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习以为常

那是四间瓦房，最西面的一间是厨房，现在已经荒废不用了，堂屋两间，东屋一间，都用水泥粉刷过，看起来刚粉刷不久，地板是红砖切的，整天很干净。

这就是唐静娴宝叔家的住房情况，我去他家串门，发现仍然有十几个人在他们家玩纸牌，说笑声不绝于耳。

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一双水汪汪很明亮的大眸子，扎着两条可爱的黑粗辫子，蹦蹦跳跳地走到唐静娴面前，亲切地喊：“姐姐你回来了啊，姐姐你看我长高了吗？”

唐静娴眉开眼笑地说，“春花，你长得好快呀，都快到我下巴了，过几年就长成大姑娘了，好漂亮，这一百块钱给你，买点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吧！”

春花接过钱，很兴奋地说，“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我也急忙给春花掏压岁钱，当春花又收到一百块钱时，很高兴地冲我说，“谢谢哥哥，哥哥渴不渴，我给你倒茶？”

她打开暖水瓶，很熟练地倒了两杯白开水，很热情地端给我和唐静娴。真是一个懂事的小丫头。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微笑着走过来，给我让烟说，“静娴，听说你带着男朋友回来了，叔叔很高兴，正准备去你家看你呢？你就过来了，中午在我叔叔家吃饭吧，把你妈也叫过来，这里什么菜都有，也有鸡肉鱼肉，我们喝点酒，聚一聚！”

我笑着说，“谢谢叔叔，我不会抽烟！”

唐静娴点点头，然后和她妹妹说话：

“春花，你妈妈走了吗？”

“恩，爸爸说妈妈走了快四年了！”

“你想不想妈妈啊？”

“不想，她不要我和爸爸了，我也不要她！”

也许是时间久了，春花提起自己的亲生母亲，情感上并没有很大的波动，她并没有悲伤欲绝地哭，但是嘴上说不想，其实还是想的，她很快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人的合影。

其中有一张照片，看起来是在金黄色的油菜地里照的，一家人站在美丽的油菜花丛中，彼此手拉这手，笑得很开心。

“姐姐，我认识，这个就是我妈妈！我听邻居说，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出生就死了！”

这么悲伤的事情，这个心无城府的小女孩说起来是那么地自然，轻描淡写似乎没有任何伤痛，时间真是治疗心灵的一剂良药，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她比别的孩子懂事很多。

“春花，把照片放抽屉里，去玩吧！”

宝叔一下命令，春花很听话，立即把照片放到了抽屉，然后找出一个哗啦圈，玩起来了。

“姐姐你看，我能转好久呢？”

“真厉害，春花好棒啊！”

宝叔用充满慈爱的眼睛望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女儿，然后给我们骄傲地说，“春花这孩子听话，很聪明，上小学三年级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看，她得的奖状，我贴在墙上了，这张是总分年级第二名，这张是班级第一名，这张是三好学生。静娴，你们姐妹俩真像，叔叔知道你小时候学习也很好，都考上重点中学了，要不是大哥在工地上出事了，估计你都考上名牌大学了，咳，一切都是命啊！”

唐静娴乐呵呵地望着一张张红色的奖状，不停地称赞：“春花真聪明，叔叔有这么好的女儿，是您的父亲福气啊，等我妹妹长大了，考上名牌大学，您就可以享福了，好好供她读书，学费不够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寄钱！”

宝叔点头微笑，“现在是义务教育，不要钱，还发鸡蛋牛奶，国家的政策好啊！要是以后读高中读大学了，到时候缺钱了再给你说，有你这个姐姐支持，你妹妹肯定能读出来的！”

唐静娴环视了一下四周问，“行啊，宝叔，你屋里整理得很不错，挺干净的呀！现在不收破烂了吗？”

“不是天天收，偶尔去收一下，你妹妹小，没有她妈妈了，花不了多少钱，家里有存粮，够吃两三年的，叔叔现在也不奢望什么了，有吃有喝，把你妹妹养大就心满意足了。”

“恩，这样挺好，想当年，婶婶在的时候，你天天早出晚归，忙得热火朝天，有时候饭都没吃好，就去忙了，那时候我和奶奶都很心疼你，现在好了，不用那么累了，可以享享福了！”

“ 是啊！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啊！对她再好，她不领情，她走了也好，我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那时候累得像狗一样，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多轻松啊，安安静静的，吃得好穿得好，知足了啊！”

“恩，宝叔这么好的，婶婶走了是她的损失，你失去的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她失去的是一个很爱她的人，你没吃亏，吃亏的是她呀！我敢打赌，她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像叔叔这样对她好的人了，她肠子都悔青了吧！”

“哈哈，你说这话我爱听，静娴啊，你婶子那个人也不坏，就是心太高，总想着过好日子，总想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小洋楼看大电视，总喜欢和别人比，所以心里就不平衡，我也没什么大本事，满足不了她的愿望，那样的女人养不起啊！我听说，她嫁给一个做生意的，人家天天打她，她后悔了，想回来，又没脸回来，我不会像前几年那次求她回来了，她太让我失望了啊！”

“恩，宝叔做得对，你越是求她，她越是得寸进尺，对她太好了，把她惯坏了，现在我妹妹也大了，好好把春花妹妹养大就好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不要她也没什么损失的！”

“是啊，现在好轻松。就是春花偶尔想妈妈了，她很懂事，不会在我面前说她妈妈的事情，但是她经常看她妈妈的照片，心里想妈妈，我是知道的，这一点弥补不了，亏欠孩子的，希望她长大了会明白，如果她真的长大了，我会带她去见她的妈妈，现在真的还是不见的好，怕影响她的学习！”

“对，现在不见也好，匆匆相见又离别，这种感觉对春花不好，还不如让她留个美好的愿望，在心里想着，等时间久一些，长大了心里成熟了，再去见婶子，这样会好一些的！”

我们正在聊天，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哭声，嚎啕大哭。宝叔急忙跑出院子到外面去看，很多人也都跑出去看了。

我和唐静娴也跟着围观的群众走了过去，不一会儿来到了一户人家，见了院子，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棺材，一家人嚎啕大哭，哭得昏天暗地。

“玉龙啊！你为什么不多等妈妈两天啊！妈妈没有买到车票，初六本来想回家的，没有买到车票啊，买了初九的火车票，做了一天一夜的车，刚到家，你就不在了，你让妈妈怎么活呀！你真不听话，你答应得好好的，等妈妈回来的，妈妈回来，你却不在了，这是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你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新衣服，我苦命的儿啊！”

哭得最惨最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一边哭一边用头碰棺材，泪如雨下，哭完儿子又哭自己的老妈，“妈，你好糊涂啊，玉龙不在了，是他命不好，你为什么要喝药啊，女儿怎么会怪你呢？你害怕什么呀，妈妈？你平时对玉龙那么好，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把好吃的都给你外孙留着，你的心，我知道啊！我怎么会怪你的，娘，你怎么也想不开啊，你让你女儿以后怎么活呀！”

那中年女人抢呼欲绝，情到深处，情绪十分激动，用头不停地撞着棺材，泪水像下雨一样哗哗哗的，看得人心疼。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安慰，“闺女啊！你别哭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节哀吧！爸爸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你不怪你妈妈，她九泉之下心里也踏实了，只是玉龙那么小，可怜人啊，我这个当爷爷的，也没有管好孩子，我心里有愧啊，对你不起你啊，闺女！”

“爸爸，我不怪你，都是我命不好！”

父女俩抱头痛哭，四邻八舍都来相劝，等死者的家属情绪好一些之后，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齐心协力地抬起棺材，去田地里安葬。

这种场景看了心里酸酸的，我提议不跟着去了，于是唐静娴领着我和她的宝叔又回到了家，只是春花觉得好奇，跟着人群看热闹去了。

回到家，宝叔开始谈论起村里的丧事，谈论死人总是轻描淡写，似乎这种现象已经很普遍，习以为常了。

“去年，咱村死了十二个人了，八十岁以上的，死了三个，其他的都是五六十岁，那个村里的副支部书记，抗旱的时候，一不小心中电了，电死了。静娴，你记得吧，他年轻的时候，本事大得很，天天咋呼得挺欢，谁家超生，他就带着人去收罚款，没钱了就赶猪牵羊的，没少做坏事，现在死了，狂不起来了吧！

还有那个包头工，整天领着一批人建房子，有钱有脸人五人六的，整天看不起别人，嘲笑比人，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回到自己家，拿钥匙开门，门还没打开呢？突然得了心肌梗死，几分钟就完蛋了，那病真是快呀，死得不痛快，也算是得了善终了！”

宝叔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谈论起死人显得极其自然，好像在讲故事，好像这就是他生活中极其平常的一件事一样。

“现在生活好了，人的生命并不是很长啊，这病那病的，咳！”

宝叔叹了一口气，我们也随着他的叹息声，安静下来，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