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名门荆枝
何耿耿
前世
暗夜,浓重到抹不开得而黑,式微的烛光摇摇欲坠,空气中仿佛传递着什么味道,守卫的士兵强睁着双眼,一队队的巡逻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下榻此处,只知道郡守大人告诉他们,如果下榻之人有任何闪失,他们都得送命。
沈一掩着呼吸,轻如猫儿般蛰伏在房梁拐角处,蓄势待发。房梁的下方是一件朴实的卧房,看起来跟府中其他的房间并没有不同。黑夜中不远处仿佛传来了一声虫鸣,在耳边转瞬即逝,沈一却勾起了嘴角,如离弦之箭一样从窗户窜入了下方的房间,旋即合上窗户。
拨开层层帘幕,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在沉睡中。沈一却一动不动,但整个人却如豹子一般紧绷,她知道,床上这个人在装睡。
仿佛一场持久战,拼的是双方谁更能在一触即发的空气中存活更久,对面的人显然是对黑夜暗杀之事见怪不怪,但他低估了沈一蛰伏的能力。良久,终于,床上人一声长啸,一股剑意直冲沈一心门,剑锋所袭,仿佛空气也随之凝固,沈一竟避也不避,微微侧身,迎着剑锋而上,剑刃刺穿了沈一的手臂,但同时更快的是,沈一的匕首已经割破了对方的喉咙。对战不过几秒钟,窗外已经有侍卫飞奔过来的纷乱的脚步声,沈一轻轻一提身,身姿如雨燕般消失在黑夜中,一声虫鸣轻轻响过。
城外四里坡,三匹骏马在静静的等候他的主人。最先到的是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色的女人,迅速地骑上马,她对着黑夜的空中笑道:“小一,我赌下一个是你。”
仿佛在呼应她,一阵微风拂过耳梢,一个年轻女子咯咯的笑道:“九姐,干嘛每次都赌小一啊,瞧这次是我先到。”
“真的吗?”一个微微低沉的女声笑道,“十六,还是你输了。”说话的人同样浑身裹黑,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星光下,那双眸子似水般荡漾,叫人望之心摇,但再看时,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那眼睛却如冰冻的寒玉,令人望而生畏。此时,这双眸子的主人沈一已经坐在了马背上,扬鞭而起,骏马飞奔而出,“十六,九姐。快些回去复命,我还等着一起去西陵国玩呢”。
“这个小一,每次都悄悄的赢我,我这次一定要赶上她。”十六笑道,“九姐,走。”两匹骏马扬起前蹄,迅即消失在黑夜中。
说话的人正是沈一,沈十六和沈九,同样姓沈,但却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虽然叫九姐,但是九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她们三人从记事起就知道,她们是北召国第一大显赫的家族沈家豢养的死士,生来便是为了死去的那一天。
她们没有名字,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有的只是彼此。她们聊以能称之为故乡的地方就是石滦岛,那是沈家豢养她们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度过了甚至不能称之为童年的年少时光,除了拼命的记下这世上所有的山川河流、权贵关系,皇室秘辛,人文风情,就是和同样受训的女孩子同命相残,在一道道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再添上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十二岁后,岛上的女孩子从两百个变成了九个,九个女孩子被分成了三个小组,分别出岛历练。沈家主为沈一、沈十六和沈九取了名字,叫做歃血!那三年的时光,沈一终身难忘,歃血在未出师前被要求不准染血,因此她们不需要杀人,只是需要不停的化妆,不停的潜伏,不停的学习这世间存活所有的规则,她们三人互相扶持,或许曾经对刀相向,但因为共同的生活、共同的记忆而成为生死相依的朋友。直到十五岁后,她们变成了真正的暗卫、死士。
出师之后,三人分别行事,独立的听从沈家主的分派,为他杀死那些他认为不该在活着的人,十年过去了,她们的七星刀上甚至因为饮血过多而在白日下发出隐隐的红光。她们从来不想自己做的是否是正确,或许在她们心中,沈家主就是正确。
这次的任务是刺杀东纪国皇太子,沈家主竟然将歃血三人全部派出执行该任务,三人有些微微的惊讶,但不是因为被刺杀者的身份,在她们的眼里,在沈家主说出暗杀对象后,那个名字就跟曾经死在她们手上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们只是惊讶沈家主竟然让三个人同时执行任务,但惊讶归惊讶,沈家主的命令她们从来不多想,十六只是开心的与小一和九姐约定,事成之后,一定要去西陵国游玩,据说那里有腰肢比杨柳还软的美人和风味比美人还迷人的美酒。
回到了洞新坊,这里是沈家主召见她们的地方。洞新坊的前面是青楼,后面是一大片繁复小巧的院落,是给楼里当红的姑娘居住的,沈一们住的就是其中一个小小的院落。这样,沈家主来见她们时也不必被人怀疑。
已经黎明了,洞新坊从夜里的喧嚣慢慢的沉寂下来,不时的鸟儿扑腾的声音传过,那是红牌姑娘养的画眉。但是今天的洞新坊仿佛格外的不同,画眉的声音仿佛比往常更为尖锐,一声声叫的人心烦意乱。
三人进入院内刚刚坐下,沈一熟练的从妆奁盒内拿出干净的麻布和药膏,开始包扎伤口。九姐叹了口气,“小一,怎么老是这样,你活到现在真该去拜拜佛祖,不要命了”。她探过身来,帮沈一剪开已经被凝固的鲜血粘在手臂伤口上的衣服,露出已经微微泛着黑的创口,然后开始用药酒清洗。
十六也过来帮忙,把药粉细细的撒在创口四周,“九姐,你还不知道吗?小一呀,就没把命当回事过”。十六笑道。
沈一微微笑着看着两人:“我们的命不过是临时寄在这身上的,谁知道哪天会怎么死,死在谁手上呢,既然如此,又何必珍惜。再说,今日那皇太子是个练家子,显然是应对刺杀的熟手了,若是我不能一击必中,岂不是又要缠斗许久,还有外边那些侍卫虽不值一提,但是杀起来也要好麻烦的呢”。
“瞧吧,九姐,小一的大道理又来了”。十六咯咯的笑道。“好啦,包扎完了,这会还是先不要用力了。好不容易没事干,坐下来休息会吧。”九姐笑道。
沈一将剪掉的衣服换掉,与二人在椅子上静静的坐下等待。
三人坐了很久,将近约定时分,也不见沈家主前来,房内的红烛摇着妖冶的光,像一个妖魅的舞娘摇曳着她的腰肢,灯心的一抹蓝光仿佛比往常更令人目眩,黎明前的黑暗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沈一觉得自己仿佛要沉沉睡去,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虚无,唯有烛光还在闪烁着,像要将人吞噬。远远的似乎有打更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天快亮了吧。沈一昏昏沉沉的想道,几乎就要睡去。
突然,手臂上伤处传来剧痛,沈一猛然醒来,九姐正盯着紧张的眼睛看着她,十六也猛地醒过来。不!这很不寻常!沈家主这么久没来,洞新坊的气氛也不寻常,同时,空气中仿佛有丝丝甜蜜的味道,循着杀手的第一直觉,沈一迅速拔出七星刀,才发现自己甚至几乎不能握刀。沈一不安的望向身边二人,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的讯号。
突然门开了,黑暗中,一个男人提着剑缓缓的走进来。看到男人的那一刹那,沈一甚至不能站立,轰然倒下,眼中露出绝望。来人五十多岁上下,常年的保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来人正是沈家主沈培齐,屋外的风露已经沾湿了他的头发。十六和九姐不安的想要强撑起身子,但是却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明显,沈家主并不是来听三人复命的,他的样子已经是在屋外站了很久,看着她们三人慢慢的失去全身的力气,看着蜡烛燃出丝丝的甜蜜的气味。他的剑寒似雪,烛光下印出幽幽的冷光。
沈培齐满意的看着曾经无往不胜的歃血此时毫无反抗的力气倒在脚下,他满意的笑道:“欢迎回家,我的歃血!既然是我养育了你们,自然你们的生命也应该被我拿走,说起来我还有些可惜,你们如此好的相貌,我竟然没有尝过一次,现在却要死去了。”
沈一微微的开口,想要质问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曾经如水的眸子燃烧着不甘的火光。“我知道你们想问,为什么任务成功了,你们却要死是吗?哈哈,你们已经为我办事十年了,七星刀喝了太多的血了。再说,东纪国的皇太子的死也需要有人负责啊。新的一批姑娘已经出来了,你们就应该功成身退,对不对,我的歃血!”,沈培齐的双眼似鹰般狠戾,手中的长剑瞬间贯穿了十六的胸膛,沈一看到十六胸前的血喷出来,蒙住了她的双眼,沈一拼命的想去捂住十六的伤口,却绝望的在原地挣扎
她一生中曾经杀过了这么多人,也曾想过某一天会死于谁之手,但从未想到会是沈培齐杀死自己,真是天道好轮回。一把长剑刺入了胸口,沈一看着已经倒下血泊的九姐、十六,怦然倒地,在意识还未全部消失前,沈一狠命的看着沈培齐,用力的记下这个恶魔的眼睛。
石滦岛上十多年前横陈的一百多具尸体,被逼着不得不同类相杀的愤恨,九姐温柔的双眼要去西陵国玩的十六,和歃血二十多年的行尸走肉的短暂生命,一幕幕在沈一脑海中闪过。沈一发誓若有来生,必将这个恶魔碎尸万段,为歃血三人不值得的人生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