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受尽委屈
县局职工食堂很简单,左侧是餐厅,右侧是厨房。餐厅里现在只有一张圆桌,两个小卡座。平时,吴有发和常乐等几个单身在里面吃。
后勤副主任钱树林是食堂总管。他身材瘦小,走路小跑,见了领导满面笑容,见了常乐和几个单身年轻人则板起了脸。
中午下班,常乐打扫完吴有发的办公室,到食堂吃饭。
一进饭堂,他就闻到了鱼香肉丝的醋香味。他把口水咽下,走到圆桌前坐下,见几个年轻同事正吃着没有多少油水的焖面。
这种焖面又干又硬,同事们开玩笑说面条吃到肚子里都是立着的。
常乐看看那边,吴有发正和后勤主任温同山、财务股长李慧珍美滋滋地啃着羊棒骨,桌上还有鱼香肉丝,以及吴局长最爱吃的溜肥肠。
职工食堂很小,常乐他们与领导距离不过两米。
吴有发他们吃完就走了,剩下的棒骨立刻被钱树林收走了。
这时,有人“啪”地往地上摔了筷子。常乐一看,是同事李子峰。
李子峰的父亲是刚调到县里来的副县长。来的时候,就把李子峰安排到了XXX局。李子峰住在XXX局后院职工宿舍,还有三个小年轻和他一起住。
钱树林看李子峰摔筷子,有些不快,说:“怎么了,有意见?”
李子峰愤怒地说:“一样是人,你给领导吃的山珍海味,给我们吃的简直就是猪食。”
李子峰用手指着钱树林说:“领导吃饭不用花钱,我们吃这种饭你还要钱,一个月七八十,我们工资才一百来块,净让你剥削了。”
钱树林听了,生气地说:“咱们食堂就这种规矩,我是按规定办事,不服你找领导去。”
李子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罢饭,不吃了。”
钱树林不以为然地说:“爱吃不吃。”
常乐心想:“这个钱树林,眼里只有吴有发,知道局长不待见李子峰他爸,所以竟然对李子峰这个官家子弟也不放在眼里。难道他不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个道理吗?这种人,做事真是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李子峰说到做到,真的一个星期没来吃饭。但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食堂的情况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李子峰说的是实话。常乐也是一个月上交七十多元的伙食费,虽然通讯员有单独的伙食补贴,但每个月只有二十七元,那还是五年前制定的。
自己工作那么辛苦,一个月下来手里只剩下几十元,连身衣服都买不起。
下午,常乐看吴有发办公室没人,过去和他说:“局长,食堂每个月扣我伙食费七八十块。本来我家就在城里,我可以回家吃饭。可为了方便服务领导,我就吃住在了局里。通讯员补贴每月才二十七块,这还是五年前的标准。你看能不能和财务说一下,适当给我提高一些。”
吴有发说:“你工作很辛苦,吃饭还扣那么多钱,确实应该提高,我和财务说吧。”
常乐忙说:“谢谢局长。”
后来,财务把常乐的伙食补贴提高到了每月七十元。
过了几天,县局召开扩大招商引资促进经济发展座谈会。
这次会议由企业指导办负责。
企业指导办主任张明春五十多岁,个子近一米九,体重二百斤,人高马大,走路虎虎生风。
企业指导办的工作社会性很强,经常与各政府部门特别是大型企业打交道,所以工作中出彩的地方多。这不,张明春刚被评为全国XXX系统服务经济发展先进工作者。
张明春觉得自己现在是窗户口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心里很得意。于是在吴有发的支持下,紧锣密鼓地搞了这个座谈会。
早上七点多,张明春找到常乐:“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领导都来吃早点,然后参加会议。你八点就把功放(扩音机)打开,放点音乐。”
常乐说:“好的。”
到了八点,常乐打开功放,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却没有动静。
重复操作了好几次都不行,估计是功放坏了。
常乐自言自语:“昨天还好好的嘛。”
这时,有人敲窗户,他抬头一看,是张明春,正怒气冲冲地指着他。
常乐赶紧打开窗户和张明春解释。
张明春不听,指着常乐说:“你是故意要我难看。哼,你不就是个通讯员吗,受苦小子,这辈子也没球多大出息。”
上班时间快到了,局里的干部多数都在院子里,一群人围观着张明春骂常乐。
张明春骂了一气,上六楼会议室去了。
这时,征缴一队队长郭新盛走过来,隔着窗户对常乐说:“打这个王八蛋!”
常乐已是一肚子委屈,有种想哭的感觉。
气归气,会场服务工作还得做。
常乐像个超长气管子一样,提起来到了六楼,压下去到了一楼。
到了十一点半,会散人撤。会议室上方烟雾缭绕,仿佛有人在这里烧过香敬过神一样。
地下满是吸剩下的烟屁,一百多个铁茶杯等着他去洗。
常乐长叹一声,默默拿起了扫帚。
到下班时候,常乐把会议室打扫干净了。
他正坐在主席台的椅子上休息,办公室事主任卢丽娟进来了,问常乐:“打扫完了?”
常乐说:“是的。”
卢丽娟在会议室仔细查看了一圈儿,终于在包着暖气片的水曲柳盒子下面的缝隙里找出一个烟头。
卢丽娟捡起烟头,拿在手里,对常乐说:“你的工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下次注意了。”说完走了。
常乐有种想用少林罗汉腿把卢丽娟一脚从六楼窗户踹飞的冲动,然后再下楼用降龙十八掌把张春明拍成雪(血)花粉。
下午,卢丽娟又把常乐叫去,说:“从明天开始,你还要负责给徐主任和我的办公室打水,另外还有办公室的打扫和窗帘的清洗。”
常乐一听,头都大了:“我每天打扫那么多屋子,还得每时每刻盯着吴局长,现在又给我增加两个屋子,活也太多了吧?”
卢丽娟不高兴,说:“年轻人多吃点苦有什么不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这时,办公室主任徐文杰走了进来。
徐文杰对着卢丽娟说:“卢主任,两个主任办公室就不用常乐负责了。打点水,扫扫地,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锻炼身体。常乐一个人顶几个人的工作量,不能再压担子了。”这件事才算作罢。
晚上,常乐左思右想,终于想明白了。
这一段时间,吴有发越来越看重他,不仅给他提高了伙食费补助标准,而且还把局里配发给局长的摩托车让他骑,他平时就很少骑自行车了,在外面免受不少罪。
还有,对一些原本由卢丽娟跑腿的事情,吴有发也直接交给他去办,这样就疏远了卢丽娟。卢丽娟心中有气,于是就故意变着法子整他。
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卢丽娟只是个副股级。
这天下午,局里召开季度总结会。
两点二十分,各大股长、所长都已就座。常乐开始为他们倒水。
四楼会议室本来就不大,局机关有十七个股室,各所所长有十九名,加上局领导、秘书,参加会议的一共有四十多个人,把会议室塞得满满的。中间一小圈椭圆桌,两侧靠墙都摆着椅子,没有一个空闲地方。
常乐倒水的时候,得从前后两排人的中间穿过去。
他踮起脚,低着头,既要看上面,防止水壶拿偏了溅出热水烫着人;又要看下面,防止被别人的脚绊住,那就更危险了。
常乐像练轻功一样在人群里踮过来、踮过去。
在给坐到最里面的一位所长倒水的时候,由于身体不太平衡,水壶晃动了一下,几滴滚烫的热水溅到了他的胳膊上。
那位所长“呀”地叫了一声,然后瞪了常乐一眼,生气地说:“你眼瞎了!”
常乐感到特别委屈,心想:“蛋大个会议室,挤了这么多带长的,我已经够小心了。”
这天,徐文杰把常乐叫去,说县委要在县直机关组织开展青年业务能手评选活动,给了县XXX局两个名额,办公室报了常乐。
常乐听徐文杰报了自己,感到很高兴,赶紧说谢谢。
徐文杰补充说:“县委在文件中说得很明白,如果没有入党的青年干部能够评上业务能手,就可以作为入党积极分子给予重点培养。”
常乐很想入党。他不知道自己功劳够不够,反正苦劳肯定是可以的。
此刻,局党委书记苏玉喜坐在办公室,看着桌上各股所上报的青年业务能手推荐名单,眼睛落在常乐的名字上,心里却犯了愁。
苏玉喜已经五十八岁了,马上就是船到码头车到站,快要退休了。
对于常乐,他是打心眼里欣赏,认为这个小伙子老实能干,工作细致,非常勤快。本来他对推荐常乐入选的事是支持的,可前两天发生的事,使他对这件事情一时难以决断。
局长吴有发找他,和他说:“苏老,县里要我们推荐两名青年业务能手。吕蒙蒙来局机关工作也有两年了,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工作能力也比较突出。她入选的事还请你考虑一下。”
苏玉喜一听,心想:“吕蒙蒙是吴有发的亲外甥女,局长想让她入党,别人谁敢反对。让我考虑,只不过是避闲罢了。”
昨天夜里,苏玉喜正在家看电视,突然有人敲门。
苏玉喜开门一看,是征缴二队的宋鹏。
苏玉喜说:“小宋啊,快进来。”
宋鹏进门后,笑容满面地对苏玉喜说:“苏书记,听说局里要推荐青年业务能手,将来还能加入组织。我想争取一下,以更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立足本职工作岗位,多做贡献,请领导重点考虑一下。”
苏玉喜听出宋鹏是在说大话,但年轻人想积极要求进步应该肯定,于是说:“你的想法,我是支持的。局党委统一研究时,会综合考虑的。”
宋鹏于是起身,顺便指了指身旁一个手提袋说:“苏书记,我爸新进了一批皮衣,蓝猫牌的,款式和质量都很好,给你带了一件。”
苏玉喜笑着说:“你那么客气干什么。”
宋鹏说了句:“应该的,”赶紧走了。
苏玉喜知道,宋鹏的父亲是清河县三河服装城的老板,是全县最大的服装批发商,很有钱,和县里的头头们关系好得很。去年搬到了东山市,转型搞房地产开发去了。
苏玉喜看着名单,心里寻思:“这次只有两个指标,吕蒙蒙肯定得给解决。宋鹏呢,收了人家的皮大衣,不办也是不行了。”
过了几天,局党委研究结果公布了,吕蒙蒙、宋鹏被确定为青年业务能手人选,常乐则被确定为局里的积极分子予以重点培养。
常乐听到这个消息后,带着郁闷的心情从三楼往下走,正好碰到宋鹏上楼。
楼梯本来挺宽的,可宋鹏偏偏过来挤了常乐一下。
常乐看了看宋鹏,只见他带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那神情仿佛在说:“还是我比你强吧!”。
常乐心想:“基层有基层的苦处,机关也有机关的复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