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存心自有天知

饭桌上胡雪岩举着筷子，倒也夹菜，只是慢悠悠把菜夹到碗里之后却总是不吃，眼睛微微眯着，是不是还皱着眉头闭上。这让七姑娘瞧着很是担忧。看来胡雪岩生意上真是遇见难事了，好久不见他这么失神了。七姑娘这样想着，却也不敢多话，他知道胡雪岩在动脑子，不敢打扰他。

胡雪岩却在心里面来来回回想着的却都是特姆生与朱福年两个人。他想着着两个人如果联合起来，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如果朱福年真的跟特姆生搞到了一起，今年丝场上自己最坏会赔多少钱？他们会怎样让自己赔钱？自己在上海之所以能把生丝价格飙起来，就是因为联合了庞云增，手头生丝数量巨大，基本上是垄断了整个生丝市场。要是朱福年把庞云增的生丝先行卖出去，自己的谈价能力就会大大下降。而这个时候，特姆生完全有可能说动洋人不买自己的生丝。即便他说不动洋人，他自己也能将自己一军，只要他是诚心来打压自己的，他大有可能在英国没有收订单，今年为的就是空手而来。他原本就是开元最大的客户，只要他不买生丝，自己手头的生丝还真就没地儿卖去了。

说不上谁是主，谁有是客。胡雪岩时而觉得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时而又觉得主动权在特姆生手里。最好的结果是特姆生手里依旧有订单，而庞云增的丝也仍旧在自己手里，这样特姆生不得不买，自己就掌握了主动。最坏的结果是特姆生手里没有本国的生丝订单，今年没心思做生意，为的就是打压自己，而庞云增的生丝也已经被他悄悄挖空给了其他丝商，那么自己手里的生丝就是无根之水，纳而不济了。

胡雪岩猛地睁开眼睛，跟七姑娘说了一句：“上酒！”

七姑娘本来想着天这么晚了，喝酒再上了脾胃就不好。但是这话压在肚子里没说，只是自己往后院去取酒了。

消息，最重要的得到朱福年口中的消息，只有先知道了特姆生的计划，自己才能够有备无患，也才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如果盲目出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赌运气，做生意虽然要懂得抓机遇，但不能凭运气。

七姑娘取来酒，亲自给胡雪岩斟上，胡雪岩满饮了一杯酒，只感觉腹内一片灼热。

“好酒。”胡雪岩兀自道了一声。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己自从做生意以来顺风顺水，风险最大的一次就是帮王有龄转运漕粮了。那一次虽然有风险，但是自己几次周转，也同样是在这件客厅里，因为魏老太太的关系，顺利的解决了王有龄的漕运之急，自己也空手套白狼赚了几万两银子开了阜康钱庄。之后所有的生意都是有惊无险，顺风顺水。可这一次，胡雪岩竟然隐隐有了风险太大，自己可能会输的感觉。

也只有特姆生这样家底千万两白银以上的人才能够让自己有这种感觉吧。

这才是做生意的乐趣。

七姑娘听到胡雪岩喊了这么一声，默默又给胡雪岩道上了一杯。转头她看到了桌子上的信封，便起身去收了起来。平日里胡雪岩与人往来的信件有很多，其中不乏各路官员借银子周转、胡雪岩贿赂官员的密信。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无形的规矩套路，但是说出来确实犯法坐牢的的。所以每一封信件都得小心处理，七姑娘平时就负责整理这些信件。

把信纸放回信封里收好，想着等着晚上回到卧室把它放进匣子里，七姑娘拿着信又坐了下来。

胡雪岩眼角余光看到了七姑娘手中的那一封信，想起庞云增让自己帮忙查点朱福年的事情。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就是朱福年！

朱福年就是整盘生意的活路。只要拿住朱福年，从他口中得知消息，立马就能够进退有据。要是特姆生狠心破釜沉舟，自己索性低价售丝。湖州的账目也已经过来了，今年生丝产量极高，物丰则廉，稀以为贵，照理来说今年的生丝也应该降价了，自己顺水推舟也无不可。但是特姆生要是还想着今年做生意继续赚钱，那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拉了，非要来个你死我活不行。

信，那封信就是一个切口。

外面月亮已经开始放出微光，远远近近照亮一大片白霞，远处的胡府大门依旧敞开着，门口露出一个身影来，确实郭庆春。

胡雪岩心中已然有了定计，他眼中露出精光，仿佛开匣的宝剑，望之可见龙光，闻之便知宝器。

他端起酒杯又满饮了一杯，大赞了一声：“好酒！”

郭庆春则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说道：“东家，大事不好了，这朱福年当真是有问题。我去了庞氏丝行之后，完全见不到他的人影。跟伙计们一打听，说他最近基本上不去钱庄，而且一直在拟定一份卖丝的合同。朱福年这厮好像是有恃无恐，并不刻意隐瞒，这才让大家伙儿发现，可是合同的具体内容大家也不太清楚。我让他们把生丝直接运到我们的仓库里，店里的伙计却说：朱大掌柜的说了，今年我们的生丝已经全都卖出去了，而且价格不低。这次就不劳烦我们开元代销了。”

胡雪岩眼睛一缩，又倒了一杯酒，起身把酒喝下，他喊道：“套车，去大英公馆！”

郭庆春听胡雪岩这么一说，问道：“东家，这个时候去大英公馆干什么？”

胡雪岩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生丝不是他们说卖就能卖出去的。你直接把生丝拉到我们的仓库里。买卖到底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一个小掌柜签订的合同，算得了什么？庞氏的生丝得盖了庞二爷的私戳才算数，但是庞二爷的私戳一直是握在我们手里的，他朱福年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

郭庆春着急地说道：“可是这都已经快到六月份了，他们庞氏的生丝早就入库了，我们难不成还能带兵把生丝抢过来？”

七姑娘听得事情紧急，立马站了起来，说道：“要不要我叫上漕帮的弟兄们？”说着七姑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月光朗照，她皱了皱眉眉头，又说道：“今晚天气虽然不太好，但是弟兄们也不用穿夜行衣了，直接蒙脸，快刀斩乱麻，一个时辰就能完活！”

胡雪岩看到七姑娘虎头虎脑愣愣地要提着菜刀帮自己杀人，大笑一声，说道：“就不劳魏女侠出手了。”他转头对郭庆春说道：“老郭，你去码头等着就是。你忘了今年我们没用动用洋船，用的是沙船吗？”

郭庆春闻言恍然大悟：“东家，难不成你早就料到了有今天？”

看到胡雪岩一脸笑意，胸有成竹，七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白了胡雪岩一眼，心想道：“你早有计划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胡雪岩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想到这一天，不过这可能就叫做‘存心自有天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