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为他人做嫁衣裳（一）

“你有何事需要我帮忙？”说着这话的我心底一片唏嘘，世间的极乐一定要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才能获得吗？

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我想请你听我说个故事。”

我伸手请她坐下：“恭敬不如从命。”

黄衫女子又微微欠身一礼，才轻盈的坐下。

“我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姜文书院。当今姜国大王励精图治，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法，宣布在民间创办书院，书院有次第之分，先考入童生班，学业完成可考入中级班，有那佼佼者更可考入京城的国学院。姜文学院在边城很有名望，每年都能有子弟考入京城，从此飞黄腾达。即使不能考入国学院，在姜文书院学完出来，也有很多人家抢着要。

有那富贵人家请去给家中子女做夫子的，有做师爷做帐房的，或请了去管理茶楼饭庄布庄脂粉店什么的，总之很是吃香。是以每年都有许多的学子一心想考入姜文书院。”

姜文书院每年在初夏之季设考场，学子们可报名入场，若被选中之人便会于盛夏之时张榜公告，初秋之际便能入学。

五年前张榜刚过，一群少男少女在启真湖畔游玩，都是今年考上的学子。

刚刚收到了好消息，众人都懒得出来轻松一日，都只说些高兴的事。那湖畔上有个柳树，恰有一只小黄鹂儿立在枝头，似乎对他们很是好奇。

人群中便有一少女道：“小黄鹂儿，你为我们唱一曲吧。”

小黄鹂儿歪歪脑袋打量她，却并不开口。

那少女便有些不好意思，迁怒道：“小畜生听不懂人话。”

那人群中一个很惹眼的少年却道：“万物皆有灵性，她或许不知比我们聪慧许多？”

小黄鹂儿竟然就在此时开口唱起歌来，语音婉转，似乎在酬谢知音。

众人感叹。

又有人玩笑道：“万物皆爱美色才是真的，这小黄鹂定然也是被子慕的美色倾倒，不然如何子慕话音刚落便开声唱起来。”

这话说得那少女变了脸色，一时生气起来，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块便扔了过去。

“哎——”那被唤作子慕的少年无意之中看到，赶忙伸臂一揽，他个子高，反应迅捷，立时将那石块拦了下来，不过正正打在他手臂之上，也是不由痛得皱了皱眉。

子慕不悦道：“不过旁人说的玩笑话，你怎么反迁怒别人。”

那少女不服：“什么别人！不过一个小畜生！好你个夏子慕你就为了一只鸟儿欺负我！我偏要砸它！”

夏子慕也生了气，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话或是说的重了，那少女一跺脚，哭着道：“夏子慕我讨厌你！”然后哭着跑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夏子慕道：“别理她！”

那树上的小黄鹂儿不知道是否也看明白了什么，停了歌唱，只歪了头看他。夏子慕对小黄鹂儿一笑，小黄鹂儿似乎脚一软，一个倒栽摔下树来。

夏子慕双手一合将它稳稳托在手里，它的两颗小眼珠还有些懵懂的，柔嫩的小黄毛覆着它娇小玲珑的身躯，鸟喙上一圈细细的朱红色，迷糊可爱至极。

夏子慕摸摸它的小头脑，道：“小黄鹂儿，你要小心些呀！”

然后把手伸向天空轻轻一抛道：“去吧！”

那小黄鹂儿觉得身子抖的一轻，便扑扇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两圈，往远处飞走了。

这黄衫女子便是这迷迷糊糊的小黄鹂儿。

小黄鹂儿一飞飞入了沈家别院。沈家大小姐沈心予也赫然在新生榜上。只可惜，或许是之前劳累紧张太过，刚刚得到好消息便病倒了，家里来来往往许多名医都不见好转，人人离去之时都摇头叹息，眼看不治。

小黄鹂儿见过这样的病症，确是这沈小姐累坏了身体，伤了元气，除非有那千年的妖兽愿意用妖丹为她补气疗伤，方可痊愈。小黄鹂儿仅仅五百年的道行，若要勉力施为，非但于自己有些损耗，功力将不进反退，沈大小姐也需要好好将养三年才能慢慢好转。

所谓病急乱投医，沈家之人毫无办法之下，也只好接受，哪怕将养得久些，能好起来便好。

那沈老爷问小黄鹂儿有什么要求，小黄鹂儿道：“我听说沈家大小姐是为了考上姜文书院才如此伤了元气，我有个不情之请，既然这三年你不能去进学，可否由我替你进学？”

沈大小姐情急道：“为何？”一着急又咳嗽起来。

沈夫人赶紧拍拍她，安抚道：“我儿莫急，莫急！”

小黄鹂儿道：“我知道你不舍得！可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勉强行事，你总要顾虑你的父母高堂。你放心，我并不做坏事，只不过山中岁月无聊，想去书院体验一番罢了。即便我不替你去，你也去不了，白白浪费了此次名额。不如由我替你去了，若你好得快些，不是便可以继续去进学了？”

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不会为了去书院便故意耽误你。不过我的修为有限，需要每旬为你调理一次，于我自己也是有损害的，修为倒退百年。不过为了换这个机会我也是愿意的。这样说你明白吗？”

沈大小姐不语。

沈夫人打算要劝，小黄鹂儿柔声道：“夫人您不用着急，这事还得小姐自己想明白。”

沈大小姐道：“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吗？”

小黄鹂儿道：“我是只有这个办法的，不过若日后有更好的机缘，我绝不会阻拦你的。”

沈大小姐道：“那，那你可否从书院回来后，将课上的事教教我。”

小黄鹂儿喜道：“你答应啦？你放心，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可不能教全，你身子还以静养为主。原本就是因为劳累而致的病症，千万不能再受累。你想想，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

沈老爷跟着点头。沈大小姐看父母都巴巴的望着自己，便道：“是女儿不孝，没有顾念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养好了身子再说。”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小黄鹂儿便住了沈家，沈家后园本有两座绣楼，一个满月楼是大小姐的闺房，另一个添香楼却是大小姐以前读书的地方，里面原也有绣榻，大小姐以前经常看书到很晚便宿在此处，因此也是一应俱全的。也不用收拾，也没人知，小黄鹂儿便悄悄住了进来。只将添香楼里的丫头都撤了出去，后园只留了最可靠的两个丫头。

等到开学之后，小黄鹂儿便化成了沈大小姐的样子，用了沈心予的名字，每日上书院念书去。这小黄鹂儿扮成的沈心予上书院去，自然是为了夏子慕。

做了几百年的小黄鹂儿，山川日月都了无新意，确是山中岁月无聊，才不过偶尔动了凡心。那拉它入凡尘之人也不过无意，而小黄鹂儿起初也不过是觉得有些有趣，有些好奇而已。

小黄鹂儿沈心予比真正的沈心予不知活泼了多少倍。她虽是冲着夏子慕来的，却发现书院的生活真是有趣极了。一群同龄的少男少女，同学同练，热闹无比，很快便和一众子弟打成一片。她对一切充满好奇，又并不懂太多世俗的法则规矩，不会批判别人，大家都爱与她相处。她除了尤其喜欢黏着夏子慕，便是同一个叫许海棠的女子极为投契。投契的原因在于徐海棠喜欢看小说话本，各种民间志异，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或是英雄美人，或是两小无猜，或是，像他们这般，在书院里生成的默契。

免不了让沈心予生出些向往来。虽然向往，却并不清晰。只以为不过是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真正触动小黄鹂儿的还是有一日，一个一向交好的同窗徐寒洲拉了小黄鹂儿去说悄悄话：“沈兄啊，我很是难过。”

沈心予虽然顶着沈大小姐柔美的名字，心底却喜欢那话本里爽朗大气的性子，平日与男子相交，若是投契便只爱称兄道弟。

“哦？怎么了？”

沈心予以为他又会说出昨夜看书突然饿了想偷摸进厨房找个鸡腿却并没有找到这样的段子来，哪知徐寒洲却道：“我跟我喜欢的姑娘表白，被拒绝了。”

沈心予的小嘴张成了圆形。

你有喜欢的姑娘？是谁？

你还敢跟人家表白？还被拒绝？

难道没有被姑娘打出来？

你为什么也会有喜欢的姑娘？

到底是谁呢？我认识的吗？是荷花还是莲藕？

徐寒洲看她一副被吓着的样子，连难过也忘记了。我说了什么她就吓成这样了？难道她家教太严苛并不许说这样的事？她不会不知喜欢是什么吧……

两个人各自脑补了一大堆，沈心予才反应过来：“啊！那你真是太可怜了！”很同情的语气。

又关切的问：“那位姑娘看不上你吗？”

为何这个关心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心口又被插了一刀的感觉。徐寒洲忍不住便要分辩道：“不是，她说我们还小，现在不想考虑。”

沈心予哦一声，又为他想办法：“我看世人多有十四五便成亲的。”十四五正是他们现在普通学子的年纪，小黄鹂儿是妖，活了几百岁了，可论起心智来，也同他们差不多。

为了证明理由确是如同那姑娘所说的理由，徐寒洲便对着沈心予絮絮叨叨，详详细细的述说自己与那姑娘之间的点点滴滴，什么她对自己嫣然一笑啦，秋波流转啊什么的。

原来直接赤膊上阵的比我脑补的欢乐一百倍呀。沈心予不禁感叹。

谁料过不几日学子们打扫学堂那日，恰好将沈心予同夏子慕分到一组。

沈心予以为自己爱黏着夏子慕，以为自己不过一时好奇，却不知心中其实已经自发的生成了避嫌的技能。她想要同他一起，却不知为何又会觉得有些太过亲密了些。其实在大家眼中并未如此觉得，她却因为自己总是心心念念的，有了些害羞与忐忑。

这次有这么好的理由在一起，沈心予高兴至极。二人休息时闲聊，夏子慕突然问沈心予有喜欢的人了吗，沈心予楞楞地答没有，夏子慕表示不相信，沈心予表示不理解他的反应，夏子慕便解释道所谓知好色则慕少艾，不过都是人之常情，也是很普遍的事情。沈心予似乎有些讶异，又有些羡慕。

沈心予想了想问你也有吗，夏子慕答当然。

沈心予不知为何有些小小的失落一下，她似乎以为他说起这样的话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原来好像只是自己多想了。一点美好的喜悦一闪而逝。

沈心予突然又振奋起来。第一手资料总是令人好奇，好吧，她对他们说的东西很好奇，好像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也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多出许多的期待来。

夏子慕的心仪之人是青梅竹马，他们在家乡一起上童生班之时，夏子慕便在心里立誓非君不娶。沈心予便开始全程仰望脸，说到后来那姑娘家因为父亲升迁而搬走了，而他家也为了他考入姜文书院而搬来了边城。虽然离别，只会更加思念。

情深似海，沈心予的脑海里只浮出四个字来。突然之间夏子慕在沈心予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就飞升了。

沈心予痴傻的望着夏子慕微笑的翘起嘴角说起心上之人极美极美。沈心予表示自己非常极其的好奇，真想见一见这位女子的真容，是否会同旁人不同，生了两个嘴巴三个鼻子。

夏子慕喷笑，摸摸她的脑袋道声：“傻丫头，那就不是我的意中人了，那便成了妖怪了。”

沈心予想问一句：“妖怪有何不可吗？”

夏子慕笑道：“我是人，怎能喜欢上妖怪？”

过后几日，一次散了课后，夏子慕神秘兮兮的把沈心予叫过去。沈心予原本约了许海棠要去逛书斋，看到夏子慕叫她，便爽快的毁了约，惹得许海棠直骂她重色亲友。

沈心予得意的冲她乐，也不分辨，欢快的便跑向夏子慕。

夏子慕道：“我们去启真湖畔吧。”

启真湖畔是沈心予和夏子慕初初相遇的地方。不过夏子慕此时说的却不是那里，而是书院里的一片湿地连着的湖泊。比真正的启真湖小一半，却精致无比，人称小启真湖。

二人并肩走去，漫天的晚霞衬着他们年轻的脸颊绯红一片。

二人靠了一块大石头，沈心予正悠闲看那湖边的白鹭，夏子慕小心的从袖里抽出一卷画轴来，他的眼里有细小的光芒，仔细一看有如水的柔情。沈心予呆呆的看着他徐徐展开画卷。

一阵风来，那画上的美人衣袂翩翩恍似正站在这湖畔远望那天边的半轮落日一般。

沈心予不仅屏住了呼吸。

仔细一看，眉眼都很出色的小女子，微笑着轻轻抿着唇，别有一种精致与疏朗。

沈心予突然觉得，自己与她仿佛是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一次，沈心予看到了那话本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