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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相见欢(一)
聂时韵八岁那年,母亲带着她去投奔本家,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四大家之一的兴城聂家。那时聂母囊中羞涩,只好冒险穿过落幽山脉直入巫鲘国,一则路途短上许多,二则,落幽山上有不少野果子,也可勉强果腹。
二人会一些低浅的术法,聂母心细,而聂时韵于降妖一道天生敏锐,便是将将一些聂家子弟都会习得的粗浅入门术法,在她手里也隐约有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是以聂父离世之前,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让聂母带着聂时韵回去考上本家的族学,或许可以支撑起母女二人日后的生活。
聂父是聂家远房远房的族亲,离着本家有了数十代的分支,不过到底一个老祖宗下来的,而且当今四大家,还有次一流的十小家,家家都卯足了劲的培养子弟,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挤下来。是以每家都开设有族学,制定了族学选拔制度,只要本家的子孙,但凡有才能都可以凭自己本事考进去。甚至外姓子弟也可以破格录用,只不过进不了核心圈子,然而,真有惊才绝艳之人,自然有的是法子,家族便会用联姻一法,将其吸纳为本族的子弟。
聂父这一支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子弟,习一些聂家家传的入门术法。聂父往上再数很多代都没有出过对术法有天赋的人,到了聂时韵出生之后,聂父到底还是发现了一些不一样。
虽然不明白真正的天赋卓绝之人是如何的,不过从小聂时韵自己不过平日见父亲用过几回,便自己依样比划了出来。那个时候她才两岁。
聂父有些不能置信,他自己加上祖上一般都是七八岁开始启蒙,再由父亲或母亲手把手的启蒙,还得练个三两年才能比划得像模像样。像聂时韵这样小小年纪便能自己看个明白的,真是绝无仅有。
聂父有些振奋,又不敢想得太多,也许自家看来的天赋惊人在本家也不过寻常,是以总是告诫自己不可得意太过,徒惹人笑话。然而心里到底不愿放过,总还得去试过了才知道。
想来对世家子弟来说,即使是旁枝的旁枝,身体里到底还是流着先祖的血脉,和那份对术法的痴迷。如果一旦看见一点天赋的曙光,便能点燃全身的热血。
是以聂父在聂时韵两岁之时便开始谋划要举家搬回兴城。
在族学里真正的术法系统学习,从三岁四岁便可以开始。哪想到聂父突然患病,家里的钱财都拿去延医拿药,渐渐的窘迫起来,聂父的身子却并没有起色。
在离去之前聂父握了聂母的手,满心伤痛道:“我早该为你们留下些银两,如今这样,以后你就要辛苦了。”聂母一边摇头一边已泪流满面。
这个原本柔弱的女子咬咬牙,变卖了仅剩的家当,带着八岁的女儿便上路了。
一路上风餐露宿,还好是大热的夏季,不会挨冻。
等到快走出洛幽山脉的时节,山上的树叶已开始渐渐变黄。
两母女正摘了些红果子,打算停下歇歇脚。突然听见林子深处好像传出一声惊叫。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确定。
一阵风过,便是一股诡异的寂静。
聂时韵叫了一声“娘亲——”聂母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犹豫道:“这种地方一般都少有人来,我们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万一……”
聂时韵道:“娘亲,这地方少有人来,可万一也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呢?”
聂母神色便动摇起来。
“走吧,娘亲——”二人就搀扶着一起过去。
入了那林子,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二人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聂母又道:“韵儿,这个太不对劲。”正要再劝,突然传出“救命——”的呼声,听起来还像是个孩子。
那声音重复了两次,又渐渐的低下去。聂时韵便一边高声喊起来:“谁在那里?”,一边飞奔着跑了过去。
聂母没拦住,赶紧的也跟了上去。
两人边喊边跑,渐渐到了林子深处。光线到了这里暗了下来,不太能看得清楚。聂时韵只好也慢了下来。
“有人吗?有人吗?有谁在那里?”
突然她发现前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坑,和别处颜色有些不同。
聂母道:“小心些!”
聂时韵点点头,找了根长树枝探路,果然走了十来步,树枝下的土地哗啦啦的往下滑,露出一个深深的洞来。
聂时韵立时停了步子,拿那树枝前前后后在那周围不断的戳,渐渐露出个大洞来。
树枝落叶扑簌簌地往下掉,这时下面又传来微弱的一声“是有人在上面吗”,这次清晰无比,是个男孩的声音。
聂时韵赶紧扑到洞口道:“有!有!我们在这里!你不要怕!我们这就来救你!”
在洞里的便是杨迎。
当是时他已在洞里困了半日,加上跌下去摔得痛得狠了些,而且这洞里似乎有什么古怪,他便时断时续的昏昏欲睡。偶尔醒来便高声呼救,恰巧便被聂时韵母女听到了。
听到有人来救的声音,杨迎便振奋了些。他抬起头来,便看见洞口一颗小小的脑袋,梳着两个辫子,背着光有些看不清脸,可她的身影就像打上了一圈金光。
聂时韵正在想法子下去,下面又传来那个一听就是努力在提气送来的声音:“这个洞有古怪,你要小心!”
聂母赶紧拉住了聂时韵道:“韵儿,不知道是谁挖了这么个大洞,你不要急着下去。”
聂时韵便安慰母亲道:“娘,我都看过了,这里面是聂家缚术法的痕迹,你放心,这个我们聂家人入门便会的,你不要担心,这个困不住我。”
正四处打量,突然发现那边树上绑了长长的绳子。心里一喜,过去拽了拽,绑得很严实,便拉了过来,将那长绳子一点点放进了洞里。
一边还说着话:“你不要怕,这里有绳子,我这就下去接你上来。”
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那绳子很快到了底。
聂母拉住她:“韵儿,我去!”
聂时韵道:“娘亲,没事的,这个术法我比你熟,而且万一一会他爬不动,还得您在上面才能把他拽上来。”
聂母无法,只好看着聂时韵拽着那绳子,一点一点的爬了下去。
聂时韵的身手很矫健,不过片刻底下便传来声音:“娘亲,没事,我到底了。”
然后便听见聂时韵有些惊讶的声音:“咦?小哥哥?”
杨迎花着一张脸,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矮小的小女孩,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便再一次的昏了过去。
这母女二人费了大劲把杨迎拽了上去,聂母抱起他,几人出了林子,还到之前打算歇息的地方,那里还摆着她们之前摘的红果子。
聂时韵拿了手绢给他擦脸,一边道:“这个小哥哥这么小,怎么会独自在这里?”
聂母却突然拿起他身上一个玉佩道:“这个孩子好像身份不一般。”
“哦?”聂时韵抬头疑惑,也看到了聂母拿着的那块玉佩。
“爹爹曾说当今四大家的家主都有一个昭示身份的随身之物,我们聂家是一柄剑,而越城杨家是一块紫玉佩,玉佩上有一圈云索图文,指的是杨家的降妖索,中间是一柄重剑,指的是杨家剑。娘亲,这块玉佩莫不是杨家的家主之物?可是怎么会在小哥哥身上?小哥哥这么小就能做家主吗?”
聂母道:“我记得你爹曾提过一次,也有那早早选定的家主继承人,因是天择,那信物就早早的传了下去,这信物都有避邪防身的功效,兴许还有些他们自己的联络之法,总之都是为了保护这小小的继承者。”
“那这个小哥哥便是下一任家主吗?”
“很有可能是如此,他肯定与杨家家主关系匪浅。”
正说着那紫玉佩上突然微微的亮了一下。
聂母怔了一下,谁知聂时韵看那一亮之下,突然起手做了个手势,然后那光亮突然飞到面前的空中,排成了几个小字:“片刻即到。”
很快光亮便即散去。
聂时韵有些发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聂母却很快反应过来道:“韵儿,咱们得赶紧走,四大家一向面和心不和,尤其是聂杨两家,多有纷争,这个孩子身份非同一般,我们留下来不方便,到时候不仅聂家不能收容咱们,杨家也不能放过我们。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看聂时韵还有些不放心,聂母道:“你放心,他们传言片刻即到,这孩子这会不会有危险的,等他们到了我们再走就来不及了。”
聂母到底拉了聂时韵走了,聂时韵却还是不放心,二人远远找了处稍远些的小山坡躲了,果然不一会便来了一个高大的男子,那男子看见倒地的杨迎,赶紧过去扶起来,到处摸了摸,也放心下来,又打量了一番周围,到底不能久留,便抱着那孩子去了。看他走的方向,确实是朝着越城而去。
等他走远些,聂母才松了口气。叫着聂时韵吃果子,二人折腾了这么久,都忘记饿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才觉得饿得很了。
聂时韵大口的吃着果子,聂母却无声的叹了口气,总觉得遇见这么一遭事,怕还有后患。可是看见女儿一片天真和乐的模样,担忧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聂时韵年纪虽小,却从小于术法一道天赋过人,两三岁时就能与父亲切磋,是以父母看她的眼神都很难拿她真的当小孩看。后来父亲病重,小时韵更是替母亲分担了许多的家事,更是历练得成熟懂事得不得了。
总算还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如此,她依然还是有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和快乐。虽然磨难不少,却并不怨天尤人。
吃完果子,母女二人继续上路,与刚才那男子走的方向成个夹角。
兴城聂家,越城杨家,因为有这两家在,兴城和越城比别的城又要繁华许多。
在路上聂母才想起来问:“韵儿,之前那玉佩传信之前我看你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从何处学来?说来,你父亲也不会这杨家的传讯之法。”
聂母并不是聂家的主家子弟,是以并不知道,这通晓别家的家主传讯之法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并不深知此事的不可思议,到底还是能发现很是不妥当。家主的安危与来往信件都是一个家族的核心机密,不仅对外人绝对保密,连本家的子弟,也只有极为有数的核心成员才会知道。甚至曾出现过核心弟子夺权的事,因此这绝对已是一个家族最高的机密。而聂时韵轻易就能破解,这不能不令人震惊。
聂时韵有一刻的迷茫道:“我也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见那个场景似乎就知道该怎么做似的,我的手它自己就比划出那个术法,我自己也奇怪得很。”
聂母道:“那你此刻还记得是怎么做的吗?”
聂时韵只一闭眼,刚才的场景便在眼前闪过,手上自动又要比出那术法。这一次聂母动作很快,她刚刚抬手做出起势来,聂母便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聂时韵睁开眼,疑惑的看着母亲。
聂母脸色有些白,道:“韵儿,你答应娘亲,在弄清楚此事之前,你不要再用这个术法。”
聂时韵看母亲吓得不轻,赶紧承诺道:“是!娘亲您放心,我不会再用了。”
聂母知道聂时韵虽然承诺了,但她的神色明显是迷茫的,显然并不明白母亲的顾虑。因此再次强调道:“韵儿,你一定要记得,一定不能再用了。除非我们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每个家族的术法都是命根子一样的东西,是不能随意漏给外人的。娘亲的担心你明白了吗?”
聂时韵神色也有了一丝震惊,她赶紧道:“娘亲我明白了,我原本还想着这便如往常和父亲一起探讨时偶尔领会到的一些招术,并没有想到是别家的术法。娘亲您放心,我不会再用了。爹爹让我要好好学习聂家的术法,我都记得的。”
由此聂母总算才暂且放心了下来。
还好接下来的路途就顺利多了,再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偶尔淋个雨,错个顿宿头什么,母女二人早已习惯,也不觉得苦,等到山上的树叶尽皆变黄变红,飘落满地,母女终于踏进了繁华的兴城。
聂家本家很好找,街上随便找个人问一下便知。
本家的宅邸与族学占了足足两条街,可以想见人丁的旺盛。聂父曾经打听过,现今的族学极其兴盛,一年有两次考核入学的时期,而最近的一次正是在她们到达兴城的三天后。
母女二人去族学门口看了招学榜文之后,便不得不开始考虑落脚的事。
若是考进族学,聂时韵的衣食住行都无须担忧,但是聂母却必须自己谋生。
这时突然听旁边有那刚刚看完榜文的年轻人边走边叹道:“本家又招帮工,娘亲说要去试一试,也是我,这几年为了考这族学给家里添了不少烦累……”
另一个人便赶紧安慰他,二人说着走远了。
聂母听着便心里一动。果然又去找人打听,这附近也多是知道这事的人,聂母便带着聂时韵找了个小客栈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拾掇出一副整齐的样子,便跟着去报了名。
这帮工也是几轮筛选,好赖聂母留到了最后。最后被小管事分配到小花园帮着搭理花草的伙计。
聂母求了小管事道先陪女儿在外住三天,等女儿去考族学之后再住进本家的下人房。否则这几天自己实在不放心女儿小小年纪一个人住在小客栈里。
小管事知道二人是千里迢迢来考族学,思量了思量到底同意了。等到开考聂时韵便能暂住进族学里,一共要进行十天的封闭考核,是以这头聂时韵一进了族学,聂母便退了小客栈,搬进了聂家的下人房。
那边聂时韵还没有结束考试,这边聂母已经出了大事。
倒也不能单纯的说是坏事好事,聂母遇见了聂家的当家家主聂风。
聂风刚过三十,膝下只有一个年方十岁的独女,妻子却早已过世。这些年众人都劝他再娶他一直不肯答应,谁料到在小花园里见到了荆钗布裙正在给菊花培土的聂母之后,当晚便请了自己的奶妈去替自己说亲。
聂风的奶妈也姓聂,人都称她聂妈妈。聂风高堂都已过世,还有两个亲兄弟,可这偌大的聂家大房算起来其实只得两个主人。聂风跟奶妈的关系很亲密,是以聂妈妈的身份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
聂母其实并不认识聂妈妈,看到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进来找自己,自然很是疑惑。随着众人称呼了聂妈妈,便被拉着进了个小房间。
聂妈妈客气的请了聂母坐,聂母很是不安。
聂妈妈和气的笑道:“不知夫人闺名是哪个字?”
聂母便起身欠身答道:“是蜻蜓二字。”
聂妈妈赶紧扶了她坐,又道:“快坐快坐,夫人不必紧张。听闻夫人是孤儿寡母来的兴城,为的是让女儿进咱们聂家的族学?”
聂母便答了声是。
聂妈妈叹口气道:“夫人也委实辛苦了。今日我来找你,却是有一桩喜事要求您应允。”
聂母便又惊又疑的望向她。
聂妈妈赶紧道:“却是为了我们老爷,聂家的家主。前夫人早早的过逝,留下家主与大小姐相依为命,这些年家主也一直没有动过心思。谁想到今日在花园里见过夫人一面,便起了心。这便急急的找了老身来问问夫人的意思。家主知道夫人的情况,很是心疼,愿意照顾夫人与令小姐,说起来令小姐也是本家的子弟,若能得家主照拂,自然可以入弟子堂学习。”
弟子堂是聂家人才培养最核心的部分,并非可以考入,而是由家主及长老们指定,是聂家精英中的精英子弟。
聂母自然也听说过。可是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谁知道刚进聂家便遇见这样的事。
那聂妈妈只说让她好好考虑,不要压力太大,便告辞了出去。
次日晚间,大家正在准备歇息。突然外面响起一阵笛声。聂母一听倒怔了。那是一首她家乡唱蜻蜓的小调,以前聂父就曾经常吹了给她听。聂母听着便找着那笛音走了出去。
走到小花园,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正拿着一杆横笛吹着,吹得果真是那首曲子。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来了,转身过来,她看见他腰悬长剑,横笛吹奏的样子却俊雅无双,猛然惊醒,转身就要逃开。
那头那人已停了笛声,唤住她道:“蜻蜓——”
这一声便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后面那人应该是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蜻蜓,我是小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