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奶奶的死亡

第一章 奶奶的死亡

很多人都记着1989年的冬天，那年的冬天十分寒冷。整个冬天的每一天都在刮着西北风，人穿的衣服再厚，刀子一样的风仿佛也能刺到皮肤里头生疼生疼的。在这个冬天里的某个下午，一场暴雪冷漠的袭击了泰山脚下这个叫做泰安的小小的城市，虽然雪花片刻就覆盖了整个城市，但是城市的局部仍然显得很脏、很混乱、很无助、很可怜。天黑下去的时候火车站的门口出现三个人，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无望的眼神看着漫天大雪，瞳孔木木的看不到生存的希望，但是她需要坚持，至少今夜她要保护住这两个孩子，他们是这个残家里的唯一的希望。

穿制服的车站管理员缩着身子关上铁皮大门，老太太回头看了看漆黑的铁皮大门说了一句谁也没有听到的话，然后她左手拉起女孩，右手拉起另一个孩子往候车室走去，右手的孩子裹着厚厚的围巾和臃肿的衣服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是凭感觉会比左手的女孩子年龄更小一些。虽然候车室也已经关门老太太依然蹒跚着走向那里，因为那里至少有一片向前伸出的屋檐可以避一避雪。

老太太倚在墙上两腿叉开让两个孩子可以趴在她的怀抱里，然后老太太使劲的裹了裹黑色的棉袄捂住两个孩子。这个时候围着厚围巾的孩子说；“奶奶饿。”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远处的一切都在惨遭着风雪的蹂躏，老太太两只手伸进背包里想要拿出一块干干巴巴的煎饼，但是手已经冻的不听使唤，她好久都没有伸进去。女孩子从袖子里抽出手，伸进了脏兮兮的背包里拿出了煎饼。老太太给孩子解开围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标志的男孩，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奶奶。眼睛散发出来的眼神从没有经受过一丝污染，仿若是雪山之水一般纯净，看的让人心疼。仔细看女孩才发现女孩长相和男孩相似，也同样的美丽同样的有纯净的眼睛，只是在这样的风雪中谁还会留意这份美丽和纯净，一切都蜷缩着。

老太太把干巴巴的煎饼掰开，一些煎饼的碎屑随即掉在黑漆漆的地上，用冻的麻木的手捡起煎饼碎屑放在嘴里，然后左手拿着一片递给女孩说；“阿玲你吃这些。”老太太抱过男孩准备给男孩喂。女孩却把煎饼放回了包裹说；“给弟弟留着吧，我不饿。”然后女孩两只手炒在袖口里站在老太太的身边，看着老太太专注的一口一口的给男孩喂煎饼。女孩的棉鞋是奶奶做的，但是右脚已经露出了半个大拇脚趾头在开了口的鞋子里一动一动的，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正吃着煎饼的弟弟脸上隐约着浮现一丝笑容，只是天太冷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无助和生硬。

男孩吃完，很快又被老太太搂进了怀里。然后老太太招呼女孩也一块爬进老太太的怀里取暖，她使劲的裹住宽大的棉袄，可是领子的地方却露出了一大块皮肤。就这样大约到了凌晨的时候女孩被冻醒，她抽了抽鼻子从老太太的怀里挣脱出来，却发现老太太已经没有了动作，两个手臂软绵绵像没有骨头一样无力的从男孩的背上滑落到了地上。女孩使劲的摇着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原本坐着的身子无力的歪向了自己，像一个什么都没有装的麻袋一样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城市上空依然浩荡且神秘，无数的雪花无所畏惧的奔向生命的终点，用自己的死亡冷漠着整个世界。即便城市的中央也有星星点点的光源支撑着些许的温暖，可这温暖竟如此的吝啬，置有些生命于不顾，更不用说这个残缺的三口之家。错，如今只能说这小姐弟俩，甚至不能称之为家，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了家。

阿玲使劲的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她想让自己快速的温暖起来，抬头看着还没有亮的天空她觉得今夜十分的漫长。她用老太太的棉袄使劲把弟弟裹住，然后朝着一个有红色亮光的街道走去，她要找个人看一看她的奶奶，也就是这个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阿玲在这个年龄尚不懂得死亡，可是对她来说死亡或许比生存更加的美好。

阿玲在一个贴着“高姐按摩房”的屋子外面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里面有人影晃动。阿玲搓了搓手走上台阶开始敲门，很快门分左右，阿玲就看见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正是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此改变了阿玲的一生，也改变她纯真的弟弟------阿当。以至于在阿当死后的很多年都是一些不良年轻人崇拜的偶像，阿当像一杆旗帜一样竖立在黑暗中，让黑暗中的势力一次次屈服，一次次恐惧，一次次为阿当低下罪恶的头颅。阿当死去的很多年后，很多瓦子街上的小姐依然能记起阿当英俊的面庞，长长的黑发，无语的唇，忧郁的眼神和对姐姐可献出生命的爱，也有很多小姐谈到他还会留下眼泪。可对于这些小姐，阿当只是一个梦想。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乖乖的学生仔，生活在双职工父母筑建的希望之巢中，哪里会看到这些肮脏、混乱的事情。也是几年后我才听说阿当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可同龄的我却无法想象到他的生活。有很多人形容他是杀人魔王，但是更多的人形容他是侠客，其中就有他的朋友丁峰、李大头、白冰和苍。这里面我的人当时我是不认识的，在阿当死后无意我认识了其中一个，听说了他的故事。我见过阿当的照片，那是阿当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阿当英俊非凡，他的颓废和忧郁似乎是天生注定，永恒的刻录在了他年轻的额头。颓废和忧郁的眼神的后面，我分明能看到那个小阿当的单纯，宛如小动物一样的单纯。

阿玲用正统的东北话给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讲述着事情，可是她发现她根本就讲不明白，她也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总是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于是阿玲就用手指着火车站的方向说；“奶奶、弟弟。”女人穿上棉袄说；“妹子到底怎么了？”

阿玲哭的更厉害了，而且越哭越说不明白。她觉得自己的鼻涕流了下来，她想擦一擦可是又怕这个女人嫌她脏，一直等到她觉得一股咸咸的东西流到嘴里她才用袖子擦去鼻涕，很多年之后她为长大后的阿当擦去快流到嘴里的鲜血的时候，曾经又想到过这个时候的自己和这种咸咸的味道。

女人为了能听明白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在说什么就把耳朵凑到阿玲的嘴边，于是阿玲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阿玲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当然后来这也是阿玲为了做生意常用到得武器之一，一种最廉价的桂花香水。

女人随着阿玲来到火车站，一路上女人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打算。女人借着路灯的光仔细的看着阿玲的侧脸问；“你今年多大了？”

阿玲抽泣着回答；“我今年13了，我弟弟比我小3岁才10岁。”

女人搓了搓冻疼的耳朵又说；“我没有问你弟弟，你家还有什么人吗？”

阿玲说；“我奶奶。”

女人又看了看阿玲的侧脸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小美人。”

女人直起腰看到火车站候车亭门口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然后她又歪了歪头看了看距离城市很远很远很远的一丝光亮，随口说着；“天快亮了。”

这个时候女人听到了一个男孩的哭声，哭声很大。女人看到阿玲快步的跑到那堆黑乎乎的东西跟前，把另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抱到自己怀里。于是女人加紧脚步走了过去。

整个城市的黎明已经到来，可是一个生命已经逝去。在这个悲喜交加的世界中，生命原本就是这么的脆弱，可也是那么的残忍。留下的生命却不能延续美好和单纯，这是死去的人如何也不能想到的，或许这个时候死亡真的比生存更美好和单纯。

在三三两两的人出门上班的时候，警车才呼啸而来。他们很无情的带走了奶奶的身体，阿玲的哭着追着警车跑了很远，警车却从来没有停下过。对这些警察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一个普通的工作，一切都普通的不能在普通，就像每天人们吃饭、睡觉、喝水、排泄、性交、对话一样。可是生活在平淡之中的人谁会能想到一个13岁和一个10岁的孩子以后的生活，或许也只有死去的人和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能考虑到，但是这对于阿玲阿当来说是否公平。其实即便是不公平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这或许是阿玲能养活阿当的唯一途径------步入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