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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真相全明正义彰
又一日,大案平息,公门众人归来太康县衙,人人皆感尘埃尽扫,疲意全消。唯独张梦鲤依然闷闷不乐,心存郁结。坐在衙中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张纸笺,叹气连连,一旁几案上的香茶早已凉透,一口未饮。
“大人,”常丙琨一眼看透,从对座起身近前道,“青府一案凶手皆已绳之以法,只等刑部批斩奏文,不日便会将凶手市曹正法,大人还有何事如此忧愁苦思呢?”
“常知县啊。”张梦鲤抖了抖手上的纸笺——此笺正是从洒墨斋搜寻到的那封程晓萱遗书——说道,“昨日我在破案将末之时揣测了你提出的那三个问题,当时我只解释了其中两个,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本府并未提及,不是因为忘了,而是此问的答案尚是一谜啊!”
“张大人所言可是青氏兄妹母亲被休之谜?”常丙琨出问确认道。
“正是,”张梦鲤道,“程晓萱被休时疑点重重,且青氏兄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想将其母被休之谜完全解开还得靠这封遗书啊。”
“遗书?”常丙琨面露疑惑之色,“大人有何凭据认为此信是遗书?”
“当然是从信上所书的这首诗的字里行间看出来的。”张梦鲤答道,“很明显,这是程晓萱在自尽前留下来告知世人事情真相的。当时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女全被青梦得父子害死,却不知其子女被府中管家所救幸免于难,故悬梁自尽了此残生。为有朝一日能有幸沉冤得雪才留下此诗以告后人。我敢保证,此诗所示的二十八个字一定另有玄机。”
常丙琨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半是困惑半是怀疑。张梦鲤倒顾不得常丙琨的半信半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封遗书反复琢磨着,口中不自觉地默念起来:“心若寒锋恨难猜,两行簌泪牵旧怀。吾本残烛风吹灭,殒身野塚是活该。”
“大人,”常丙琨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道,“依此四句诗来看程晓萱很有可能是先做了对不起青录颜的事情才遭青氏父子毒手的。你仔细看后两句:‘吾本残烛风吹灭,殒身野塚是活该。’很明显,程晓萱是做了对不起青家人的事才惨遭报复的,否则程晓萱何意说自己殒身野塚是活该呢?”
“你分析的不无道理,”张梦鲤三分赞同道七分怀疑,“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留下这首诗确实是想要告诉后人一些什么的话她会随随便便就放在衣柜里吗?不仅容易被找到,而且也容易被销毁。另外,如果她真的是因为做了对不起青府或是丈夫的事她还有必要留这个遗书来让自己死后的声名变得更加的狼藉不堪吗?”
“那依大人之见,此信的用意何在?那把和信放在一起的锁钥究竟又是开启何物所用?”常丙琨反过来接连问道。
张梦鲤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揣测道:“这首诗很有可能是写给智者的一个引子。首先,刚才你所提出的自损名节的猜测可以排除其可能性。其次便是透露真相。程晓萱以为子女皆遭不幸,便于绝望中引缳自尽。在此已经确定的事实条件下,这封遗书作为透露当年青氏父子罪行的可能性尤为大。青梦得何以欲置儿媳和家孙于死地,程晓萱究竟做了什么使得青氏父子不念血缘之亲,非逼死程晓萱及其子女不可,后知青氏兄妹未死竟派人追杀。还有,为何在青府出生的青氏兄妹何以是蒋姓后裔,后的是谁的裔?这其间又有着何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我想这首诗应该就是寻找答案的关键所在,而这把锁钥想必正是开启秘密的最后一道‘屏障’。”
张梦鲤话方说罢,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天地倒转一般,口中因恶心而生干呕。常丙琨知张梦鲤是因劳累和思考过度导致的身体不适,连忙上前搀扶,并劝慰道:“大人,恕下官多言,此遗书既已与本案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大人不必再淘神费力操这份无用心了,这么多天寝食难安,如今终于大破全案,也该是休息两天颐养身心的时候了。”
“常知县此言差矣,”张梦鲤推开常丙琨的搀扶回到座位上摆手拒绝道,“虽然程晓萱想透露的陈年往事与青府一案确无利害关系,但我认为本案中心狠手辣的宋翠屏固然死有余辜,可青氏兄妹不同,倘若青录颜确是当年残害其生母和养父的罪魁祸首,那么为报杀亲之仇的青氏兄妹——准确的说应为蒋氏兄妹才对——他们虽有谋害他人性命之实,但所杀之人乃二十一年前逍遥法外的罪徒,所以兄妹俩罪不至死,只发配荒地充作劳役即可,不应领死。”
“大人以仁德辅民,下官自愧弗如。”常丙琨深深鞠了一躬,言真语切道,“可五天后刑部奏斩公文即可送到,怕是来不及了呀。”
“不!”张梦鲤态度决绝道,神情意志如岿然泰山一般不可动摇,“只要刽子手的刀刃还没有落在兄妹俩的脖子上,我们作为百姓父母官就不可知难而退。”
“大人忧民心切,下官定当谨遵教诲,一切以万民的公道为先。”
当日两人商榷至夜,终究未果,不复赘言。
转眼时过五日,是为六月廿一。朝廷驿使送来刑部奏斩公文。张梦鲤为了此案一直暂住在太康县衙内。公文一到,张常二人一起出衙门迎接驿使,由于事态紧急,两人只是随便和驿使客套了几句便叫来一名衙役送驿使到驿馆休憩歇息去了。
刚送走驿使,还没等回到衙内坐下,张梦鲤就急不可耐地展开公文。公文所示不出二人预料,上等的绢帛上书着一段笔风冷硬的公文:青智成和青若秋,即蒋智成与蒋若秋。两兄妹借报仇之说,合计谋害青录颜于自家祭祖堂内,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宋翠屏,作为一家之主本应胸怀懿德,教家人以仁善。然自身品性自私,常生妒火。为一己之私对襁褓幼婴痛下杀手,其罪难容,其恶难恕。故经刑部斟酌谘析后,根据大明律十九卷刑律,判处青氏兄妹与宋翠屏三人斩首示众,自此公文送达日起,三日内从速处决,以儆效尤。
看罢公文,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可以算是松了口气,叹气是因为青氏兄妹判处斩首已成定局,而松气则是因为两人还有三天时间可以争取为青氏兄妹挽回一线生机。
时间在此时此刻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不可阻拦,转眼就是六月廿三,三天时间已过大半,明日便是公文所示的最后期限了,按令当是斩首之日。这天午后,张梦鲤和常丙琨二人又开始心急如焚。张梦鲤愁眉紧皱,情急之下提议道:“常知县,这样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去拜访拜访庄老县令。”
常丙琨略微回忆了一番,道:“大人可指的是二十一年前任太康县县令的庄巨贤老大人。”
“正是。”张梦鲤点头道。
“也好,兴许庄老大人有当年的一些重要消息。”
两人一拍即合,便备马驱驰到县中庄府。刚至府门,门口立即迎来两名马僮,两人一下马,马僮便一边弯腰呼着贵客一边各牵一马去了马厩停马。
府门虽然肃穆,但略显陈旧斑驳,似是多年不曾修葺,大门两旁的楹联也已经蠹迹斑斑,很难完整辨析。比起银绕铜环的青府来实是逊色不少。
趁着无人,常丙琨小声嘀咕道:“大人,看这陈旧的庄府,料定庄老大人亦是一介勤俭养德的清廉好官,可奇怪的是既是清贫府第何以又雇招两名马僮,如此多费资钱,岂不与勤俭品格自相矛盾?”
“切勿胡言,”张梦鲤嗔怪道,“早闻庄老县令在任时两袖清风,退隐后又多行善举,这两名马僮年纪尚幼,兴许是老县令收养的流浪子也说不定。”
常丙琨这才恍然大悟,正欲开口,方才牵马入厩的两名马僮来到两人面前,年稍长的一位见客迎礼道:“两位贵客稍候,我这就帮你们向庄老爷传话。”说着便开门入府。另外一个马僮则和张常二人一起等在门外。
常丙琨又忍不住好奇,问马僮道:“庄府没有其他仆人了吗?怎么由你们负责牵马的人来传话?”因张梦鲤也有此疑惑,便随常丙琨发问了。
小马僮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子,稚声嫩气地回答道:“我们家老爷是大善人,舍不得多费钱财供养闲人,府中不费力和动嘴皮子的活计就由我和哥哥两个人照应。除了我们兄弟俩就还有傻伯和他女儿,整个庄府上下就只有老爷奶奶加上我们四个,总共六个人。”
张常二人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敬佩之情。
此时,小马僮的哥哥开门出来,对两人喊道:“庄老爷让两位贵客里边请。”
张常二人在两个马僮的带领下进了庄府大门。
马僮领二人进入府中客室后便退了出去。初次拜访,免不得客套行礼,一切完毕后,须发斑白的庄巨贤和张常二人分主宾落座,一俏丽的女子入送来三杯清茶后又即时退了出去。
张梦鲤本多疑问,只因事态紧急,不允许多话闲言,便开门见山说了来访之意。庄巨贤听罢缘由,捋了捋颏下银须,道:“二十一年前,青梦得乃是本县富甲一方的商贾,他儿子青录颜也品性端正,心怀仁善,听老百姓传言,两父子平日里还经常做善事接济穷人,所以深受百姓爱戴。当时青录颜只是对外传出自己会休掉妻子程晓萱。可能是大家本来对青录颜本人就颇为敬重,所以没有多加怀疑,只认为一定是程晓萱做了有违妇道的事才被休掉的。所以当时程晓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的时候大家都一致认为她是被休掉后赶回了娘家。听你们方才这番话,莫非青氏父子果真是披着羊皮的狼?”
张梦鲤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掏出那封遗信,道:“这封信也许是程晓萱临自尽前留下来的,上面只有一首诗,张某不才,实在是难解其奥妙,不知庄老能否指点一二?”
庄巨贤接过遗信,眯着眼睛看了良久,口中自顾自地默念了数遍,最后还给张梦鲤道:“光以此诗来看,程晓萱却是有不守妇道而遭丈夫休掉之嫌。尤其是最后‘吾本残烛风吹灭,殒身野塚是活该’两句,很明显是自己因不守妇道而失贞节最后不得不落个殒身野塚的下场。”
“庄老与我们之前所思无异,”张梦鲤道,“但如果真是这样就更是有悖常理了。程晓萱是自杀的,如果她是因为感到羞耻不已而悬梁自尽的又何苦非得留下此诗故意把自己的丑恶行径弄得人尽皆知呢?难不成——”
“等等,”庄巨贤伸手打住张梦鲤的话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一些事情来。”张梦鲤和常丙琨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人说程晓萱精通诗赋书画,乃是有名的才女。尤其在诗词方面更是集唐风宋骨于一体,甚至有人称誉她是诗如李杜、词比苏辛。而她最钟爱的的莫过于创作隐字诗了,如果程晓萱真的想把答案留给后来人的话隐字诗是她最有可能采用的方法。”
“隐字诗?”张常二人几乎是同时发出这句疑问。
“对!”庄巨贤点点头再次肯定道,“程晓萱的隐字诗远近闻名,她一定会选择这个方法来藏匿秘密。”
张梦鲤沉吟片刻,起身告辞道:“有劳庄老大人指点迷津,我和常县令回衙再细作分析。”
庄巨贤谦逊答礼并亲自将二人送出府外,直到目送二人鞭马扬尘而去后方才转身回府。
回到县衙,张梦鲤对那封遗信再次凝神沉思起来,常丙琨站在一旁,眼睛同样死死地钉在那首诗上。不多时,常丙琨眼睛蓦地一亮,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道:“大人,你看,这首诗的写法很奇怪。”
“哦,”张梦鲤疑惑道,“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这首诗写的最为工整的字就是线索。”常丙琨继续道。
张梦鲤逐一查看了此诗的每个字的字形和字体,又对比了每个字书写的笔法,最后道:“正如你所言,此诗虽用楷书写就,但写得最为标准而工整的当为每句中的第四个字——也就是每句的最中间的那个字——这四个字用的都是极为标致的正楷,是效柳体。其余文字虽也近似,但仔细观察则不难看出都是用的行楷的书写笔法,是效的行楷大家赵孟頫的笔意。”
“大人,”常丙琨试问道,“程晓萱会不会刻意在这四个柳体字上做文章。”
张梦鲤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注视着诗中每句中间的正楷文字——锋、泪、烛、塚。
“我明白了!”思索良久后,张梦鲤猛地扺掌高呼道,把一旁同样对着这四个字正苦思冥想的常丙琨吓得突然就转过神来。
“我明白了,常知县。”张梦鲤对常丙琨道,“程晓萱用的的确是隐字手法。”
“何以见得?”常丙琨依然一头雾水。
“程晓萱很高明,”张梦鲤继续道,“你看看这四个字有什么特别之处?”
常丙琨一心想知道答案,哪有心思去琢磨,想都不想就道:“这‘锋’、‘泪’、‘烛’、‘塚’四个字平常无奇,相互间也没有什么关联之处。下官眼拙,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张梦鲤对常丙琨的心急敷衍也并不懊恼,只解释道:“这四个字从字意上去理解确实无任何直接的关联之处,但是请注意每个字的部首,分别是‘金’、‘水’、‘火’、‘土’。这不正是五行其中的四种吗。其中单单缺少一个‘木’,程晓萱埋藏了二十一年的秘密一定和这个刻意隐去的‘木’有关。”
“大人英明,”常丙琨听罢不禁啧啧称奇,口中恭维道,“只是不知这隐去的五行‘木’代表什么意思。”
“常知县你好好想想,”张梦鲤半卖关子半提示道,“青府中与程晓萱有关的带木的东西是什么呢?”
常丙琨稍一思索,道:“要说与程晓萱有直接关系的无非就是青录颜当年为她修建的洒墨斋了。可洒墨斋通体都属于木质结构,那秘密会藏在房中哪里呢?”
张梦鲤负手于后,在堂中来回踱着碎步,少时,转身向常丙琨惊喜道:“常知县,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一定就藏在洒墨斋最醒目的一块木头后面。”
“大人所指是什么木头?”常丙琨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张梦鲤并不直接回答,只道了句“跟我来”后便率先出了衙堂,常丙琨一脸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快步跟了出去。
酉时,两人再次抵达青府。常丙琨上前扣动门环,良久无人答应,后发现大门并未插闩,一推即开。二人倒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此时的青府凄凉而冷清,案发后府中上下生机颓败,人事成非,就连院中十步一挂的灯笼也只剩下寥寥几支在灯柱上吃力地照着,风一吹便摇摇欲坠。府中除了管家和几个待的时间已经不短的忠心家仆还在外,其余的都不愿意留在这个充满晦气的地方,辞的辞,溜的溜,才几天功夫,曾经气派喧嚣的青府俨然成了死气沉沉的萧索之地,恍如野岭空宅。
直到临近正堂,刘瞩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似乎是料到官差大人还会造访,所以对张常二人的不请自来并不十分惊讶,只是一脸淡然,微微点了点头后用和步伐一样慢条斯理的语气道:“二位大人此次造访不知又因何事?”
“你家夫人何在?”张梦鲤无意向管家解释太多,直接反问道。
刘瞩无奈地笑了笑道:“宋夫人即将被正法了,想必大人所问定是杨夫人无疑了。她正在堂内和老爷生前合作的几个大东家商量日后生意的事,大人可直接去找她便是。”
二人告别管家后直奔大堂而去,杨畹卿见衙中来人,便起身打了个招呼。坐在两侧议事的三个生意东家见知府大人登门,哪敢怠慢,纷纷起身向两位官差大人打躬作揖以作恭敬。为了不因私误公,三人中一个说话最有分量的老东家向杨畹卿嘱咐了几句生意上的安排,随后便和其他两位东家一起向官差大人作揖告辞离开了青府。
杨畹卿本打算给二位大人沏茶,被张梦鲤摆手拒绝,同时道:“杨夫人不必多礼,按理说贵府遭此变故,我等不应打扰,但为了公道,今日不得已冒昧叨扰府上……”紧接着张梦鲤便道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杨畹卿听罢后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全力协助官府找回藏匿了二十一年的秘密。
一行三人步至洒墨斋门外停下,张梦鲤仰头看着那块写有“洒墨斋”三个大字的木匾,深吸了口气后缓缓言道:“本府若没料错尘封了二十一年的秘密一定就在这块醒目的斋匾背后。”
常丙琨顿时神色讶异,杨畹卿也露出瞠目结舌之状——谁也不曾料到,这个进进出出抬头便能入目的匾额竟然会藏着众人苦求而不可得的秘密。
正巧这时,冯来肩上掮着一个装满东西的麻袋从花园小径路过。杨畹卿伸手叫过冯来,道:“冯来,你去找个木梯来,大人有用。”
冯来应了一声放下麻袋便去寻梯子去了,张梦鲤看着对方的背影问杨畹卿道:“他不是府上的带班的班头吗?怎么也亲自干这等重活?他掮的那麻袋里面所装何物呀?”
面对知府大人这一连串的问话,杨畹卿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慢悠悠道:“没办法,府中遭难,众仆皆以为晦,不敢多留,唯恐大难临头,回家省亲的许翠翠也没敢再回来。仆人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如今府中男的就剩下老管家和冯来两个旧仆了。丫鬟们也只有阿蓉留了下来,其余的都找借口离开了。”
杨畹卿话音刚落冯来便搬来了一架长木梯,又据其需要放到了门楣下方。常丙琨不等知府吩咐率先爬上了木椅,冯来也随便跟张梦鲤打了个招呼便重新掮着口袋离开了。常丙琨伸手在匾额后来回摸索着,终于在牌匾正中的位置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红色布袋,一边下梯一边兴奋道:“大人,这个布袋里一定就是程晓萱留下的秘密。”
脚刚一落地,张梦鲤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布袋。袋子不大,以细麻绳作封口,手感硬而微沉。张梦鲤解开封绳,从布袋里抖落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盒来,铜盒上有一锁孔,一旁的常丙琨见状,道:“大人,想必信封中的那把锁钥便是开启这个小匣子所用的。”
张梦鲤点点头,同时从怀中掏出那把锁钥,往锁孔里一捅,果真毫不费力便打开了匣子。匣子里别无他物,单单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正如此前所料,此绢帛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张梦鲤粗略看了一遍回头对常丙琨道:“没错,这正是程晓萱自尽前留给后人的秘密。”
常丙琨大喜,接过绢帛,一字一句地念着上面的内容,一旁的杨畹卿听得格外认真:“嘉靖二十四年中秋前夕,吾与丫鬟翠喜在黄昏时分闲游于市。其时,在周记玉铺相中一璞玉,因当时身上银两不足,便遣翠喜回府取银,不曾想恰逢一伙强人进店劫玉,其中为首者见吾貌美,劫毕后将吾强行掳去,并威胁玉铺老板不得告官。吾被掳至一荒郊弃庙,不幸遭为首强人奸污。半夜时吾趁看守打盹的间隙得以脱离虎口,只可惜已非不二之身,更为不耻的是因此受孕。为瞒实情,归府后不敢报官,只道是不慎迷路而已,次日又以重金贿以玉铺周氏乞请继续保密。然终究纸包不住火,两年后强人中一人因杀人被捕,拱出头领当年掳奸民女之事。吾相公闻之此事后醒悟,方知若秋智成非己身所出,从此心性大变。不久,公公又得知奸污我之人乃是青氏不共戴天的诛族仇人蒋瓛后裔蒋平,于是更不容我和其膝下子女。因实在痛恨两年来竟宠养了仇家后嗣,更怒我隐瞒当年被奸实情,败坏青府门风,恨意渐增之下,终于于九月末旬赐吾白绫以自尽,曰其为青氏家法。自尽前一对儿女亦被管家从吾身边强行夺走,吾料公公定不会对仇人后嗣手下留情,绝望之下便只好绫系高梁了此残生,也算是对自己欺骗相公和青家人的一个惩罚。吾身败节失,千刀万剐尚不足惜。只可惜吾身后一对儿女怕也是难逃生路。强人奸吾虽万不该,可腹中生灵本是无辜,不应因父母之过而葬送新生。为有朝一日还我子女公道,故在临死之前偷藏此信,唯望真相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昭示后人,还我等枉死之公道。嘉靖二十六年九月末旬子时书。”念完此信,常丙琨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张梦鲤听完亦是悲上心头。杨畹卿更是连连哀叹,感慨万千。
张梦鲤昂首看着“洒墨斋”的牌匾,口中问道:“从开封到京城最快需要多少时日?”
常丙琨收起绢帛,答道:“开封府至顺天府约一千五百里地,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大人若是想向京师刑部申请减刑怕是来不及了。”
张梦鲤垂下眼睑,好一会儿才抬头,同时眼睛倏地一亮,似是有了主意,道:“改用飞鸽传书如何呢?”
常丙琨一听,猛拍了一下脑袋,差点把官帽也抖落下来,嘴里激动道:“大人英明啊,若是用最快的飞鸽一定能在明日午时前返回。”
张梦鲤亦感心喜,连忙让杨畹卿准备了文房,用轻薄纸笺铺案,不消片刻便用俊俏的蝇头小楷写好了免死请命书。请命书言简意赅,哀情切切,常丙琨杨畹卿读罢皆为之动容,杨更赞其犹如令伯陈情表再现。张梦鲤谨慎地审查了两遍,见无纰漏后便和常丙琨告别青杨氏返衙,当下便将请命书放鸽传去。
次日辰时,宋翠屏和青智成兄妹三人一起被押赴市曹候斩,张梦鲤为主刑官,常丙琨侍立一旁。眼见午时将到,却不见传信飞鸽,张梦鲤在雕花大椅中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心急如焚,一旁的常丙琨心里亦是珠落玉盘砰砰乱跳。此时断头台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把整个刑场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内情的人们都为即将处决不法之徒而感到兴奋。就在刽子手准备起刀时终于有一匹快马由远而近向这边疾驰过来,伴随着哒哒马蹄声传来的还有一句音调高亢的“刀下留人”!刑场上等待受刑的三人连同刽子手一起抬头看着出声处。
张梦鲤和常丙琨在心中窃喜。真如二人所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专门安排在衙门等候飞鸽回信的李瑞。李瑞来不急喘气歇息,刚下马站定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卷成卷的刑部公文,同时口中道:“二位大人,今天巳时飞鸽返回,这是它带回来的朝廷批文。”
张梦鲤迫不及待地打开,说是公文,实际上就是一张纸条,这么做是为了能减轻信鸽的负重从而达到加速到达的目的。公文上只有寥寥数语而已——青氏兄妹,发配边陲。宋氏凶妇,弃市诛之!
两人看完后同时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身心顿时便轻松了起来,尤其是张梦鲤,更感觉多日来的紧张和压抑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内心好不畅快。
青氏兄妹得以免死,对张知府感恩戴德,磕头如捣蒜自不必说,激动得涕泗横流亦在情理之中。张梦鲤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宋翠屏刹那间便身首异处。真个:
但凡白刃沾朱血,必定人身化鬼魂。
这轰动一时的青府奇案就此落幕,功过不用闲人论,自有诗人自赋之。这一案,在张梦鲤为民平冤昭雪的道路上再次抹上了浓重的一笔,究竟作何评论,且看《临江仙》词云:
自古冤魂归各异,总来恩怨包罗。阴阳岁月两跎蹉。灵在幽冥下,不肯见孟婆。
龙池制案贤如圣,爱把疑窦琢磨。誓使浊流换清波。功过廉耻事,留与后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