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梦醒时三

还是那双清澈温柔的眸子，“卿卿是我。”多么熟悉的声音，他总爱这样唤她。

爱卿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

张珩才十五岁，本应是翩翩贵公子，山上木兰花的模样，可此时的他更像一个被丢弃在沙漠里的孤儿，无助，绝望，连笑里都透着凄凉。

爱卿咬着唇，努力撑起身子，捡起了地上的双扣簪，张珩面带笑容怜惜的看着她。

爱卿用尽全力，将簪子朝他的胸口刺了下去，张珩微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爱卿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杀茵茵，为什么要杀金声，为什么要骗我！”

侍卫们纷纷上前用刀对准爱卿，“都给我滚开！谁都不准伤她！”张珩怒吼着将爱卿紧紧搂在怀里说：“卿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爱卿被他按在胸前，能听到他激烈沉重的心跳声，抬头能看到他痛苦扭曲的脸，眼泪如雨滴落在爱卿染满鲜血的手上。爱卿见他如此，更是心痛的难以自持，她哭着问他：“张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对我的誓言都是假的吗？你的心意都是假的吗？”

张珩不住的摇头，可也不作解释。听音赶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怒喊：“贱女人！你想干什么！”

爱卿双手已无力，只是虚握着簪子轻声说：“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听音怒极尖叫：“你凭什么为他们报仇！是国师害的世子家破人亡的，你知不知道！”

“住口！”张珩怒喝。

爱卿这才发现张珩穿着孝衣，头上绑着白色的发带，“张珩，你究竟...”爱卿只觉心痛难忍，眼前一黑歪倒下去。

张珩急忙抱住她，伸手探她脉息，发现爱卿脉象虚弱，情况十分危急。他取下脖子上的金色虎头打开，将最后一颗缘生丹喂给了爱卿。

听音在一旁哭道：“世子，你缘生丹都喂给了她，你怎么办啊！”

张珩没有回答，只将虎头锁戴到了爱卿脖子上，亲吻她的眉心说：“卿卿，好好活着，我对你的誓言，永不会忘。”他说完拔下胸口的簪子说：“来人！”

两名侍卫上前，张珩将爱卿交给他们说：“护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是。”侍卫领命，背着爱卿离开。

张珩翻身上马，看着手中的地图，下令启程。

爱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背上，穿梭在阴暗的树林里。

走在前方的侍卫说：“她毕竟是世子的心上人，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背着爱卿的侍卫说：“主子说的没错，这女人就是个祸害，为了世子也得杀了她。”

爱卿听的心惊，假装昏迷着，直到两个侍卫走到山洞前想对她下毒手时，爱卿悄悄从头上取下簪子朝背着她的侍卫扎下去，侍卫哀哼一声倒在地上，爱卿趁机跳脱出来，另一个侍卫怒骂着追了过来。

爱卿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狂奔了许久，直到力气用尽，跪坐在一处悬崖边。前是断崖后有追兵，爱卿苦笑着，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尽头，她面朝断崖站着，想起了冰心的一首诗：

井栏上，

听潺潺山下的河流—

料峭的天风吹着头发；

天边—地上...

爱卿回身，看不见星儿和灯儿，只能看到一张要取她性命的魔鬼的脸，还有呼喊着向这边本来的暗铮。

爱卿笑了，原来他还活着，真好。

“暗侍卫，帮我转告大人...”爱卿话没说完，见侍卫举起刀向她砍过来，从脸颊到腹部都透着冰冷的寒意，爱卿无力的向后倒了下去，暗铮伸过来的手最终只抓住了她几缕飘散在空中的头发。

暗铮眼睁睁的看着爱卿跌进雾气弥漫的峡谷中，广阔幽深的舒琳琳传来零落的鸟鸣，地上洒满了枯枝和落花。

威宗二十年秋，懿王收留前朝太子余孽，按谋逆罪论处，本应株九族。威宗感念其有开国功勋，处懿王自缢，抄家，四子充军西北永不得入关；女眷皆沦为奴籍，供内廷所用。

威宗二十年冬，白衣国师官复原职，授一品公爵位，并将懿王别院赐给他作避暑之地。

一年后，国师将藏音阁更名为念卿园，常住于内。

... ...

一队人马行走在飞沙走石之中，已近黄昏，黑竹骑马走到最前面的马车旁说：“公子，走了这么久也不见人家，今晚恐怕又要委屈您露宿一宿。”

张珩撩起车帘说：“无妨，你去通知弟弟们，准备停车扎营。”

“是。”黑竹领命离去。

一会儿后，车队停了下来，士兵们开始扎营起火做饭，张珩领着文和郡主从车上下来。

林雨唯的父亲四处奔走才帮她免了罪，想接她回娘家，可她死也不肯离开，定要留在张珩身边到艰苦的关外去，她父亲劝说不动，只能随他。

张珩感念她的心意，对她越发好了，帮她围上披肩说：“外面风大，待会多喝点姜汤去去风寒。”

林雨唯看着他清瘦的脸颊说：“夫君晚饭多吃点吧，小唯很担心。”

“嗯。”张珩温暖的笑了，“听音，带小唯先去休息。”

“是。”听音上前扶着林雨唯向营帐走去。张珩低头打开手中的包裹，取出一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牌位，眼中满是痛苦怜惜，他伸手摸过上面的字：爱妻卿卿之灵位。

“卿卿，长河落日圆的景色，在关内是看不到的。”他说完将牌位面向火红的夕阳。

被夕阳照红的脸带着幸福的笑，刺伤了在远处正望着他的林雨唯。听音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夫人，公子还需要些时间。”

林雨唯扬起嘴角说：“我知道。”然后转身向营帐走去。

痛苦的记忆就像天边垂垂老矣的夕阳，留恋不舍的消失在天地间，可是不久之后，它又会改头换面，在东方重现。

五年后，莱河镇。

大清早，镇东头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摊贩，赶早市的人来来往往，引得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菜的摊位后面，十七八岁的少女大声吆喝：“买菜啦！早上刚摘的蔬菜！喂过三次大便，新鲜又好吃！”

对面看着地瓜摊的男孩捂着肚子笑道：“丑八怪，还三次大便！人家是要吃你的菜啊，还是要吃大便啊！”

少女白了她一眼，笑着将手里的白菜卖给了一个妇人，然后掂量着手里的铜板说：“说什么都没用，我家菜至少卖的出去，你家的地瓜嘛... ...”

男孩侧头看身边摞得有半人高的地瓜，气的脸红，显然是被少女戳到痛处，“丑八怪！有本事你把脸上的遮羞布摘下来，看还有人肯买你的菜不！”

少女带着粉红色的面纱，一双大眼睛清澈灵动的眨了眨说：“我就不摘，你能把我咋地？”

“你！”男孩气的抓耳挠腮，随手抄起地瓜朝少女丢了过去。

少女伸手一接，将地瓜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身边的婆婆说：“姥姥，吃地瓜。”

婆婆没有接地瓜，使劲儿拍了少女屁股一下说：“冰糖！你怎么能和孩子一样！”

少女嘿嘿笑着，挑眉白了男孩一眼，不再说话了。

男孩越想越气，竟随手抓了两把泥土朝菜摊扬了过去，少女和婆婆也被扬了一身，婆婆气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菜都被你糟蹋了！”

少女真生气了，随手抄起木棍朝男孩追了过去：“小屁孩，看我怎么收拾你！”

男孩拔腿就跑，少女在后面狂追，人来人往，男孩左躲右闪，少女一时追不上，看他在前面对自己拍拍屁股一脸得意。

少女捂着胸口急喘：“黑猴，有本事你给我站住！”

突然一个女孩冲出来抱住了男孩大叫：“冰糖姐，我抓住他了，你快来呀！”

“欢欢干的好！”少女上前使劲踹男孩屁股，男孩疼的嗷嗷直叫，女孩在一旁嘎嘎直乐。

“走！跟姥姥道歉去！”少女拉着男孩的手往回走。

女孩使劲儿掐住男孩耳朵说：“以后不准你再气冰糖姐，大夫说她不可以生气的。”

男孩红着脸嘟嘴说：“知道啦！”

这时，走来几个官府的衙役，打头的人手里拿着黄卷，神情庄重的走向告示牌。

女孩拖着少女说：“姐姐去看看吧，上次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中秀才，大宴三天咱们都没赶上，这次也许又是啥好事呢。”

少女受不了软磨硬泡只能跟着去凑热闹。看告示的人不少，男孩将女孩背起来，女孩高声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北突厥扰我边境，前逆臣张铭称之子张珩护国有功，特封为护沅将军；原懿王府女眷皆除奴籍；免西北地区赋役一年，钦此。”

女孩念完失望的说：“好像跟咱们没关系呢。”

少女眼睛直直的盯着告示，手捂着胸口，神色痛苦，两个孩子急忙扶住她，“姐姐，你怎么啦！胸口又疼了吗？”

“丑八怪，你没事吧？”

这时，婆婆走了过来，握住少女的手说：“冰糖，姥姥的乖娃，一切都过去了，咱们回家吧。”

少女回过神来，靠着婆婆的肩膀含泪说：“嗯，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