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蚕
扬州一带的农村里，一过清明节，村里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这里的农民主要以养蚕为生，而此时正是养蚕的好季节。所有的人都在以兴奋而又紧张的心情投入到这场一年一度的劳作中。春蚕有四眠，本来蚕卵只不过芝麻粒大小，吃过头一遍桑叶之后就可以长到指甲盖大小。头眠吃饱之后他们就开始睡觉一睡往往就是一天。这一天内他们慢慢蜕下身上的皮，露出新鲜白嫩的皮肤。趁着新皮还没有长结实，他们再次开始疯狂地吃桑叶，一直吃到二眠。等着四眠之后，蚕宝宝的体长会正价四十多倍，体重更是增加九百倍。此时的他们变得浑身通透，甚至能看到他们腹部透明状的丝质。吃饱睡足之后的他们，仿佛是饱读诗书的学生遇到了一个一书胸怀的巨大白墙，他们开始沾着墨水喷涂肚子里晶莹的丝。一层层缠绕，作茧自缚，在黑暗与孤独中默默修炼，静静地等着破茧而出。
浙江杭嘉湖周边地区气候温暖，春蚕到了四月下旬就能够产出。而扬州这边的的气候稍微冷一些，到了五月初春蚕才能够作茧。
此时村子里的丝农们一个个正坐在蚕室门口，听着蚕室里春蚕“嘶嘶沙沙”吃桑叶的声音，心里开心的不得了。马上就要到春蚕吐丝的时候了，想着到了五月份自己把生丝一卖，立马就能把屋子里修葺一遍，给孩子们一人做一身衣服，他们心里就十分的开心。甚至于春蚕吐得丝多，就能够去酒楼美美的喝一顿。
老通宝本来是在城里帮人杀猪的，一个月能有三钱的银子，一年下来过手的大概有四两银子。虽然交完地租给家里置办些生活必需品之后完全没有剩余，但好赖一年能吃上好几次猪肉。可是近几年来村子里的人都开始喂蚕，一开始的时候老通宝还笑话他们不懂行情。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养过蚕。养蚕种桑，地里面就没有粮食了，年底交租一亩地一担粮食就是五钱。一户人家种七八亩地，怎么说也得交三两银子的租。那些年他种粮食的时候发现交完租剩下的粮食不够自己吃的，就想着种桑树喂蚕，可是九亩地收上来三担生丝，买不够六两。这些银子抛去地租之后不到二两。家里老小这么多人，也没有自己的粮食，二两银子够干什么吃得？所以种了一年桑树之后他就学精了，没有再去想一些歪门邪道，而是正儿八经地种粮食。闲时就去镇上杀猪。这些年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五六年前在村子里过的算是最好的了。可是近几年，村里不少人都靠着养蚕发了财，村东头的李虎本来穷不拉几家徒四壁，今年竟然娶了第二房老婆。这就让老通宝心里有些过不去了。他于是也开始打听种桑喂蚕的事情。后来他亲自跟着人卖了两趟丝，发现种桑喂蚕确实能够赚钱，就果断开始养蚕了。桑树不是庄稼长得那么快，前年大前年地里的桑树都还幼小，没有多少叶子，所以他收的丝不多。可是即便收的丝不多，也还把家里都顾住了。今天正好赶上好时候，老天爷下雨不含糊，桑树长得十分旺盛。听着蚕食内蚕吃桑叶的声音，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阳光下面照射的老黄牙异常灿烂，因为那是生活的幸福之花。
这时候李虎挑着一大担桑树从村外走了过来。看到李虎，老通宝笑着说道：“你家蚕还没有作茧？”
李虎晃晃悠悠走到老通宝门口，把担子放了下来，然后开始粗一口浅一口地喘气。他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家的不也没有作茧呢么？我这早上起的迟了，刚刚收完桑叶，赶着回去给我的‘元宝’们喂最后一顿。”
老通宝看到李虎扶着腰喘气，笑话着说道：“哈哈，你小子早上又起迟了？以前一担桑叶你挑着能跑起来，怎么现在连走都走不动了。是不是新娶的媳妇太妖精，把你都给榨干了呀。”
李虎乜着眼睛看了老通宝一眼，说道：“你乱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把你的老嘴给撕开？不过你真行，眼看着快五十了，跑得比谁都快，我这桑叶还没挑回家呢，你这儿听声儿都快吃完了。”
老通宝坏笑一声说道：“你小子就是不行。你等等，我这边有个药方，我爹传给我的，灵着呢。”说着老通宝回家取出一张发黄的牛皮纸，递到了李虎手里，说道：“你去抓一副药吃着试试，保管你弄一晚上不带累的。”
李虎拿到方子有些难以置信，他看了看手中的牛皮纸，问道：“真的假的？”
老通宝撸起胳膊显摆了一下肌肉，说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大了，身子怎么还这么好啊？全都是这张方子的功劳，我告诉你啊，抓几服药方子给我送回来。我这密不外传的独门药。”
李虎点了点头说道：“都知道你祖上是走江湖的郎中，没想到还真有货啊！”
说着李虎把秘方放到口袋里，笑着跟老通宝说道：“改天我请你喝酒啊。”
“去吧，你个臭小子！”老通宝一挥手，往院子里走去。
李虎正打算挑起担子继续走，忽然咂了砸嘴，又张嘴喊住了了老通宝，说道：“哎，叔，你等等。”
老通宝转头看了李虎一眼，问道：“还有啥屁事儿？”
李虎说道：“叔，等蚕丝出来以后，今年你先别着急卖，跟着我去卖丝。”
老通宝等着眼睛说道：“跟着你干什么？”
李虎四处打量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跟我去卖，你的丝能卖更多钱。”
老通宝来了兴趣：“哦，你在丝行里有关系？”
李虎低声说道：“不，你跟我去湖州卖丝。哪里的价钱比扬州高得多！听说咱这边生丝涨价，也是因为湖州的胡财神跟洋人斗法抬高丝价的原因。”
“真的假的，他那里的丝价是多少？”老通宝将信将疑地问道。
李虎“哼”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只不过唾沫星子半空中就散的七七八八。他说道：“说出来吓死你，五两银子一担，还是最低质量的丝价。稍微好一点的丝能卖到五两五。”
老通宝：“五两，我的乖乖，我说咱们这边三两的价就已经高得不行了，还有五两银子的价？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李虎说道：“我骗你干啥？不然你以为我的小妾怎么取的？”说完李虎挑起担子，颠颠走了。
李虎走了以后，老通宝点着头是说道：“我说每年大家伙儿卖丝都瞧不见你，原来是去湖州了。跑得倒是不近，不过这生丝要是真能卖五两，那也是赚大发了呀！这秘方换的不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