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除夕之夜（三）

宁江敏懒懒地靠在榻上，心里在默默地盘算着，今日会是谁来请她这个无名有实的嫡小姐去前厅参加家宴。是上次的那个宁维，还是随便打发来的哪个小厮丫鬟，又或者是宁江月身边那三个神得她心的丫鬟。

宁江敏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看得出来宁江月对她有多不在意，也看得出宁江月对她隐隐的不屑一顾。来叫她去前厅这种事，宁江月也决计不会亲自前来，即便，这是礼节。

什么礼节，狗屁的礼节。宁江敏浅笑着，手下把|玩簪子的力气越发大了些。旁边名唤秋儿的小丫鬟胆战心惊地看着，却不敢说话。宁江敏进府已有时日，作为宁江敏进府第一天就过来伺候着的秋儿，自认为这偌大的丞相府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要了解宁江敏的人。

也许是习惯了被宁江敏非打即骂，本就心思通透的秋儿，在这样的长此以往里，也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只看宁江敏此时的神态动作，秋儿就知道，若是一会来请宁江敏的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丫鬟或是小厮，定免不了一顿故意寻错的毒打，若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过来，也定要被宁江敏冷嘲热讽到掉眼泪为止。

思及此，秋儿不免替那个即将到来的丫鬟或是小厮难过起来，除夕本是喜庆的日子，却摊上了如此苦差事。

宁维得了宁江月的吩咐，步履匆匆，很快就到了宁江敏的月子。宁江敏依然倚靠在榻上，心中一惊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她想得极为自信，宁维是宁纪中的人，上次来请她是听了宁纪中的吩咐，这次宁江月总不至于再故意不叫她，等家宴开始了再让宁纪中派人来请。

所以，当宁江敏听到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进来回禀说宁维来请她去前厅赴宴时，宁江敏生生撕碎了自己的衣服摆子。她死死抓着已经碎裂的布料，一双眼睛满是怒火。宁江敏只当是宁江月真的就再无视了她一次，却不肯相信，宁江月可以支使得了宁维，哪怕宁维其实是宁江月身边大丫鬟的未婚夫。

宁维对宁江敏并无好感，自然也就懒得亲近。他将话带到，便双手环胸静静地立在一边，等着宁江敏出来。愤怒过后的宁江敏迅速冷静下来，她知道宁维就在门外，故而假咳两声，装着有气无力的样子，声息极弱：“秋儿，你去替我向维先生告个罪，江敏不小心沾染风寒，就不去凑热闹，免得传染大家，让爹和妹妹们过不好年。”

宁维在外听着她那装出来的虚弱，不屑地笑了笑。总有一些人，是看不清自己位置的，比如眼前这个自以为是嫡小姐的敏小姐。宁维放下了胳膊，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宁江敏那听着弱气实则中气十足的话，他并没有听到似的。

秋儿弱弱地应了是，出门将宁江敏的话一字不落地向宁维复述了一遍。宁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便匆匆告辞而去，连个虚情假意地问候都没留，这让宁江敏又气炸了肺。

她气不气的，与丞相府中其他人并无大碍。宁江月坐在圈椅上，细细地品着茶，雨儿在一旁和拾烟一起指挥着丫鬟们将准备了一天的各色吃食，一一摆上桌面，拾茗继续着自己的使命，在宁江月身后，给她揉捏着肩头与颈椎。

宁维在门口跺了跺脚，将鞋边上沾染的混着泥水的雪震下去，便走了进来，向宁江月回禀：“大小姐，敏小姐说身染风寒不便出门，就不来了。”

闻言宁江月和一旁的宁芙皆是一愣。宁府的家宴向来是不准缺席的，哪怕是病了，也得来露个脸再回去，像宁江敏这样，只随便带个话就不来了的，也算宁府有史以来头一个了。

宁江月先回了神，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这是什么意思？无声抗议她这个血缘上的妹妹无礼，没有亲自去请？还是觉得宁维的身份配不上她嫡小姐的身份，所以拿乔不来？沾染风寒？嗤……傻子才会信她沾染了风寒！

“长姐，敏姐姐这是……”宁芙也跟着回了神，面色犹豫又惊讶，她小声地叫了一声宁江月，后边的话却没再说出口，她相信宁江月是懂她未出口的话的。

果然，宁江月并没有多做迟疑地就回了她：“怕是甩脸子给我呢！这是怪我没亲自上门去请她，心有不满。”

“长姐……”宁芙担忧地握住了宁江月攥成拳的手，细声安慰：“长姐今日操劳已久，还是在这里歇着，让芙儿去请吧。”

“去什么去！”宁江月也上了脾气，她本就不喜宁江敏，今日见她如此，心下更是恼怒，她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宁芙，语带不满，“人家都‘沾染风寒’了，咱们何苦为难？”

说完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浅笑，定定地看着宁维：“既然敏儿身子不便，还要麻烦维先生再辛苦一遭，让厨房将每样吃食单独分出来一份，给敏儿送去。”

说着，宁江月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不管怎么说，今儿个也是除夕，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不能让敏儿自己在院子里，觉得咱们冷落了她。”

宁维挑了挑眉，心领神会：“大小姐放心，宁维一定将大小姐的关心，悉数转达给敏小姐。”

宁维又一次匆匆而去，雨儿站得离他们远了些，只看见宁江月脸色不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着宁维刚回来没多久就又离开，心里有些不安，她和拾烟交代了两句，便着急忙慌地到了宁江月面前，小声询问：“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宁江月细细摩挲着手里的茶碗儿，眉头紧蹙半个字都不想说，身后的拾茗见状，就将刚才宁江月与宁维的话一一复述给雨儿听。越听雨儿的脸色就越难看，等拾茗说完，雨儿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雨儿站在一旁久久不言，心里对宁江敏的不识大体不知该作何评价。不过是宁江月没有亲自登门，就这样作妖，也不怕宁纪中对她恼怒？

宁维还没回来，宁荷已经跟在宁纪中与方宛身后回来了。宁纪中面色如常，甚至有几分喜色，方宛也一如往常的温婉，倒是跟在俩人身后的宁荷面色古怪，看着宁江月和宁芙，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宁江月和宁芙给宁纪中请了安，就又坐回了原地，宴席尚未开始，他们也不必拘着。宁芙拉过了宁荷，悄声询问：“你怎么了？让你去请爹和娘，怎么去了这么久？”

宁荷想到自己方才听到的墙角，脸色瞬间爆红如大门外挂着的灯笼。见她如此，宁江月也来了好奇心，不顾形象地凑了上来：“到底怎么了？好好的，你脸红什么？”

“就是……我……爹……”宁荷站在俩人中间，与俩人面对着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反倒让等着后文的俩人焦躁不已。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宁江月扯了扯她的衣袖，软软地求解。

宁荷索性横下心，一闭眼，小声而坚决：“我刚才回去的时候，听到爹和娘在屋子里打架！”

宁荷的声音不大，也就她们三个能听到。旁边的人神色如常，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三个这边的情况，宁荷说完，脸色更红，讷讷不言地站在原地，纠结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宁江月也无语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算什么？她们姐妹三个在外辛辛苦苦，两个长辈在后院颠鸾倒凤？

宁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俩人：“怎么就打架了呢？娘没事去惹爹干什么……”

看宁芙的样子，大有快哭了的架势。宁江月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她做长姐的，难道要亲自给妹妹普及一下，什么叫“打架”？这难道不应该是方宛该做的吗？

没让她纠结太久，宁荷已经凑到了宁芙耳边，红着脸给她解释了一下何谓“打架”，宁芙愣愣地听完，傻傻地看了看宁江月，又看了看宁荷，脸色也刷地红了起来，这个那个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爹娘知道你在外面吗？”

听了宁芙的问话，宁江月也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宁荷，她的问题也是宁江月想知道的。她有些拿不准，宁纪中和方宛是知道宁芙在外边呢，还是不知道。看面色，倒不像是知道的，可若是不知道又不像宁纪中以往的风格。若是宁江月没记错，宁纪中的感知一向敏锐，不可能一墙之隔有人在偷听，他会感觉不到。

事实却是，宁纪中这次真的不知道，窗外还有个宁荷在面红耳赤地偷听。毕竟，谁办事还会注意周围不是？

“你们三个，干什么呢，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三个人正陷入了无限尴尬中，宁纪中的醇厚嗓音却突然传了过来。

三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又动作整齐划一地看向了宁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