥,酒后的吴主任想起白日里李姐的温情蜜语,很快起了正常男人的正常反应,操起电话,约了老时间老地方,转身出了酒店,又买了一包红双喜,哼着小曲自去会他的阿妹,哪成想此去就没了归途,一命乌呼。
吴主任喝酒的地方,在厂区的南大门外,离着保卫科的院子不远。他开车经过保卫科的时候,刚好看见保卫科长张宝林站在大门口的影子里撒尿。于是他热情地大喊一声:“兄弟,亲自撒尿啊”。
张宝林扭头看了看他,红色的烟头亮了一下,没有理他。
“操你妈……”张宝林低声骂了一句。
吴主任要去的地方,在厂区的东北方向,从厂区南门到那里,先要上一条长长的陡坡,然后向东转,再下一条更陡的坡,跨过一条高架在山谷中的大桥,然后再爬上东面的山坡。他出事的地方,就在那座桥上。
出事的时候,吴主任已经把张宝林的不恭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脑子里已经充满了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因此,当车子俯冲向陡坡下的大桥时,他正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车窗外清凉的秋风。
一颗沸腾的心在清凉的秋风中急切地去约会另一颗温暖而湿润的灵魂,多么富于诗意的浪漫故事。
于是,当车子爬上陡坡,向东转入下坡道时,昏暗的路灯映照下,那辆车子越开越快,似乎开车人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但似乎有点太快了,快得有些不正常。
如果吴主任能够回忆的话,他会告诉你无论他怎么猛踩刹车,但车子就是没有减速度的迹象,他只能惊慌失措地紧紧抱着方向盘,妄图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冲过那座窄窄的桥。
如果吴主任能够开口说话的话,他还会告诉你,在车灯照亮的光束里,在车子突然冲上桥身时,在他和车子一起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侧翻出桥栏的那一刻,他看到在桥头北侧的栏杆旁,站着一个年青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上去二三十岁,身材修长,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车子,盯着车子里已经失去了思想和意识的吴万林。
那个女人他认识!
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这一点他很清楚,她死的时候,也正是这个年纪,或者更成熟一点……。
“我……”
在车子撞向深渊下的乱石堆前,吴主任想张口说点什么,但就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他突然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