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胡青云
再次看到胡青云，胡雪岩心里有些沉重。在胡府跟吴存志解释了一下自己对沙帮未来走向的看法之后，吴存志心里有些不高兴。因为胡雪岩说沙帮要想继续在熟路运输生意上赚钱，必须学习洋人，购买洋船。胡雪岩见吴存志脸色不好看，害怕他跟胡青云说不清楚，就跟着吴存志再次来了金沙客栈。
“大爷，朝廷毕竟不是江湖。我们江湖帮会之间如果有什么难处，大家开堂口聚一聚，靠着人情世故互相颓然一步，约定一个新的规矩出来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让朝廷有颁布新的规矩，就有些难了。朝廷现在对洋人害怕的是十分厉害，洋人做生意但凡不顺心，回到国家跟他们的国王说一说，就有可能发动战争，到时候朝廷还是得割地赔款。现在朝廷那边正在兴起洋务运动，要广泛学习西方人的技术。我觉得朝廷这么做肯定是对的。俗话说上行下效，我们要是想继续在水路运输方面跟洋人斗法，就只能购买新式轮船。”胡雪岩认真地对胡青云说道。此时堂口里并没有很多人，胡雪岩已经让郭庆春和沙帮洽谈好了运输丝绸的生意，眼下湖州生丝一大堆一大堆在码头仓库里放着，正等着往上海运呢。这是一单大生意，沙帮里的人大半都去湖州忙活了。
胡青云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个消息，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道：“哎，这世道啊。”感慨了一声，他看向胡雪岩，有些难过地说道：“可是新式轮船那么贵，我们沙帮哪里卖得起？难道上海道这边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胡雪岩摇了摇头：“新任上海道台邵大人是李中堂的人。我现在在左大帅手底下做事，跟他在朝堂上是对立关系。他们对我很有意见，是不是还找我毛病上奏者参我。所以我在上海说话并不怎么管用。”看到胡青云苍老的脸上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胡雪岩有些不忍心，说道：“但是不过多久我就会南下广东。广东那边水路发展倒是很快，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跟左大帅建议，让他限制洋人的货轮。”
屋子南边只开了一扇小风窗，光线并不是很好。胡青云又坐在南面，光线更找不到他脸上，阴暗中他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更加衰老。
胡青云叹了口气，说道：“眼前也只能这样了。”
胡雪岩想了想，说道：“大爷，其实我这几天也在想对付洋人货轮的方法。可能你也知道，现在松江魏府的漕帮堂口已经改名是胡府了。漕帮的生意也有不少在熟路运输上，我对这事儿也很在意。依我看，现在大宗五品运输，我们和洋人的货轮完全就没有可比性。既然在这方面我们做不出花样了，我看不如转战其他地方。我已经建议让漕帮的弟兄抓紧把大船脱手，换成小船。毕竟水陆交通在南方四通八达，洋人的货轮固然快速安全，却也有很多地方到不了。而我们沙船漕船却可以在细小的河道上大做文章。”
胡青云听胡雪岩这么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沙帮就是靠着海运才兴起的，在内陆河道运输上，沙帮怎么能比得过底蕴深厚的漕帮呢？
看到胡青云一脸倦色，胡雪岩说道：“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沙帮就只能转行了，在没赔本之前趁早改门换面，做些其他生意。现在的通商口岸越来越多，洋人和华人只见做的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还有好多生意没人打理。要是潜下心来去广东发展一番，有我从中帮忙，沙帮照样可以蒸蒸日上。”
胡青云默默不说话，没有立马答应。胡雪岩知道他们老一辈人经营了三代沙船，才混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沙帮，要是跟着自己去了广东，原有的堂口生意都要受损，几乎是改朝换代一般的大事。所以胡雪岩也没指望胡青云能够同意自己这个想法。
“好了，光墉，你也算尽心尽力了。这事儿我在考虑一下吧。今年还得多谢你，今年有你这笔大单子撑着，沙帮才能少赚一些银子。至于沙帮以后究竟怎么办，我还得和大家伙儿商量商量。今儿就不留你了。”胡青云想了想之后，有些疲软地说道。
胡雪岩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胡雪岩走了之后，吴存志对胡青云说道：“其实胡大哥说的也对，洋人的船太厉害。即便有朝廷的规矩下来，我们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们。”
胡青云说道：“可是一艘洋船最小的也得十万两银子，咱们沙帮这么些家底购买几辆？”
吴存志试探着问道：“要不就按照胡大哥说的，咱们把大船都卖了，留一些小船？现在沙船的价格一跌再跌，语气等着不值钱了再卖。不如现在果断卖了，以后跟着叔爷下广州做生意，好赖不至于让沙帮没落了。”
胡青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这些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把自己的船卖了。那是我们的命根子。我已经老了，或许等我哪一天死了，再说这话不迟。”
吴存志赶忙闭嘴。
胡青云脑海中开始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那时候漕帮霸占着京杭大运河，兄弟们几个就聚在一起，商量着贷款买了一艘沙船。那时候海陆并不想现在，大多数水路都还没有探通。在海面上遇到风暴海浪是家常便饭，经常有出海的沙船出事。而到了海上，大家有时候还会害病，四肢无力不能进食。有时候遇到海盗，还得拼命逃窜。虽然海运十分的险恶，但是胡家兄弟几个最终还是把生意做起来了。成功地做了几次生意以后，渐渐小有名气，自己不用再上门找生意，开始有人来委托自己兄弟几个送货。
那时候蓝天白云，兄弟们年轻气盛，每次看到海鸥盘旋，就想着以后自己能够组建一支巨大的船队，能够和漕帮分庭抗礼。后来胡雪岩的爷爷想尽快发财，挪用资金做了一笔粮食生意，结果遇到了风暴，粮食和沙船全都葬身海底，他灰溜溜坐了一艘小船逃生。回到徽州之后，他变卖家产才还清了欠下的银子。那一次是沙帮损失最严重的一次吧。
现如今老一辈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沙帮也真的能够和漕帮分庭抗礼了。可是当年安歇老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坐过的每一艘沙船，刚开始下海时为了赚钱，那艘轮船叫做“旺财号”，大家都说这名字起的太丢人，可是借着他大家还真都旺财了。之后就是漕帮开始找兄弟们的麻烦，大家越挫越勇，买了第二艘轮船，叫做“无畏号”，到后来去过一次南洋的“远航号”，帮忙运输皇家御用瓷器的“泰和号”……一艘艘轮船在他眼前拂过，久远的那些面孔从时间的长河中跳了出来，他依稀听到胡雪岩的爷爷在朝自己笑。
胡青云喃喃说道：“老三，你孙子可没接你的班。咱这活儿太累，去做生意也挺好。”
……
胡雪岩刚刚走出金沙客栈，就听到楼上吴存志弹出窗口哭丧着大声喊了一句：“胡大哥，大爷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