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大脚的求索

一艘艘杀域巡空舰奉命集结而来。这些黑黢黢的毁灭云块像漂浮的铁棺材，令本就死气冲天的鬼木林更加阴森晦黯。多达六具虚空引擎推动着一头庞然大物从地下坞舱缓缓升起，它与众不同的外观和体型，在上百艘普通巡空舰的簇拥下尽显王者威仪，这正是隐颜坐镇的业魔塔旗舰。

作为业魔塔掌控者，隐颜以前只负责投放新生魔，这次却要以支援舰队指挥官的身份开进腐海虫潮大陆，足可见战魔族倾家荡产也要拿下灵兽山的决心！

上百艘普通舰只搭载的是王立勇武军团下属千窟魔，身为其中一员，大脚也将随舰队一同出发。多少年来，他一直期盼着早日返回那块魂牵梦绕的大陆。今天终于要回归故土，大脚却被矛盾与担忧情绪冲散了心中激动。

紫十三为核心的二代鬼王离开杀域鬼木林那一刻，大脚的魂火几乎被彻骨寒意冻结！在无数战魔族歇斯底里地狂啸中，他眼睁睁看着昔日生死兄弟从直径几公里的巨坑中腾空而起，然后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北去！这个威力惊人的大杀器离开的的目的大脚再清楚不过，就是给七叶世界散播死亡！在无法自控的情况下，紫十三迈出了危险的一步，将要铸成大错！

以前在㞭㟶西南，他和紫十三、无丝不是没剥夺过异族的性命，但那要么是出于自保，要么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执行命令。可眼下以紫十三掌控的力量，他将要毁灭的是数以万计、甚至以十万计的生命！这其中的意义完全不同！

如果紫十三执行了杀域丧心病狂的命令，今后在战场遭遇，大脚该怎么面对他？是姑息好兄弟被人操纵的事实，还是遵循母后的本意大义灭亲？

先不说他有没有终止紫十三的能力，大脚连痛下杀手的决心都没有。毕竟是紫十三把他从鬼木林解救出来，又帮他摆脱了魂骨殿的控制。两兄弟并肩战斗的一幕幕犹在眼前，下次见面却可能变成以命相搏的敌人……大脚一边担心那可怕一幕变成现实，一边愤怒又自责。

让虚空蚷愤怒的是隐颜，他现在很后悔信任对方。

在鬼木林基地这段时间，大脚担任隐颜的贴身助手。驻守此地的千窟魔都知道虚空蚷是魔王重视的强力战士，即使大脚对某些机密的关心超越了本分，守卫们也故意无视。有了以上便利，大脚渐渐清楚紫十三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而魂骨殿和业魔塔又是如何利用了他陷入的困境。

十年前在鬼木林所偷鬼种，就是一切的起因。直接唆使紫十三那么做的是霸甲，背后遥控两兄弟的却是隐颜。业魔塔主管的目的是扰乱当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的鬼王复活计划，却不曾料到紫十三会出岔子，导致魂魄与鬼木林怨灵搅在了一起。此后紫十三的命运更是跟鬼种纠缠不清，直至斟血池的管涌将他送进了魂骨殿，最终阴差阳错成了复活鬼王的关键。

隐颜虽然从血煞手中换回了紫十三，并取代地煞成了鬼王计划的主管，但她不敢暴露身份公然违抗无惧峰、魂骨殿，所以当堕天命令二代鬼王出征时，隐颜瞒着大脚顺从了魔王的意志——她无法确定虚空虫兽主脑得知消息后会如何行动。这些事让大脚暴怒不止，又因为自己让紫十三去偷鬼种而后悔不已。

从二代鬼王离开鬼木林那天起，隐颜就没在大脚面前出现过。现在他们也要步紫十三后尘踏上战场，再没机会把以前的是是非非理论清楚。舰队越飞越高，互不相见的二人一个在旗舰外，一个在舷窗里，不约而同看着鬼木林中的巨坑越来越小，慢慢消失在虚空迷雾之后。

虚空对大脚来说已经不是望而生畏的天堑，他身处其中反而有鱼归大海的畅快。环境的改变能引起情绪的转化，大脚暂时把杀域发生的不快抛诸脑后。距离灵兽山战场越近，也就意味着离紫十三更近，这总比待在杀域无所作为要好。

久别游子慢慢感觉到了腐海虫潮大陆的呼唤，虚空蚷体内属于王虫霸甲的那部分记忆越来越清晰。

从未亲眼目睹腐海虫潮大陆真容的人，很可能因为名字下就意识做出判断，以为这里或许是另一个终年暗无天日、到处危机四伏的杀域，但真实情景肯定会令他们大感意外！

面积仅次于灵兽山、神踪界的虫潮大陆上，山地、平原、沙漠分别从北、西、南三面环抱大海。碧空层云之下，虫族在风吹草低的阔野、河流密布的山林间生息。原始古陆崩溃后与神踪界各分得一半水域的腐海中，也有数以十亿计的虫族在不断繁衍。只要战魔族不来调兵，平时的腐海虫潮大陆总是一派风轻云淡、波澜不兴的安定祥和景象。

虽然虫族在七叶世界普遍被当成杀域附属势力，但二者生存模式大相径庭。杀域战魔族没有办法自我繁衍，必须不断掠夺他族灵魂才能保证族群存续，而即使与外部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虫潮大陆也能靠内部有序的自然循环维持下去。这里最小的虫族以无处不在的浮游颗粒为生，一级级更高等虫族在此基础上孕育。当强大个体的生命之火熄灭，它们的躯体又化成养分反哺大地和海洋。

这里是王虫霸甲诞生的地方……以全身姿态和身份再度回归的大脚，仍然能闻到他幼生期记忆中熟悉的自由气息，他难免兴奋激动。但复苏的记忆中并非只有美好，某些沉重情绪也很快爬上心头。

在一处探入腐海的断崖，其上耸立着的御虫塔，如同深深扎进虫潮大陆中央的钉子，它牢牢控制着绝大多数虫族。御虫塔西面，即是至高王虫所在的母巢。霸甲就是在御虫塔被施加鬼种封印后掠到杀域鬼木林，而他的母亲白女皇在更早之前就坠入被永久被奴役的残酷命运，只能眼睁睁目睹无数后代沦为战魔族的炮灰。时至今日，重回腐海虫潮的大脚仍然只能远远在御虫塔东边的海面上掠过，却无法解救母亲！强忍怒火与悲痛，他看着母巢远远消失在身后……

越过御虫塔，大脚最终跟随隐颜的旗舰部队降落在腐海虫潮大陆北端，与灵兽山仅隔一道虚空屏障。暂时安顿下来的大脚很快就摆脱掉低落情绪——他感知到了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虚空虫兽群！

离开杀域浸血原之后，大脚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这些强悍部下的消息。故意把双头虚空蚷与他们隔离，似乎充分说明魂骨殿对大脚的不信任，但令他困惑的是——在没有主脑的情况下，杀域是如何把虚空虫兽群驱赶到虫潮大陆的呢？

一个糟糕的推断很快浮现！斟血池很可能摸清了大脚是怎样对虚空虫兽发号施令的！如果是这样，昆的计划不是要失败了？一旦失去寄生蜂和虚空虫兽支援，就算回到虫潮大陆的大脚有十级灵能，也不过是孤家寡人，根本掀不起风浪。

大脚试着联系虚空虫兽，它们的反应模糊又迷惑。双头虫不得不安慰自己——这是他第一次隔着虚空发出召唤，失败很正常。但自欺欺人掩盖不了手下落入战魔族掌控的事实，而且在与大脚有血缘关系的虚空虫兽群周围，聚集着规模惊人的兽潮大军！难道寄生蜂真失败了？不安使得大脚十分焦躁，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再度被魂骨殿用鬼种封印意识，无论怎么哀嚎怒吼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事情的转折，跟隐颜第一次联系被困杀域的霸甲时，一样突兀！

“XXXX:XXXX。”

毫无感情的灵能信息突然闯进大脚的脑袋，说完一个地理坐标就中断了联系。大脚没有浪费力气追问，以前在鬼木林他试过无数次了，隐颜从不废话解释，因为她不是谁的保姆，而是深处战魔族包围中的特务。

简简单单的一道信息，驱走了撕咬大脚理智的负面情绪。不过有了跟隐颜实际接触的经历，大脚无法再像被遥控时那样无条件信任她。谁知道这是否又是魔王的命令，万一是给大脚挖的坑，他纵身跳下之后，隐颜会去解救母皇和紫十三吗？自作聪明的大脚决定找个办法试探下难以捉摸的隐颜。

战魔族前进基地的警戒等级要高于杀域鬼木林，不负责站岗巡逻的大脚却在没得到通行授权的情况下要硬闯出营。这里的许多千窟魔并不清楚大脚跟隐颜有何关系，况且眼下又是临战状态，自然不会放任大脚胡来，而双头虫是诚心找麻烦，事情很快就要被他闹大。一个传令兵忽然跑来跟守卫头领解释一番，过了会儿对方居然真放行了！

得逞的大脚刚飞出不远，隐颜怒气冲冲的声音就砸进他的脑壳！

“别再给我惹事！”然后她又罕见地补充一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听罢，大脚非但不紧张，心里反而充满如释重负的欢乐。隐颜的话等于承认刚才是她冒险帮了大脚，同时清楚无误地告诉双头虚空蚷——他可以在虫潮大陆自由活动了！

一般而言，战时丢几个兵对魔族军团来说算不了多大事，尽管大脚的身份有些特殊，但既然隐颜肯帮他摆平就无需担心。理由太好找了，谁知道大脚出营后会遭遇什么？死无对证的事在杀域多了去了。

隐颜提前通知了大脚需要前往的地点，虽然对他将两人置于危险的举动很恼怒，但隐颜做了该做的事。重新恢复自由的大脚一面小心应付往来的战魔族舰队，一面向指定目的地进发。

大部分时候，杀域在虫潮大陆的势力只局限在御虫塔。以那里为圆心画个半径数万里的大圈，就是御虫塔通过控制白女皇所掌握的区域。在圈里的虫族都是战魔族的奴隶，而在圈外，还有一些不被外界了解的虫族分支。隐颜所给的坐标就在圈外，位于虫潮大陆东北部的群山中。对于将在哪里遇到什么，大脚实在是非常期待。

越接近目的地，大脚越是小心。战魔族巡逻部队早已不见，但他仍故意绕冤枉路，又在一处停留潜伏，再三确认后肯定无人尾随，大脚才进入群山深处。

成功抵达约定坐标点，大脚却只看见一座光秃秃的雪山，比四面环抱的群峰还要低矮，十分不起眼。围着它转了几圈，大脚愣是没找不到任何活物或者山洞。

隐颜绝对不会开这种无聊玩笑，于是大脚耐着性子扩大范围继续搜索，慢慢发现了孤峰的特殊之处——它就像一座藏在崇山峻岭中的孤城，冰封山涧就是它的护城河。在狂风呼啸的峡谷底部，大脚终于找到一点虫族出没的线索！

顺着一道不知谁多久以前留下的爬痕，大脚追到外围群峰山脚下，这才摸到一个精心伪装的洞口！从空中任何角度俯瞰，都绝不可能发现个这道秘密城门，更难猜到雪山孤城的入口竟然会在护城河对岸！谁搞出如此巧妙的布置，又究竟要保守什么秘密呢？

山洞非常大，但进去后第一眼很让大脚失望——空旷的洞厅里只有一座被贯入大风吹积成的低矮雪丘。有了先前经验，大脚明白这又是一个让误闯者知难而退的骗局。

在背风坡的石笋后面，他再度有所发现。这个隐藏入口不但藏得巧妙，还处在几级光溜溜的高高石阶上，宽大天然台阶足够伸展开的虚空虫兽平躺。厚厚积雪不开口，却很容易让人读懂它们的台词：这里没有秘密，请回吧。可是背风坡怎么会有雪？

大脚没有扰动主人精心设置的谢客牌，浮于半空摸索着高阶上的垂直洞壁。没想到爪子一探竟然穿过了山石！原来这是用光影手段伪造的假象！

欣喜的大脚把头探进去就不禁愣住了！后面是个仅能容下虚空虫兽大脑袋的石室，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没见过的小型虫族。最外一圈抬起腹部对着大脚，但并没有进一步举动，否则虚空蚷的一个脑袋就要面临密集攒射了。这种低级虫族也不懂得害怕，巨兽的到来没有惊扰他们。大脚忍不住跟他们打招呼说：“兄弟，你们好！”

雪山孤城之主好像收到了访客满怀诚意的友好问候，会光影骗术的小虫向大脚敞开了城门。

原来这间密室并非死路，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石洞封闭一侧，其实是小虫们腿脚相连构成的假象，而洞外所见墙壁也不过是他们用光学手段编织的虚幻门帘。这些同族小亲戚的本领让大脚赞叹不已！他假装对方能听懂，诚挚感谢后拖着庞大身躯小心翼翼深入。

真正进到隐秘山城内部，大脚越看越惊讶！四通八达的洞穴里，到处都住着那种神奇的小个子虫族，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散开指引方向，大脚绝不可能找到正确道路。虽然周围的幻光虫（大脚临时想到的称呼）应该没有多少防御手段，但从复杂如迷宫的结构看，大脚估计就算某些闯入者想要靠武力强行开道，十有八九也会被困在坍塌的洞穴里。

在幽深隧道中穿行许久，幻光虫掀起最后一道门帘，大脚通过后，四周的小个子越来越少，耳边却传来依稀跌水声。再穿过一段露出石壁真容的隧道，眼前突然变得十分开阔，而大脚又一次为眼前景象惊讶！

隧道尽头是一处平台，沿着绝壁向两侧延伸。站在石台仰望，高悬的洞顶距离大脚足有几公里，不知从哪里发端的地下暗河以惊心动魄的气势落进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从这种结构看，神秘孤城所在的整个雪山下面都是空的。真是别有洞天！

现在大脚面临个麻烦问题。没了向导，他该怎么继续深入呢？既然主人肯让幻光虫放行，都到了这里，总不至于还要他自己动脑筋解谜吧？可等了半天，大脚确实没见一个前来迎接的影子。疑惑的他安下心继续等候，慢慢从磅礴水声里听到了些微异响——这种声音若非虫族很难察觉。再一仔细探究，大脚终于明白该往哪走了，他顺着延伸平台追寻下去。

绕过几道弯，大脚放弃步行，再次凌空。他任由水雾打湿身体，在两侧绝壁中疾飞，速度越来越快。瀑布跌水声已经远远甩在身后，前方出现了亮光！冲出最后一段峡谷，眼前的宏伟场面几乎让大脚陷入疯狂！

抬头看，洋洋洒洒的雪花从幻光虫编织的一线天顶飘落。四周绝壁上尽是垂挂于山体的巨大虫蛹，其中许多，体积都与最宏伟的巢虫要塞相当，无数虫族正井然有序地穿梭往来！

这竟然是个规模堪比白女皇所在母巢的虫族聚居地！大脚完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瞧了！周围的同族并没有被他的到来打扰，当欣喜若狂的大脚向身边每一个经过的族人问候，他们只是发出一点迷惑的信息就继续忙碌，任由访客无拘无束地四处飞逛。

这里的气息大脚太熟悉、太怀念了！他重回虫潮大陆却没能去探望自己的母后，不成想在这找到了归家的亲切感！他怎么会不激动，不狂喜？

雪域虫巢的主人似乎有意放纵大脚，直到他在峡谷中欢快地跑了几个来回，负责防御和秩序维持的兵虫才出现。这里的虫族与霸甲记忆中的同类迥然相异，以至于他在领头成员身上发现王虫特有气息，才明白那是前来迎接的队伍。

“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对方似乎是个不会客气的严肃家伙。

“那你是谁？”

“墨六。”

以颜色和数字命名的方式，立刻让大脚联想到了紫十三。可不等他追问，那个四臂两足如同人形蚂蚁的黑色王虫开口说：“跟我来，你想要的答案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