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国联通带着我们沿着马路走了一会，穿过一个有点破烂的风雨桥，那桥的年份看上去极老，中国联通说这桥打他爷爷，也就是族长出生就有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每隔百来年就要大修一次，现在过七八十年了，住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以后还修不修。

桥下的河边，有一群人正在玩水，数个男的光着身子坐在河边。 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群妇女穿着三点式在河边洗澡，旁若无人的用毛巾伸到胸衣和内裤中擦，那种肆无忌惮的坦然，倒搞得我们有点不好意思，多看两眼，感觉自己好像在耍流氓一样。

今天中国联通的态度又好很多了，这家伙也太善变了，一会儿凶神恶煞，一会儿客客气气，真不懂这么极端的情绪怎么会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过了风雨桥，中国联通领着我们又朝前走了十多分钟。一个大水库出现在面前。

中国联通往前一指，“那就是我的船了。”

蓝白相间的小船出现在眼前，出乎我的意料，还挺好看的，我还以为就是我常见的那种普通渔船了，没想到中国联通还把他的渔船装饰了一下。中国联通踩住船，让我们上了船，船并不是特别大。

中国联通发动船，船尖划开水波，朝前开了去。

我跟棍子坐在船头，两边的风景很好，远处云遮雾罩，近处青翠欲滴。丛林间不时飞出我们叫不上名字的鸟来。

突然，棍子指了指前面，“那是什么？”

刚还如镜子的水面突然起了波浪，而且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几乎有小半个人高了。

“尤公发怒了！我说那东西丢了，会出大事的。”中国联通在后面大叫，我一看，这家伙脸色都变白了，搞得我也紧张了起来。不过，就算船翻了，我也可以游到对岸。

“别慌，坐稳了！”棍子冲上去，抓住方向舵，飞快转动船，让船头对着波浪的方向，然后把发动机一关。

这什么东西啊，水库里也会有波浪，我似乎看到波浪下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我伸出头，朝水下看去。

“别朝水下看！”棍子喊道，吓得我连忙缩了回来。

不过一会，波浪扑了过来，被船尖切开，船猛烈摇了一下，但很快，一切又恢复平静。我大着胆子朝水波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身影似乎拌动了一下，朝最深处游去，直到消失不见。

“棍子，下面真的好像有东西！”

“尤公发火了，不把东西送回去，这水库要淹了寨子的。”中国联通说道，牙齿都在打颤。

“别胡说！”棍子喝道。

我往水里看了看，说道，“八成是什么大鱼吧。”

像这种老水库，常常会有大鱼出现，前些年，台风“菲特”登陆浙江，台州的一个百年水库第一次开闸放水，就冲出一条如同鲸鱼一般的大鱼。当地百姓也不敢吃，也送不回水库，任其在地上腐掉。曾经有外地人跑到那里，神叨叨说什么这是跳龙门不成的鱼精，只差一步就可以鱼跃龙门，腾空成龙了。现在横死在这里，怕是有所不利，要想化解，还得大家替它寻了藏尸之地。

百姓都是受过教育的，原本不信这一套，但鱼骨烂在河滩边确实不好闻，就由居委会出面，挖了一个大坑把鱼给埋了。

可能这水库下面就有这样的大鱼，不过，就算是鱼，那个头也够吓人的。

我还沉浸在那个水下巨影中。棍子却似乎不感兴趣，又发动马达，船像箭一样开动了，过了半个小时，终于靠了岸。这是一个小镇的码头，中国联通告诉我们，到上面找个车，让他们带路，很快就可以到谢家村了。

说完，他嘟嘟喃喃着什么尤公，然后开着船走了。 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希望他回去时不会碰到那奇怪的黑影跟大浪吧。

第三章 农家乐

我们从码头走上去，正想找个人问问，一个中年男人骑着摩托车过来，问我们去哪里。我一说谢家村，他乐了。

“太巧了，我就是谢家村的！来，我算你们便宜点。”中年男人拿手拍摩托车的后座。

看来是赶上了，我跟棍子坐上去，虽然有点挤，但确实不想再折腾了。

摩的司机开着车左转右转，转出镇子，上了一个土路，一路上把我的屁股都快颠成两半。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前面有一个村子。

我一下记起来了，那就是我的老家，我曾经生活过的谢家村。

下了摩托车，给了对方五十块钱，开摩托的中年汉子很高兴，一个劲说给多了。其实一点也不多，在深圳坐个摩的，五分钟的路途都能收你十五块钱。我这都坐了半个多小时。

中年汉子又往回骑，说看能不能再拉到一个客。走的时候，指着远处村子中间的一处二层小木楼，邀请我有空去他家玩。说以前村子基本没人了，现在政府搞旅游，外面交通方便的已经搞了起来，渐渐就有一些游客。以后政府还要把这里也纳到旅游区，所以现在有一些人慢慢回来了。

一路上，他相当话唠，可能拉客的都这样吧。毕竟天天要面对生人。

他说自己以前就在深圳打工，因为生活成本高，所以赚不到什么钱。现在回来开个农家乐。等以后政府路修通了，他就有生计了。

我答应下来，心想，等会说不定真要去他家蹭饭吃，也不知道我的老家还有没有邻居在住。就是有邻居，也不方便打扰，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我了。这个老乡开农家乐，就是生意人。生意人就好办了，只牵扯到钱的事情。

答应下来，又记住那楼的位置。提起行李往家的方向走。

村子极不起眼，要不是刚好碰到那个摩的司机，还真不容易找到，马路的两边都没有房子，而是一片小树林，过了小树林是一片稻田，稻田都荒废了，杂草丛生，一亿人民东南飞，大家都出去打工，没有人在家种田了。空气倒是极为清新，就是夏天，也感觉这里凉飕飕的，在蛙鸣中穿过这片水田，才是村子。

我们走在村子的青石路上，说来奇怪，村子里的路倒比外面的乡路好得多。甚至宽得可以开车了。陆陆续续经过一些房子，不是泥胚房，就是老木房，大多已经破败不堪。也不像别的农村一样，把老房子推倒，修一些类似公厕一样的水泥房。

村子里还真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连个留守老大爷老太婆也没有。

一切似曾相识，但又那么陌生。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村子虽然有我的童年，但似乎并没有多少痕迹。我们家在这个村子也没有任何亲戚。现在想起来，太不合理了，毕竟我们家以前也是地主，不可能村子里没有亲戚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村子里没有三姑六婆这样的亲戚，所以我们家搬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吧。

“这地方真神了，简单就是块死地嘛，你看，这青龙山像粗草绳缠着村子，村子还特别像人形，简直就是要往绳套上伸。还有旁边的白虎山，靠近山顶那里，看到没？缺了一块，就像虎口。这就是白虎衔尸。专等人上吊死了，衔了尸体就走。这个地方，住活人，活人倒霉，埋死人，后人遭殃。”

棍子果然话多，我好想踹他一脚。不过，我倒是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口中的白虎山我们管它叫虎口崖，确实像一个老虎张口的样子。

“得，你大声点，最好让村民听到，冲出来把你乱棍打死！”我说道。

湘西的民风可是很彪悍的，虽然我没在这里长大，但听爸爸说过这里的故事。国共内战的时候，第一要拉拢就是这里的老百姓。

走了二十多分钟，我有些气喘，还是缺乏运动了。而且又背一个大包。里面放了很多东西，原想着回老家，会有很多小朋友之类的，所以带了一些糖果。可没想到一个小孩都没看到。想来也是，年青人都出去了，留下的都是老人。

“我觉得这里能够存在，完全是你们家老宅的原因。你们家的老宅可能是这个村子的第一个建筑物，剩下的所有房子都是后面依附着你们家老宅建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你们家老宅。这个村子根本不存在。”

棍子喋喋不休，我不置可否，虽然风水我也懂一点，但都是百度水平，网上搜一点，是为了写历史需要。要说真材实料，我还真不懂。所以，我也只有打哈哈的份。

“而且你看，你们家的楼位置最高，在村子外面就可以看得到，楼檐高高挑起，就如两把令剑，这样，白虎衔尸就不是衔尸，青龙缠脖就不是青龙缠脖。成了俯首听令，再配上你们家的那个金蛤蟆，简直就是铁头将军风水。这里肯定要出将军的。”

我快醉了，什么鬼将军啊，这里出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长，还是自产自销。

“我说棍子，能不能先别将军了，再不休息一下，我就要累趴下了。”

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座摩的司机的楼前。那就趁机休息一下，这眼见都四点多了，该吃下午茶了。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越靠近老家，我的心跳似乎越快，总有一个感觉，我应该听我爸的，不要再回到这里。

“行啊，那就休息一下。”似乎棍子也不着急了。

我们刚停下来，那栋小楼就有人出来招呼，一个四十开外的农村妇女走出来，意外穿得很时髦。

“两位是来旅游的吧，欢迎欢迎。”一开口竟然是普通话，可能是他老公在外面打工娶回家的外地媳妇。

“老板娘好年轻啊，想不到老板的老婆这么漂亮。”我冲着老板娘夸道，出门在外，嘴甜总是不亏，看到老板娘不解的表情，我加了一句，“我就是坐你老公的摩托车过来的。屁股都颠了一半。”

“小兄弟嘴好甜啊。”老板娘笑得花枝招展，眼睛往我后面看。

“你老公说要再去拉个活。”我补充道。

“这死鬼，肯定是跑到相好那里去了。”老板娘别别嘴，“来，快来坐，我们这里没通路，来不容易咧。不过，我们这里确实风光好，好多人来了都说好。”老板娘看到我们，就像看到一堆人民币一样。

“是吧。”我放下背包，不想说自己其实是回老家。因为那样一来，就要被追着问一大堆问题。

“我们这里好玩的多着呢！一天玩不完的，就住在我们这里。我这楼上有干净的房子。”老板娘不失时机的推销起来，“昨天就来了一批人，上山去了，现在还没下来。可能在山上露营了，还是房间住着舒服嘛。干干净净，只要二十块钱一个人。”

这个农家乐虽然位置不是村口，但地势较高，从村口就可以看到，而从这里看出来，也可以把村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院子也算干净。前面有一条小溪，水很清，屋前的低洼处种了一排夹竹桃，开满了花。屋子的里面，还放着十来个小箱子，应该是养蜂的，我爸现在就开着养蜂场。老是让我跟他学，说这个学好了是一辈子的事情。还让我跟他背着蜂箱到深山去，找到一处悬崖，在悬崖上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打下木桩，再把蜂箱放上去。没过多久，就会有蜜蜂在里面安家，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去收获野蜂蜜了。说起来赚钱是不少，但就是太辛苦了。

因为这，我对老板娘的蜂箱感起了兴趣，正想凑上前看，老板娘拦住了我。

“老板，别去，那蜂蜇人呢，要是咬一口，要肿一大块。”

“家养的蜂也蜇人？”我笑了，不过，听人劝活到老，人家不让去自然就有道理的。我退后一步。不过，我总感觉那蜂箱怪怪的。仔细看了一下，我才明白，蜂箱的口太大了。平常的蜂箱有一个成屋檐状的长方形孔，孔不会太大，太大了，蜂箱内部容易受外部影响。可这个蜂口出奇的大，难道这养的是什么特种巨无霸蜂？

棍子还在装模作样左看看山，左望望水。我就怕他突然捞出一个罗盘就尴尬了。

老板娘十分热情，嘴上说个不停，完全不像普通的农妇，“怎么两位自己出来玩？不带女朋友吗？不带女朋友带女同事也好啊，实在不行，带老婆出来玩也行。不过，两个人出来玩也是蛮好的。”说完，老板娘还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们一眼。

我们俩一个在看山，一个在看屋前的溪水，正碰到一块，听到后面这一句，跟碰了瘟神一样，相互跳开。

“老板娘，我跟他不熟，就在村口碰见的。”

棍子没说话，但表情告诉老板，他跟我绝对肯定就是偶遇关系。

“那太有缘了。”老板娘笑眯眯，像变戏法一样，边说边从家里搬出一张油光发亮的桌子，摆上了茶壶跟两个茶碗，就是茶有点浑浊。“对了，前面那些人还是日本游客呢。他们日本人真的会玩，是从凤凰那边过来的。然后听说这里好玩就来了。”

日本人！难道是那群人？他们也来这里了？说实话，这种路都不太通的地方，有游客都是怪事，而像我这样的，要不是棍子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恐怕也未必会回来。

“小心这个老板娘！”棍子趁我放行李时，低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