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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忆中的眼神

作者:樱儒 | 发布时间 | 2017-01-25 | 字数:2930

只要再前进一步,只要再把梦里的事情付诸于行动,只要再一个简单的动作——将手中的匕首抬起,划出一个炫丽的弧度,再落到它的指定位置——他受到的不公正,他无法原谅的生命改变,还有令他跌入深渊的痛苦,都会随着这把匕首完成结束。

这浓雾像罪恶的指引者和藏匿者,它隐秘而嚣张,因为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所以它可以肆无忌惮地一步一步吞噬着周擎苍的思想。

世间事大抵如此,当外界的事纷繁复杂的时候,你亟待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尽全力去排除那些对你的决定有一丝丝干扰的事情。但是,如果当外界静谧得可怕时,仅剩你自己一个人,你的决定却却步了,因为没有人支持,甚至没有人反对,于是你踌躇犹豫,错误都显得小心翼翼。

周擎苍此刻便面临着这个关于决定的难题——自己此生的仇人在面前,毫无抵抗的能力,而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夺走他的生命——即使在这个虚拟的时空中,难道也不能让他释放一次仇恨吗?几乎让他变成另一个的一股力量占据了思想的顶峰。周擎苍无视周佑明的挣扎,听不到他的嘶吼,在此时,他的眼中,周佑明仅是一个罪恶的象征,只要将他毁灭,地狱便会长出鲜花。

他抬起了匕首,一道寒光划过了他的双眸。

在这道寒光中,他看到了夜央——是夜央那张无声而剧烈哭泣的脸。

她穿越了磐石般的屏障,不放弃任何的可能性,强大的意识冲入了周擎苍的体内,在喑哑如荒原的暗黑森林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但只要她在,便会唤回周擎苍最深处的意识。

匕首上的寒光落在了周佑民的眼中,变成了死神的判决,代表着饱受争议的人生中惨淡的时刻。

“来了,这个时候终于来了。”

谁在说话?

周擎苍挥舞起匕首,手起刀落,带着凌厉的风。

周佑明预感大限已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唰”地一声,缠绕在他身上的蛛丝剥落。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感知都没有消失,周围的浓雾逐渐隐去。他看着面前的孩子,既熟悉又陌生。

“你……“

“我并没有原谅你,我只不过现在不会,而且未来也不会夺走你生命的方式去惩罚你犯下的错误,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周擎苍的眼睛慢慢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更何况,我比你要幸福,我有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你千方百计将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可惜失败了。一只小小的溶剂或许能操控人的身体,但永远也无法操控人的心。我们早晚会会反抗,早晚会夺回自己的权利。”

周佑明愣愣地看着他,记忆中的一条条方格线被乱七八糟地填全色彩,被一点一点操控成为悲伤的提线木偶,只有不幸是千变万化的。谁能想到,如今残酷冰冷的他,曾经也遭遇过亲生的儿子横死的悲剧。小偷进入空无一人的家中,他的儿子被窃贼束缚住双手、嘴里塞入了一个玩具海绵球,窒息在卫生间内,脸上都是泪水和淤青。

“爸爸,妈妈,救救我……”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绝望地慢慢失去生命的样子,他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等到他和妻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再也没有甜软的叫“爸爸,妈妈”的声音,客厅里杂乱无章,可以翻的柜子都被翻开倾倒。周佑明清楚得记得柜子里全部的现金加起来不超过五千元,可自己的孩子却因为这件事永远紧闭了双眼。从那天起,仇恨便遮住了他的双眼,冲垮了他的头脑。

那个牲口都不如的罪犯虽然已经落网,他动用自己财力和资源在一审的时候就已经判处他为死刑。可是依旧无法消磨掉他心中一点点的仇恨,仇恨,仇恨已经变成了他唯一的目的,至此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消沉到活着,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可一件事情之后,彻底改变了他。

有许多遭遇不测的孩子的——被偷盗者杀害、被绑架、被猥亵、被毫无理由的侵犯,这些家长自愿组成了一个叫“遗族会”的组织,他们团结起来只为了一件事情,将那些十恶不赦残害他们孩子的人判处死刑。也只有在法官宣布死刑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一次遗族会的聚会上,他们之中一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在为他们不久之前的胜利——判处一个失手杀死老人的杀人犯死刑而高喊口号的时候,突然其他遗族会的成员按照她的照片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中找到了她的孩子,她高兴得忘乎所以,告诉那些人不要动,等着她过去。可是遗族会的成员却狮子大开口,张口就向女人索要一百万元,三天之内打到他们的卡上,作为他们的辛苦费,不然便不告知具体的位置。

女人寻子心切,当下就拿出了全部的积蓄,但还是不够,于是向遗族会寻求帮助。有人警告她,这分明是场勒索,应该马上报警。可女人仿佛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

当时的周佑明,正处于一种焦躁和矛盾并存的状态,孩子已经失去了两年,他加入了遗族会之后,看过了太多的罪犯,目睹了太多支离破碎的家庭。而将罪犯判处死刑——这对于他们这些失去孩子的人来说,仅是无尽漫长痛苦的道路上的一个小小的中转站,这个站的愿望达成之后,还要继续上路,没有尽头。

痛苦也不会转换成任何对生活的种种的情绪,仅是痛苦,不能救赎。所以,他在想,究竟怎样做才能救赎这样无尽的痛苦?他至今没有找到答案。

但他喜欢帮助别人,当女人死灰般的痛苦被灼热的期望点燃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钱送到了她的手上——不计后果的,因为这样做会让他的心平静一些。

他决定和女人一起去找她的孩子。

这一路上,他听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爱子深切的故事,可女人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幸福。周佑明恍然大悟,把所有的情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没有人有权力剥夺他的生命。

“我还给娃儿带了新衣服和零食,那个地方肯定穿不暖,吃不饱,娃儿最喜欢吃‘上好佳’的薯片……”

“你说,娃儿还会认得我吗?我现在是不是又老又丑,这可不行。”

说这拿出小镜子开始补妆,又哭又笑地,“娃儿,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那天,倾盆大雨,闪电张牙舞爪变换着姿势,将几颗古树拦腰折断,树心的残忍地裸露在外面,努力将暴雨吸收,企图想保护身下还稚嫩的草丛,一切都是那么漆黑,恐怖。目的地终于到了,周佑明和女人下车,奔到指定的人家,得到的确是相同的答案——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孩子,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更别提什么城里“遗族会”的成员了。

女人不信,搜遍了小小的屋子,没有半个孩子的身影。周佑明几次想出言安慰,可是看到她疯狂的动作,坚定如磐石的眼神,他的话就像鱼刺般卡在了喉咙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娃儿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女人一边碎碎念着,一家一家走过,村子被她翻了个遍,可就是没有孩子和那个所谓的“遗族会”成员的半点踪影。他们的手机也懒得有粉饰的痕迹——持续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甜美的女声听得人胸闷气短,仿如这让人绝望的雨天,潮湿阴冷的空气灌进脚脖子,周佑明失控地摔在了泥地里。

而女人,也终于用光了最后一丝期待的勇气,整个人像恍惚的提线木偶,眼里的光芒熄灭。

河上的断桥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她似乎毫不费力地站在了最顶部的位置,神色漠然,嘴里在咕哝着听不懂的语言。她抬头看着形状各异的闪电,脱下了外套抛向了空中,上面有遗族会的标志,孩子的照片从口袋中缓缓飘出,像是两个巨大的笑话,在嘲笑着仅存的人性。

不好。在周佑明刚刚爬起,想冲过去阻拦的时候,女人已抽身跳入了河中。和很多戏剧性的一幕不同,没有慢镜头的回放,没有天地的悲鸣,甚至没有更多人的围观,她就那么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河中,没有再冒一下头。留给周佑明的,仅是一个绝望黯淡的眼神。

从那里回来,周佑明几乎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他做了一个决定,改变了他自己和很多人一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