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已非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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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顾自地陷入回忆里。
顾容与喝完汤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一句:“昨晚,看见建邺城的灯火了,也去夜市喝了馄钝,很好喝。”
“是很好喝。”阑笙浅浅一笑。
“我是一个人去的。”容与接着说。
“今晚,你可以和归鸿一起去,他是土生土长的建邺人,对这里很熟。”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着辩驳。
可是说完,又有些后悔,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现在还能有哪个意思?他想说点别的,将这一页翻过去。
这时,石公公走了进来,向阑笙见了礼,转头看着他说:“顾大人,皇上请您用完膳后直接去勤政殿。”
“好的,谢公公。”
石公公微微一笑,弓着身子退出大殿。
顾容与搁下筷子,说:“那我先过去了。”
阑笙点头。
容与走后,她又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出了宣室殿,术容在殿外候着。
“术容,回吧。”她径直步下台阶。
术容追上来扶着她,跨出殿门的刹那,阳光尽数撒到了身上,阑笙竟觉得平日里特别讨厌的阳光,如今暖暖的,很温柔.
勤政店内。
摆在门边的冰块已融化了一角,有宫女执扇立在冰盆旁一下一下轻轻地扇着。顾容与甫一进门,便觉得凉气扑了上来,很是舒爽。门合上,外面的热浪被隔绝,他上前行礼,礼毕起身。高乐的笔不曾放下,只问他:“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臣惶恐。”
高乐抬起头来看了恭恭敬敬的臣子一眼,放下笔,望着他:“这是国事,但这里只有朕与你二人,朕想听听你的想法,何须惶恐?”
顾容与抿了下嘴唇,似下了某种决心,继而开口:“臣以为,此时多有蹊跷,使团从敦煌出来之后,到凉州不到两个时辰,便遇见了劫匪,贡品遭洗劫,使团随从人员也死伤过半,看起来,像是为了谋财而害命。”说到这里,顾容与看了一眼高乐。
“像是为了谋财?”高乐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么大一批贡品,劫匪抢劫以后,该如何处置它呢?臣派人查探过,自事发之日到臣来京,都未有大批珠宝出过甘州。臣也对照过之前呈送的贡品清单,在册的一件也没有出现过。更重要的是,使团里幸存的人,竟无一人见过贡品,见过的都被杀了。也就是说,被抢的到底是不是贡品,根本没有人能知道。这一切,皇上觉得,是巧合吗?”
“那你觉得,是巧合吗?”高乐又将问题抛给了他。
“臣以为不是。”
“哦?那你说说,应该是怎样。”高乐饶有趣味的望着他。
“若臣所料不错,被抢走的并非贡品,他们真正想给皇上的,是家父的项上人头。”
说到这儿,顾容与停了下来,他不能再往下说。可高乐仿佛还不想罢休,继续追问:“他们?他们是谁?”
顾容与愣了半晌,不知该不该答。高乐一直等着他开口,偌大的殿上立时静的仿佛连冰块融化的声音都能听见。宫女手中的扇子从未停下,可顾容与此刻已然汗流浃背。
高乐好整以暇的看着殿上正在犹豫的少年,他想知道,他究竟成长了多少。
顾容与终于抬头,他迎着高乐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他们,自然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使陛下君臣失睦的人。”
他说完这一句,高乐等了良久,才从座位上离开,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容与,确实长大了。”
这是高乐第一次与顾容与以君臣的身份相见还有话可说,却不想,顾容与第一次开口,是替自己的父亲向皇上表忠心。高乐自然不会以为顾容与还是当年那个不论走到哪儿都很黏着他的小屁孩,只是,当他千里迢迢的赶来,又漏夜入宫俯于他的脚下,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已经长大。
那么,他如今这般小心翼翼,可是因为所伴之君已如虎?
顾容与僵直的身体,让高乐心底浮起一层浅浅的失落,不过,转瞬即逝,毕竟,没有谁是从前摸样了。
顾阑笙并没有回合欢殿,她从宣室殿出来走了不远,碰巧遇到在御花园散心的沅妃阮静闲,沅妃邀请她去揽月阁小坐。
揽月阁的花儿草儿,枝枝蔓蔓,要比外头御花园里的还要精神些,镜轻说,这些都是由沅妃娘娘亲自打理的,沅妃笑着打断:“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拾掇拾掇这些个花花草草,心里舒坦,人也舒服。”阑笙悄悄的打量了一下沅妃,年纪明明与琦妃相差无几,可是较之琦妃浓烈似骄阳一样的性子,她更像是夏日里的一汪清池,素净的脸上略施了薄薄一层粉黛,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轻轻翻飞,阑笙一个女孩子都觉得动心,难怪,即使她从来不争不抢,在这宫苑深深里,在帝王的心底,也都有不轻的分量。思及此,阑笙也微笑着开口:“侍弄花草最是需要耐心,看娘娘宫里这样繁盛的景象,想必也费了一些功夫。”
沅妃笑笑,并未接话。
揽月阁里的装饰也都极其精巧,足可见主人的玲珑心思,正对殿门的花厅里摆着两盆栀子,此时正是含苞待放的样子,绿叶白花,较之于外面的花红柳绿别有一番趣味。宫女奉上的杯盏上也都有精巧的栀子花纹,阑笙轻轻抿了一口,是阳桃汁,酸中带甜,心底有雾气腾升,沅妃见她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询问道:“妹妹可还喝得惯?”
“虽是第一次喝,可是味道真的很好呢。”
“你既然喜欢这味道,便让术容随着镜轻去取一罐,用冰镇着,过两三个时辰取出来,味道更好呢。”
“谢谢姐姐。”
沅妃看她开心,又状似无心的提了一嘴:“听皇上说,妹妹在吃喝上很是挑剔,姐姐方才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姐姐说笑了。”
术容抱着罐子跟着镜轻进来时,明明看见阑笙的眼睛红红的,似是有委屈,见她们两个进来,又笑着同沅妃道谢:“妹妹是头一回来揽月阁,还没送礼,反倒抱了这么大一罐走,总归是不合适的。这是从前在闺阁中绣的,还望姐姐莫要嫌弃。”递了眼色过去,术容放下罐子,奉上一只香囊。香囊上绣着一对儿穿花荚蝶,沅妃脸色微变,让镜轻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