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白虎求援
西六郡东北的雪山莽原中，突然出现一头身形雄伟的碧玉猛虎。噼啪作响的闪电渐渐收拢成道道白色虎纹，这座神骏至极的玉雕也随之化作人形。身高九尺，以玉石为体的男子，浓眉虎目、狮鼻阔口，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他正是采纳手下谋士谏言，到访封北冰的白虎大帝监兵。
灵兽山一方大帝已记不清多少年没用这副摸样单独行走世间了，这种感觉既久违又亲切，令他十分怀念。白虎至今都没想明白——宣威殿先锋将军嘲风到底从何方高人手中，得到这么一副神乎其技的炼制身体？
新年夜，嘲风带着一群闹哄哄兵士赶到昂然庭的情形仍在眼前，白虎回想起来不免摇头暗笑。
身为龙子，嘲风自然认得他所得玉雕不是凡物，但给白虎大帝打造全新身躯的事，怎么想都令人匪夷所思。心里没底的十三龙子没敢直接去见大帝，而是找了二哥睚眦、三哥狴犴一同去看，商量过后才召集军士抬着玉雕虎来到昂然庭。闻讯赶来的兵符城众将一面对眼前巧夺天工的魂玉杰作赞不绝口，另一面又深恐这是设计白虎大帝的阴谋，于是逼问嘲风前后发生之事。
生性高傲的龙子起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在大年夜败给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被逼急了才竹筒倒豆子全部交待，继而愤然拂袖而去，弄得众人大眼瞪小眼。
白虎活到这般年纪，对七叶世界各种玉器制作技艺、传世魂器珍品都曾深入研究过。第一次看到嘲风送来的神器，他仿佛就看到了昔日纵横灵兽山的岁月，那一刻他就预料到自己失去身体、困于牢笼的生活即将宣告终结！所以不等众将帅的争议尘埃落地，白虎就施展移魂大法进入魂器之中。
衣服是否合身，鞋子是否趁脚，亲自试过的人才最有发言权。昂然庭内的魂玉墙，是白虎在借龙战争中失去身体后，灵兽山神祗委托最负盛名的㞭㟶锻神魔钢领衔打造。也是在那会，白虎才领教㞭㟶魂炼术巧夺天工的能耐，由此对这门独特技艺产生了浓厚兴趣，并逐渐成为一位鉴赏大师。
众㞭㟶族能在仓促之间，炼制出保全灵兽山大帝魂魄的容器，白虎一直对感激不已。要知道，几乎任何名动八方的魂器，在王道霸主以上的存在面前，都脆弱得不值一提！即便白虎只剩下神魂，他原本的实力还存了八分，就算日后会不断衰弱，现在也应该远超蜃沙海埋骨虫。
魔钢当年所造魂玉墙能够保存白虎强大的神魂已经技惊天下，但它同时也变成了堂堂大帝的永恒监牢。如果白虎压制不住强大的魂能，那个脆弱的神魂暂居寓所就会分崩离析。
可嘲风送来的这件玉雕虎却全然不同！白虎在其中不但能把魂玉身体如臂使指，再度自由奔行天下，还能随意施展汹涌澎湃的魂能！给灵兽山大帝炼制这件魂器之人，其功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代㞭㟶魂炼术宗师！可惜送礼之人未显露身份，不然压抑不住内心激动的白虎定要当面重谢！
虽然不晓得送上重礼的高人为何单单挑中了心高气傲的龙子——或许她只是兴致一起想找嘲风切磋枪法吧——但大功就此落在了齿爪军先锋将军头上。白虎大帝恢复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亲临嘲风府颁布嘉奖令，同时在兵符城圣灵坛大办祭天盛典。这样一来不但挽回了十三龙子的面子，也对灵兽山神祗有了交待——没有后者介入，白虎绝不相信七叶世界有人能炼制出如此非同凡响的魂器，并用这种方式交付。
阔别已久的清冽空气，把白虎飘远的心绪拉了回来。
这里是林雪缘北部，西六郡与封北冰的交界处。在灵兽族兴起时期，白虎曾率领手下旗族在此与玄武大帝争夺地盘，这里至今仍然保存着当年大战残留的痕迹。
千年风雪下，饱经战火的残破城镇仍然依稀可辨。只要白虎稍一感知，就能发现地下冰封将士仍然保持战死前呼号挣扎的姿态！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啊！？不能率领各部与同宗一脉的族人共御外侮，却忙于互相残杀……这实在不该是堂堂灵兽山大帝所为啊！此次拜访封北冰，无论如何都要化解恩怨，扭转眼下灵兽大陆面临的可怕命运！
监兵踏进玄武大帝领地前，心绪复杂至极。这并非因为他曾与玄武刀兵相向，而是源于借龙战争前后发生的一切。
灵兽大陆诞生之初，四帝之间、四帝与四凶之间的征战杀伐何曾歇止？但借龙战争前，白虎才第一次在隐族与龙族共同斡旋下，与其他三位大帝齐聚一堂，并由此深入了解梦璋、陵光、执明。个性高傲的前面两位暂且不说，最后得道的玄武大帝却与监兵一见如故，二人在烽火连天的短暂相处中竟然交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可惜与好友相处时日不多，借龙战争形势逆转的一刻就毫无预兆地降临了！性情敦厚的执明首当其冲仍死守阵地力战不退，当监兵闻讯第一个率部赶来救援，却只看到好友在一夜翻脸的龙族联手围攻下，神魂俱灭！
比起执明战死的打击，监兵认为自己失去身体一事根本微不足道。玄武大帝不比实力最强的青龙，或者拥有涅槃之术的朱雀。梦璋只需逃走很快就能恢复如初，陵光几乎可以说是天生不死不灭。执明没有监兵疾如雷霆、动辄可远遁千里的速度，他的依仗只有坚强的防御，但那在几十个强悍龙族面前根本不足以保命。明知是死，玄武大帝没有后退，这份舍身取义的勇气与担当，现在想起仍令监兵禁不住潸然泪下。
当日撕心裂肺的痛啃噬着白虎，他至今无法忘却龙族的所作所为！所以酒言来到灵兽山时，兵符城大帝没打算要放过他，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带着青龙前原配夫人的信物。身为灵兽山一方大帝，白虎当然知道玉璃已是龙界地位超然的人物，她跟青龙的恩恩怨怨轮不到兵符城置喙。龙界肯把玉璃的信物交给龙族一个无名小辈，可见酒言颇受龙界重视，白虎这才睁只眼闭只眼——他明白个人恩怨不能凌驾于灵兽山大义之上——这也是执明所愿。事实证明，性情沉稳的好友眼光独到，时隔千年他仍然能把监兵引向正确道路。
现在，白虎大帝即将前去拜会好友的继任者，尽管他肯定已经不是当初的执明。好友当日在眼前神魂俱灭的一幕，监兵从未忘记。后来那个藏在封北冰深居简出，从不在灵兽山公众面前显露真身的人，到底是何身份，白虎很快就会知晓。兵符城大帝只希望此人仍能像他熟悉的好友一般深明大义，肯在灵兽山危难之际伸出援手。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云端，化作掠过天际的惊雷，向北境极地飞去。
白虎大帝之所以在封北冰边界停留，一是向故友致敬，二是向现任主人表示尊重。以封北冰这几百年来的凋敝情形看，指望有门房提前通知是不可能了。像白虎这样的强者都深谙空间瞬移之术，一息之间飞跃万里根本不是难事。明明感受到了对方的魂能，堂堂大帝仍然选择步步深入，并且孤身前来，已经释放了足够善意。如果对方稍懂待客之道，很快就该派人来接。
果然，在云端飞纵千里后，白虎听到有人在远方魂能传话。
“白虎大帝请留步。”
这个魂能和声音监兵都不陌生，他从云端降到一处雪峰间凸出的石台上，落在对方面前。
“烛龙，多年不见啊。”
对方堪比兵符城一根石柱山的体量，根本不被白虎放在眼里。不过四目巨蛇曾是玄武的手下，白虎看到他，难免心生温暖怀旧之感。
“回白虎大帝的话，我家主人恭候多时。请大帝稍等，烛龙这就送您入殿。”
监兵本就不是来跟烛龙叙旧的，他比谁都急于见到四目大蛇口中的“主人”。
还是那间宽阔无比的半圆形冰雪宫殿，酒言、饭话曾来过。烛龙再次不知去向，雄伟殿堂中只有白虎一人，地上全是平整铺设的晶莹冰块，龟裂缝隙中不断逸散出泛着寒意的浓稠冰蓝色魂能。头顶悬着大小不一的无数冰挂，令人心生落入冰雪巨兽嘴巴里的恐惧感。但这些环境因素对白虎大帝毫无影响，只会令他对现在掌管封北冰的主人心生不满。
“还需要我自报身份吗？”白虎大帝动若雷火的脾气，灵兽山谁人不知？他到了这，府主还藏头露尾，监兵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大帝请见谅。我自知待客之道，可我不便用真面目示人。”
这道声音泛着冰晶碰撞的脆响，稍稍压制住白虎的怒意。洞府主人的话中散着寒意却语气诚恳，从类似却不同于执明的音色中捕捉到的内容，让白虎大帝短暂沉默了……昔日好友真的已经逝去，现在跟他说话的人不肯现身确有难言之隐。
“我昔日好友在灵山四帝中，行事最为光明磊落！身为他的继任者，你连显露真容的胆量都没有了吗！？”在白虎看来，对方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脾气暴躁的大帝咽不下这口气，很快旧病复发出言相伤。而且白虎还鼓起魂能，震得大殿中的冰块在一片喀喀嚓嚓声中裂纹蔓延！
“监兵你何苦相逼？我继任以来有哪一年玩忽职守过吗？”
看白虎马上就要摧毁大殿的举动，对方也有点动怒。毫不避违直接叫出了监兵的名讳，可见此人跟白虎大帝没多少交情，也根本不怕他！
封北冰现任主人这一问让监兵犯了难。普通人或许不知道北方府主所言何意，白虎大帝却非常明白。
灵山神祗与四帝之间虽然并非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但确实并不平等。除了那个破罐子破摔的青龙，四帝最基本的职责一直都是保证灵山三十郡（四凶之地以外）的风调雨顺。但即便是青龙，他也不是完全弃职责于不顾，只是任由治下两地的植被疯狂生长。
白虎估计——青龙敢这么做多半是对上述职时仗着自己冠绝四帝首屈一指的实力，外加抵赖和大打悲情牌；或者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这几百年来从没打算惩治过青龙。具体原因到底属于哪种情况白虎也不清楚，反正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对上述职。
但千年来，封北继任者确实从没有过消极怠工的记录。每年该向南方输送的水气一点不少，该降下的寒霜冻雪一分不减，由此灵兽山北部才能四季分明。身为同僚，他和以前的执明同样一丝不苟、恪尽职守。此人连灵山四帝该负的职责都一清二楚，他明显是上神亲自委托，但他究竟是上神从哪找来的人物？难不成神祗们又悄悄栽了一株煌先木，专门孕育了第二个玄武？
本是来求人帮忙的，白虎一发脾气就忘了初衷，对方的话提醒了他——双方都被灵兽山神祗认可，平等地位，监兵不得不把语气软下来。
“兄台，我此次前来想证实一件事。”
“白虎大帝尽可以直抒胸臆，我若知道一定如实相告。”
“麒麟泊新年夜，万象城主家眷遇袭一事，兄台可知？”
“我知道。”
尽管对方的回答非常迅速，但监兵还是捕捉到他开口前极短暂的迟疑。就是这一点点迟疑，足以让白虎大帝欣喜不已。如果对方回答不知道，那明显说不过去，因为麒麟泊紧邻封北冰，凭大帝级别的魂能覆盖范围，一般不会对持续小半个时辰的激战无知无觉。现在对方直接承认了，就不用白虎再多费唇舌，而且他已经大概确定了对方的底细！
“兄台一向不介入灵兽山俗事，何故为酒言一家的安危亲自出手？”
“我不知白虎大帝所言何意。”
“省省吧！你我都清楚灵山四凶实力怎样，能一击重创猰貐的人除了灵山四帝还有谁？既然青龙、朱雀和我都不曾出手，就只会是你这个玄武继任者所为，你还不承认吗？”
“万象城主出身龙族，龙界派个把高手为他保驾护航又有什么奇怪？”
“以聚龙岗驮山碑林与界天地双重结界的牢固程度，就算是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强行进入，何况它还是实时变化的？要在小半个时辰内突入其中再隐去踪迹安然离去，必是观察许久的人才能做到。龙界一向不屑于使用阵法结界之类的奇技淫巧，更不屑于消踪匿迹，他们只愿意正面攻克强敌。兵符城、甄有商会的暗探也不是聋子的耳朵，如果龙族派了这种高手在万象城，我们肯定早就知晓。连众多暗探都没有注意到，并有充足时间观察麒麟泊结界找出其中漏洞，且有实力一击制服猰貐的人，就属你嫌疑最大！”白虎当空直指，他相信那个藏在暗处的家伙正低头看着自己。
过了半响，才有一道声音幽幽响起。“没想到脾气火爆的你，如今也能耐下心思搞起推理分析了？难不成是跟狴犴司那些警捕学的？”
“实不相瞒，我还真跟手下那群聪明的家伙学了点皮毛。如果我说的对，你就不要再继续躲躲藏藏了。”
“可我并未得到两方授意。”
“你没有试图在我面前继续冒充执明，是因为你知道瞒不过我。突入麒麟泊出手帮酒言，你肯定也没得到两方授意，可你依然做了，说明你并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能相机行事、随机应变，难道不是头上那两尊大神对你委以重任时所看重的吗？我的好兄弟执明一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相信即便他葬身龙族之手到最后依然初心不改！这也是我愿意尽释前嫌，放下身段前来救你相助的原因！”
白虎并未打算给对方留下喘息的机会，他继续说道：“两月之前，杀域大举进犯灵兽山，第一仗就占领了柱天木，十五个蜃沙海埋骨虫和九位操元高手一战尽没！现在上亿虫族推进到俯云观北端，宝山集危在旦夕，西六郡上下已抱定死战抗敌之志！青龙、朱雀紧盯四凶之地战局生变，不敢片刻松懈。你继承我好友遗志，苦守寂寞在冰雪之地尽心尽力旅行职责千年，可眼下还有什么，比灵兽山九亿百姓安危更大的职责？灵兽山不存，七叶世界的未来何系？你龙族不是一直自视为七叶世界的救星吗？此时不出山，你更待何时？”
一道道比灵兽山大帝之魂能更犀利的言辞，粉碎了白虎面前的冰雪，冰蓝大殿在他面前彻底崩溃了！
雪雾冰霜散尽后，一头体量十倍于烛龙的巨型冰甲龙龟瞪视着白虎。
“是……你！”
“既然老兄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玄山就陪白虎大帝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