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像年少时许多个夜晚一样，梦青瑶走在青剑阁空荡无人的院子里，数一数院内的地上有多少块青砖，数一数每棵梅树上又添了多少朵红梅。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每次总是偷偷的，从未告诉过旁人。
久而久之的习惯渐渐地成为梦青瑶生命中的疑惑，这一弃之不了的常态是她心中的一个烙印，她一直想找到答案，奈何总是无果。离开青剑阁的这些日子，这个烙印就走进了她的梦里，不是梦魇亦并非喜悦，只是极其平淡的滑过，像是走一个过场，却成为梦青瑶心中永恒存在的谜。
而这一刻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梦青瑶好似又回到了熟悉的青剑阁，回到了她数了好多年青砖仍未数清的院子。她抬头看向天，那轮圆月依旧是那般透明沁心，洁净得像小时候清亮的笑脸。
渐渐地，那圆月上似乎真的现出了一个朦胧的笑脸，那是小七的笑脸。那张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而耳边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
“小姐！小姐！”
的确是小七的声音，只有她才会那般慌张，差点将“小姐、小姐”连声叫成了“小姐姐”。随着小七惊喜而又急迫的呼唤声，梦青瑶猛然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见了小七潮湿的泪眼，然后就是一脸焦急的胡戈言，还有一旁正在饮酒看上去很是云淡风轻的古月笙。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头痛欲裂。
是吗？一切似是原来的模样，可又不是原来的模样。梦青瑶揉揉昏胀的脑袋，想要使自己清醒一点。
“小七，我的头好痛！”梦青瑶挣扎着起身，小七忙去扶她，随即在她身后靠上一个软枕，然后给她送上一个沾了冰水的帕子，“小姐，用凉帕子敷敷，会好些。”
“嗯。”梦青瑶点点头。她把帕子放在额头上，可袭来的一阵冰凉并未使她的头脑也跟着清醒。“小七，我怎么了？你们大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梦青瑶话是对小七说的，可眼睛却紧紧看着胡戈言。她与他四目相对，可眼神之中却无往日的交流，好像……好像变得有些陌生。
而小七却并未注意到梦青瑶的异样，梦青瑶这一问显然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突然来了兴趣，恨不能立刻倒出所有的来龙去脉。
“小姐，你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三个时辰，我和胡公子一直守着你，可急死我了！不过幸好有古月笙那家伙为你输送了仙气，你现在才能安然无恙。”小七说着，又转首看向古月笙，质问似的，“不过这位古月大仙，你不是说小姐会什么事都没有吗？可她现在明明头很痛！快说！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仙气啦？！”
听小七这语气，是赤裸裸怪罪的意思啊！古月笙可不依！他一个飞身移到小七跟前，随即给了她的额头一敲，“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顶爱冤枉人！我古月笙要是吝啬，你的小命早就不知道哪里去啦！”
“这……好吧，算你说得有理！”小七摸摸吃痛的额头，恨恨地松开了另一只早已攥成拳头的手。想想也是，若非这个恶魔大仙千年难见的偶发善心，她这条小命或许真的早就被阎罗王归入生死簿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梦青瑶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更加疑惑混乱。她从醒来至今就未曾听到胡戈言言语半句，昏迷的这些时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小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啦？”小七凑上来，对她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又神秘。
“我……我好像记得最后我杀了一个蚂蚁巨人，然后……然后实在想不起来了。”太阳穴处突然袭来一阵刺心的疼痛，梦青瑶忙使劲揉揉，才使得混乱不堪的脑袋能稍微恢复正常。
稍加清醒的梦青瑶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此刻并不身处辽阔空旷的沙漠，四周也不并见漫漫黄沙，再也不用担心口渴饥饿，因为在她不远处的圆桌上就放着丰盛的饭菜，饭菜旁竟还有一壶酒盅。眼下她身处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神仙住的地方，幸福得有些飘飘然！
“小姐，你总算发现啦？”
梦青瑶抬首，正见小七对着自己笑呢！梦青瑶禁不住白了她一眼，嗔怪道：“臭丫头，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
小七顿时来了精神，“小姐，你知道有多神奇吗？我们遇到的那些蚂蚁巨人啊，它们其实是有人养着的，不是普通的蚂蚁哦！像不像说书里的怪诞故事？没想到真让我们碰上了！好惊喜啊！”
这时古月笙却凑了上来，他抄着胳膊抵抵小七的肩膀，一脸嫌弃的模样，“这就神奇啦？遇上了本上仙才是最惊喜的吧！”
小七“切”了一声，随即抛给古月笙一个更加嫌弃的眼神，然后又转脸看向梦青瑶，继续她的超夸张表演。
“小姐，你知道……”
“说重点！”梦青瑶打断她。以她对小七的理解，如若任由她说下去，这丫头能说上三天三夜还不带喘的。
“唉，好吧。”小七吐了吐舌头，把刚要开始的鸿篇大论生生咽了回去。
“小姐，重点就是我们现在身在丘臾国，哦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丘臾国淳县的断崖栈。”
“什么意思？”梦青瑶只能对小七翻白眼，要她挑重点说话也不是这个挑法儿好吧！“再具体点儿。”
“嘻嘻，我就知道小姐你还得问我。”小七笑笑，她满肚子的话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可不想她刚要开口说下去，却又被胡戈言的一句“青瑶”抢了去，害得她只能干瞪眼，谁叫这里最没发言权的就是她了呢。不对！还有古月笙这个家伙！可小七却偏偏不去看他，因为用余光也可以看到那家伙此刻又在幸灾乐祸了！
小七默默退后了几步，将小姐跟前的位子让给了正缓步上前的胡戈言，小姐昏迷的这些时辰胡公子一直沉默不语，但小七知道他的心中定焦急得很。
耳边突然感觉到一股热腾腾的气息，小七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又是古月笙在恶作剧。果然下一秒，古月笙就是一副扶首蹬足的悲怆腔调。
“哎呦干吗这么严肃？好无趣啊！”
小七仍不去看他，但早在心中将他锤了千遍万遍。古月笙见小七不答他的话，又禁不住抵抵她的胳膊，然后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不远处正两两相望不言一语的梦胡二人，然后说道：“哎，我就说他们两个很奇怪吧？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嗯，你那么呆，估计要看出来的确很难。”
听了古月笙这话，小七顿时火大，她可以忍受身体受到摧残，但是绝不能容忍被人辱没智商，尤其是被这个没头脑的恶魔！小七暗暗攥紧拳头，今日不教训他，又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趁古月笙不备，小七猛地转脸看向他，可本想着誓要用眼神杀死他却用力过猛直接又精准的触到了他的嘴唇，两人吓得立时愣在了原地。尽管只是嘴唇与额头的亲密接触，但小七作为一个芳心还未暗许的姑娘家脸皮还是要的，她慌忙一把推开古月笙，随即满面怒火的看着他，一副被占了便宜的即视感。
可古月笙却不在意的笑笑，然后下一秒，他竟禽兽似的舔舔嘴唇，随即又是一个仰头大笑。他如此反应惹得小七心里毛毛的，她慌忙问道：“你……你笑什么？！”
古月笙看着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七，又是忍不住的一阵大笑，过了片刻，他才停了下来，可却不说一句话，而是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小七，他这个模样实在配得上小七送他的“恶魔”“昵称”。
古月笙这样大的动静怕是隔着几条街都能听清，小七条件反射似的看向梦青瑶那边，正如她所料，果然小姐和胡公子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俩。他们好像误会了，误会他们在——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和古月笙？得了吧！小七撇撇嘴。和恶魔打情骂俏，那是怎样一幅怪诞的画面啊！
看古月笙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小七羞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四下看看，可地洞没有，只有门一扇。
小七如一阵风般走到古月笙身边，扔给他一句“出去说！”，然后又如一阵风般倏地消失不见。
古月笙笑笑，随即对仍是满脸懵状的梦胡二人摊了摊手，那样子好似在说 “好无奈”“没办法，内人的确欠管教”之类的，然后就暗暗坏笑着随着小七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梦青瑶与胡戈言两个人，周遭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可梦青瑶却觉得她离他来越远，她快要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两人谁都没有打断这一段沉静，他们看着彼此，似乎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眼，这一眼之后，即是永别。
直到感觉到胡戈言粗糙温热的大手拂过自己的脸颊，梦青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知何时落了一滴泪，依旧是那样想要依赖一生的温热，可梦青瑶却强忍着不去抓住那双大手求他再多一秒停留。从那次心酸之后，梦青瑶似乎有些胆怯了，她不明白她的爱情是否仍然会有回应，因为他的心，她已然有些看不清了。
在与胡戈言两两相望一眼诉尽千言的这一刻，梦青瑶竟然有些害怕两人单独的相聚，这本是从遇见他以来梦青瑶所日夜期待的难得时光，可现在却因为某些未知事件的发生而变得想要后退。从她醒来至今，梦青瑶只听见他唤了一句“青瑶”便再无其他，从来都是她主动，而这一次，梦青瑶想要看看，自己在胡戈言的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梦青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脸颊上属于他的温热连带着她的体温越来越烫，像极了春心荡漾的小女孩，有一种等待心爱之人回应的紧张感觉。
可是，梦青瑶未等来胡戈言的温情软语，却等来他起身端来的一杯温茶，然后他又为她掖了掖被角，随即轻声对她说道：“你身子还虚，喝杯水再躺下休息会儿吧。”
多么温情的一语！又是多么冰冷的一语！
原本打算强硬一点，可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胡戈言温润的话语之时，梦青瑶还是突然好想哭，心也随着软了下来。她摇摇头，随即定定地看着他，“老胡，我迷迷糊糊之中一定唤着你的名字吧？”
梦青瑶将自己放得很低，她希望她的再一次勇敢能换来胡戈言的一句甜言。
而胡戈言似是有意躲闪梦青瑶炙热的目光，他只是轻声道了句“青瑶，你累了”，便再次浸入了沉默。
胡戈言的后退使得梦青瑶的心又一次沉入谷底，她不是没有骄傲尊严，尽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更爱谁，谁就更欠谁。可是这场爱情的战役，她就要输了，好想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