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当然，摸是摸不出来的，我的脸不是麻将牌。

自从那天棍子说我脸上有短命纹之后，我看了一下照片，在我小时候的耳边还真有一条很奇怪的线条，不是伤疤，也不是头发，细细的，要不是认真看，绝对看不出来。

当时，虽然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把我吓了一跳，我马上跑到洗手间照镜子，松了一口气，根本就没有什么纹线。我认定是棍子吓我。这些算命的套路我懂的，先编个吓人的东西吓唬你，然后骗你的钱就容易了。现在又来这一招了。

难道这小子惦记上我刚顺的两只青花。想都别想，这可是我拿命换来的！

“你不要嘿老子好不好，什么短命纹，我看你才短命纹，全身上下都是短命纹。”我不鸟他，“你是不是心疼你那天打赏给我的钱？我还给你，只求你一件事，别拿这些东西吓唬我。”

怀中有青花，说话底气就足了。

“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棍子看着我，那眼神怪级了，像看一个怪物，甚至我感觉他在看一个站着的死人，或者说就是僵尸。

看得我直发毛。他奶奶的，我又不是女生，随身带着化妆镜，上哪去照？随即我拍拍头，可以去河边照嘛。小时候我们都是在河边看自己的影子。

我朝河边走去，对岸的黑云淡了不小，似乎它们知道无法穿过这道桥。有些不知道去哪里祸害人去了。这种东西其实说怪也不怪。湘西的山林里常常有怪虫，要不湘西怎么会流行蛊这种东西。

我大着胆子走到河边，越靠近河边，我越清楚记起那次溺水。其实这条说是河，其实莫未说是溪，现在看上去更是浅得只能没过我的小腿肚。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我的记忆里，我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洞一般，一直往下一直往下，直到我睁开眼，看到爷爷的脸。

“我就不信邪了，要是再骗我……“我嘀咕着，其实我也没什么招对付棍子。

溪水水质还可以，不算太浊，也能看到底，但就是不长水草也没有鱼，我小时候从来都没在这里抓过鱼，要抓鱼，要去山后一条稍大一点的河。

我蹲在溪边，往溪里一看。看到了我现在都无法忘记的影像。

我看到了我。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我看到的是过去的我。准确的说，是我五岁时候的我。

留着小锅盖头，嘴角还有小酒窝，胖嘟嘟的。

虽然很可爱，可我的背却瞬间湿透了。甚至我连脸上有没有短命纹也顾不上看。

因为，我发现那根本不是我的倒影。那个小孩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而我现在怎么都不是一个可以笑出来的人。这不是照镜子，而像在看DVD，里面有我小时候的视频一样。

“棍子，快来！”我忍不住大叫。

“怎么样，看到了吧。等会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要算一下。”棍子不急不慢过来，往里一看，“咦，真的很怪。”

“看到没？这里面有个小孩，是我小时候。”我抬头看他，内心是慌的，今天净碰到邪门的事了，要没棍子在身边，我肯定会崩溃的，“你快看看你的，是不是也能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什么小孩？我说这水的颜色。”棍子脸色又变成扑克牌，“这水以前就是这颜色吗？”

我回头一看，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颜色，刚刚还是清水，突然成了淡红色，我的影子也消失了。而且这颜色还在迅速变浓，不过一会，竟然成了血色，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但还不是那种纯粹的血腥味，而是带着刀斧气。

棍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水里沾了一下，然后放到嘴里尝了一下。 这也敢喝，果然神棍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当的。

“这是辰州砂水。”棍子的喉咙咕噜了一下，难道他真的还咽到嘴里？这潜质，不去快手录直播太可惜了。

我仔细一看，还真的是砂水。如果让那些道士们知道早已经绝迹的辰州砂竟然在这里兑成河水流，不知道他们要心疼什么样子。就是我也受不了。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自己水壶的水倒空，装满辰州砂水。不过，我想起我的行李全扔在那个阴气重重的农家乐了。

“我知道为什么那些阴蜂过不来了。”棍子抬起头。对岸刚还嗡嗡叫似乎心有不甘的黑云，早已经一只不剩全跑光了。

“阴蜂？”

“一种邪门的生物，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棍子也望着溪水，这种辰州砂水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可能更重要吧，现在眼睁睁看着它们在流，就像我看着一堆钱在烧一样。

“这种阴蜂以人为巢，采人的脑水酿阴蜜，至于这个阴蜜有什么用，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很邪门的东西。”

“还有阴蜜？难不成阴蜂王浆？值不值钱？”蜂蜜我是知道的，那种野蜂蜜要一百块钱一斤，蜂王浆就更贵了。这种阴蜂用脑水弄出来的蜜用处肯定不一般，如果还有阴蜂王浆，绝对值老钱了。

棍子鄙视了我一眼，“这种阴蜂最怕这种辰州砂的气味，我说它们怎么不敢追过来，原来这整条溪都是砂水。”

听到砂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辰州砂都是万人坑跟特种矿砂混合起来的，难道我们这里也有万人坑？”

“不是难道，而是肯定。”棍子望着上游，似乎想看到溪流的尽头，“你听过里耶秦简吧。”

“里耶秦简？什么东西？”

棍子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你真的是湘西人？这里真是你的老家？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都离家二十来年了，从来都没回来，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在想上游是不是会有辰州砂矿，要是找到就发财了。

“那你这次来，也没做功课？”

“做什么功课啊，我毕业后就不做功课了。”我边望边答。

棍子盯着我，让我想起读书时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棍子坐了下来，给我补了一课。

在山那边，有一个两千年的古镇，名字叫里耶，是战国时期就存在的镇子，以前是楚国的地盘。镇里原本有一个井。两千多年了，井水依然清澈见底。当地的居民都用这个井。如果不发生意外，这口井将一直做为普通的井水存在，只是井水有点甜而已。

直到2002年的夏天，这口井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的热，出来旅游的人也少，就连凤凰的店老板也抱怨生意不好做，但里耶古镇却来了一个旅行团，一下就把古镇所有的旅馆给包了起来。当时里耶古镇还不像现在开发得这么好，也就两三家做民居的，还有点接待不了。

古镇的人当然很高兴，有游客也意味着有生意。这个旅行团是个学生团，浙江一个大学组织的学生，消费能力都很强，对古镇的东西又感兴趣，差点把古镇那些有特色的东西买空。

这些人在这里住了两天，主要是到附近的八面山游玩，说是去看什么湘西剿匪记的故地。

这里的八面山是湘西剿匪的发生地。解放战争后期，一伙土匪跟国民党的残部纠结在一起，盘踞在八面山上，依附天险修了大量的工事。

当地有个匪首叫师兴周，是一个吃喝嫖赌样样全的土匪，当年就跟贺龙的部队交过手，当然，论袍爷地位，师兴周也就是一个小地头蛇，哪里是贺龙的对手。可这小子不长记性。到了快解放时，他投靠了国民党，跟国民党一个叫陈子贤的师长搞了一个“湘鄂川黔边区自卫委员会”，占据八面山上可藏兵数千的燕子洞，号称“大陆上的小台湾“。当时蒋介石还特地发电报过来给他打气。

毛主席老人家说，顽抗是没有前途的。在老乡的带路下，解放军一个团，从南面悬崖，用铁钩软梯爬上去，直接抄到了燕子洞的后面，端了师兴周的土匪窝。

战斗是一边倒，突然出现的解放军如神兵天降，土匪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直接作鸟兽散。只是当时上去一个团，牺牲十余人，而有一个连的十余名战士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还有很重的剿匪任务，部队留人查了一下，没有任何头绪，也就放弃了。

且说这一伙学生大清早就起床，请了当地的导游，跑到八面山上找燕子洞。那天天气也不好，阴沉沉的，都说要下雨，但这些大学生玩性很大，说来了就一定要去。

原本下午回来，结果到了中午就回来了。据说其中一个女生钻到燕子洞的一个旁洞里，半天没出来。八面山里奇洞很多，据说是八洞连心，洞洞相连。其实这还是八个比较大的洞。那些小洞就更多了，探明的洞可能十分之一都没有。

听说女同学不见了，两个男生进去找，终于在一个小洞里找到了。可女同学出来就变得怪怪的，披头散发，一会哭一会笑，还不说江浙话，反而说起了湘西土话，而且是那种特别难懂的土话。

湘西这个地方十里不同音，方言很多种。当地的镇民也听不懂这个女大学生的话。旁边一个男生陪他回来的，像是她男朋友，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说是撞到头了，等回到浙江就到医院检查一下。大家商量决定第二天就回去。

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事了，这个女大学生一直在房里休息不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女大学生突然大喊一声，从房间里冲出来，旁边的男朋友拦都拦不住。

女大学生跑到外面，不偏不斜，跑到古井边，一头就扎了下去。

这一下出大事了。大学生哪经过这种事？一伙人呼天抢地。男朋友差点要跳下去救人。井里救人可不比游泳池里，空间狭窄，跳下去要是再砸到人，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好在，古井旁边有户人家。据说这户人家早些年还是专门看这口井，井前原本有个神像，说是什么井龙王。要吃水，先要请这户人家的大伯出来，给这个龙王上香，才能取水。

原本很麻烦，不过，附近就这个口水最甜，所以大家喝水宁愿麻烦一些，上个香。后面破四旧，这个神像就被砸了。连带看井的人也被打了。看井的老伯就此落下病根，没过一年就死了。死前还念叼喝水不上香会出事的会有报应的。

现在这位大伯还有一个孙子在家。半大小子，大家都叫他鸭儿。人也机灵，听到喊声，从家里出来，一看出了事，衣服也顾不上脱，在井边绑了根井绳，顺着井绳就溜了下去。

大家这才稍放心一点。可过了数分钟也不见人上来，鸭儿几上几下，十分钟后，浮出水面，冲上面喊了一声：井里没人啊。

这一下事情闹大发了，镇长也跑过来，一顿骂，“鸭儿你仔细再摸摸，井底水草多，你莫搞错咧。”

镇长的汗都出来了。镇里八山一水一分田，原本就不富裕，好不容易搞了旅游业，镇里的人能够贴补点，现在出了这么大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鸭子又潜了下去，过了一会，依然嚷没人，是不是看花眼了。这一个人看花还有可能，但这么多同学都看着，怎么可能有假？这一下镇长身体都发抖了，“死伢子，一点用都莫得。快上来！”

镇长又叫了个年长的下去，摸了半天，冒出来也说没摸到人。镇长一时急得当时就快晕过去。

旁边一个老太太突然喊道，“这是落花洞女！山神要的人，你们莫摸了，把井水掏光，你们也莫想摸到人！”

老太太一喊，大家脸都白了。

落花洞女跟赶尸、下蛊是湘西三大邪术。落花洞女一般指一些寨子里的未婚少女，到山上去了以后，会突然进入一种半痴迷状态，脸色红润，特别爱干净 ，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干二净，就像仙女一样。据说这种姑娘已经把自己许给了山神，就等山神来迎娶，而渐渐地，这个女孩就不吃不喝，甚至有的进入山林再也没有出来，也有投洞而亡的。是谓落花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