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日

“筑城？……”

汤和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感觉自己有些懵逼了，“我长得很像包工头吗？大帅没喝多吧？这个时候去筑城是几个意思捏？……”

看着有些发愣的汤和，朱元璋笑了笑说道：“汤将军，本帅命你去筑城，你就速去筑城，三天之内必须筑好，而且一定要给我筑结实了，具体的要求嘛……至少要比金陵城的南门高三丈，城上还要能跑马、能射箭，你听明白了吗？”

“末将……遵令！”一头雾水的汤和赶紧领令下去当工头了。看着众将一脸的疑惑，朱元璋心里有些发笑，他想到了刚才徐达给他出的主意就是“声东击西”，明面上是让张克福他们这帮降卒做“炮灰”去攻打南门，然后再让汤和装模作样的在后面筑土城，摆出一副要长期围城、打持久战的架势给赫福看。

暗地里呢，先派一些精兵偷偷从莫五家的暗道溜进城去做内应、制造混乱，然后再派人跟着莫五混在筑城的民夫里开始挖埋火药的坑道，之所以要离南门一箭地远，就是为了缩短直线距离、节省时间，真可谓是一举两得，说白了，攻城、筑城是掩护，挖坑埋药才是主菜，徐达之计真心不错，不过为了保密，只能先把众将蒙在鼓里了！

想到这儿，朱元璋大手一挥说道：“众将听令！”“在！”“随本帅即刻兵发金陵城，我们要为张将军他们摇旗呐喊！”

这两天赫福的日子很不好过，自从头天晚上曹良臣领着城里大半精锐兵将出城偷营后，赫福就开始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深怕出了什么差池。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后来当他听说曹良臣偷营不成反遭埋伏，继而大败亏输、自杀成仁后，赫福有些绝望了，他精心策划的豪赌计划彻底失败了，金陵城要完蛋了。但是赫福在沮丧了一会儿后重新振作起了精神，他下定了要和朱贼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决心！

要说这赫福也是够忠心的，大元朝都如此岌岌可危了，他还那么执着，只能说是这个人的气节还是挺足的，骨头还是挺硬的。

赫福首先让人偷偷在城里散布谣言，说朱元璋贼军如何如何凶残，如果让他们拿下金陵城是要血洗屠城的，谣言成功的引起了城里的一片混乱，就在大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然后他又适时的站出来号召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守城，保卫家园，他让城里所有的兵卒和青壮必须上城墙作战，城里只要能拆下来的大木头、大石头等等一律搬上城墙作为武器，连门板、瓦片、铺路的青石砖都不放过；另外，赫福还来了手更狠的，他不仅自己散尽了家财，还派兵强行搜刮了金陵城里的诸多大户，获得了无数的钱粮，他也是够慷慨的，把钱粮全部发给了兵士和青壮作为犒赏之用，一时间军心大振，这才有了以少胜多成功击退朱元璋的夜攻、守住金陵城的壮举。

但是此时此刻，亲自镇守南门的赫福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仗虽然小胜了一回，但他知道，这只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罢了，金陵城破是迟早的事，不过不能白白便宜了朱元璋，一定要狠狠地咬下朱贼他们几口肉来，赫福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拼死一搏。

就在赫福想东想西之际，原来曹良臣的手下偏将蒋宇鹏凑上前来说有要事禀报，这个蒋宇鹏是个阴险狠毒之人，所以当初曹良臣让他做了一个巡城的司马，专门负责维持治安、抓奸细，这家伙倒是挺称职，表现十分不错，曹良臣挂掉后，蒋宇鹏立即投到赫福门下，成了赫福大人的亲信，仍然负责治安这一块儿。

赫福见蒋宇鹏神情有些紧张，心里不由得一拎，忙问何事，蒋宇鹏禀告说：“大人，就在半个时辰前，属下在城东巡查时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他们正在偷偷地向老百姓发放什么纸质的东西，看到我们非常紧张，属下的人立刻上前讯问，不想那几个贼人突然亮出兵刃袭击我等，属下等立即反击，那些贼人十分顽固，杀伤了我们不少兄弟，不敌之下居然都自杀了，属下只拿到了这些，大人请看！”

说罢，蒋宇鹏取出了一小叠略显粗糙的纸张递给了赫福，赫福接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些语言很粗浅的劝降书，内容无外乎是“朱家军善待百姓、从不滥杀无辜，金陵城破城在即，希望城内兵将、百姓及早放下武器，开城投降……云云！”

赫福苦笑着摇了摇头，哎，这朱贼的奸细可真够厉害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八成是跟着从城外撤进来的老百姓一起混进来的，这样一来，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士气恐怕是要动摇了，算了，能顶一天算一天吧。

他沉声吩咐蒋宇鹏：“蒋将军，此事事关重大，严重动摇我军心，本官命你速速派人四处打探，如遇此类奸细，当场斩杀，不留后患，特别是那些前几日从城外撤退进来的人员，必须仔细盘查，朱贼奸细很有可能隐藏其中！”

“卑职遵命！”蒋宇鹏抬眼看了一下赫福，就默默退了下去。

刚消停了没一会儿，赫福就听到南门外号角齐鸣、金鼓震天，赫福“腾”的一下就从帅椅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城墙垛口边往城下张望。

“啊呀！”只见远处旌旗招展、烟尘蔽日，铺天盖地开来了无数兵马，毫无疑问，休息了一日，朱贼又来攻城了。赫福连忙让手下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还派人去其他几个城门通知一下那里的守将，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得有误。

要说张克福他们也够倒霉的，投降了才一天，就回来打老东家了，心理这一关实在过不去啊，一来，城上的那些守城的官兵原来都是自己的袍泽、兄弟，现在反过头来要自相残杀，确实不忍；另外，自己的家人也在城内，万一赫福发现了他们已经投降了朱贼，说不定会迁怒于他们的家小，把他们通通杀光，这下可就惨了。

但是不打肯定是不行的，只能硬着头皮上，张克福和一干降将都没敢冲在前面，而是缩在大军后面，连旗子都不敢打，攻城战瞬间打响。

古代的攻城战比之野战更加残酷，为什么呢？

野战的胜负只在短时间内就能确定，败了就是败了，能逃的逃，逃不掉的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就行了，人员损失不会太大，但是攻城战不同，在没有大炮、坦克的年代，面对二、三十米高的坚城，虽然有攻城锤、撞车等设备，但不怎么管用，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人，得靠人踩着云梯去往上攻，有个词很形象的形容攻城战：蚁附，就是像蚂蚁一样去爬城墙，人海战术，这都是常规的套路，如果双方都认真对待，你那边强攻，我这边死守，都会杀红了眼，会死很多人的，特别是攻城的这边，伤亡会更大的，现在张克福这边的损失就很大，短短半个时辰，他就损失了两千多士兵。

手下的人有些着急：“张将军，这城墙是个无底洞啊，城上的防护太严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张克福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咱们是“降兵”呢，不玩命不行啊！他狠了狠心，命令部下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往上冲。

这时，城上的赫福发现了些异常，怎么这些攻城的贼军好像有些眼熟呢？旁边有眼尖的人也注意到了，“哎？那不是柳字营的张小宝吗？”

“哟！那是米字营的鞠大个儿！”

“还有前锋营的王癞子！”……赫福明白了，今天来攻城的都是“自己人”，不对，都是曾经的自己人，现在已经投降朱贼了。

这时，有手下给赫福献计说要把这些投降兵士的家属都抓来，就在这城头上就地斩杀，或许可以让这些降卒胆寒，不敢继续攻城，但是赫福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看看，投降朱贼的兵士成千上万，我哪能把他们的家属都抓来杀掉，再说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让这些降卒更加疯狂的，算了吧，这种不仁不义之事休要再提了！我赫福还没那么没有人性。”

就在赫福有点心灰意冷之际，突然又手下人喊道：“大人快看！”

赫福打了个冷战，又怎么了？他赶紧抬眼观看，只见城下一箭之地外突然出现了很多民夫，他们挑土的挑土，推车的推车，扛包的扛包，正把一袋袋的泥土往地上堆，看样子好像是在修建一样什么东西。赫福有点看不懂了，现在城下城上正打得不可开交，这朱元璋又唱了这么一出戏，你要弄哪样儿啊？

莫五此刻正混在这支民夫大军里，在他的指导下，五百名精壮的兵士正在三千精兵的严密保护下，悄悄的在地底挖掘那十条暗道，要说这莫五就是专业，祖传的挖掘技术一点不比蓝翔技校的差，关键就在这手法和技术上，上三下五前四后六……

挖出来的泥土一点都不浪费，全放到前面垒土城去了，短短一个时辰，莫五的挖掘小队就挺进了十多米，眼看还有三十多米就到城墙根儿了，莫五心里暗自高兴，赶紧让人换班，轮流挖掘，人歇镐不歇，他们这边早一点搞定，攻城的张克福就能少损失一些人。

赫福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些名堂来了，朱贼这是准备筑一座土城吗？看来他们是想打持久战啊，想筑土城围住我们，然后居高临下反击我们呀，可惜距离有点远，弓箭够不着，投石机的石头也不够用了，不管了，他筑城就让他筑城吧，没有个七、八天的忙乎，他们休想筑城成功，到时候，说不定朝廷的援军就来了。

想到这儿，赫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指挥手下疯狂地攻击扑上来的贼军士兵。

就在城上城下喊杀声一片的时候，朱元璋带着一干手下正离着远远地看热闹，自己的人没怎么用，攻城的都是些降兵，尽管嘴上不说，但大家心里都没什么负担，表情很淡然，张克福他们能不能攻上城去一点都不重要，攻上去固然好，自己的人没损失就行；即便攻不上去，也大大消耗了赫福的有生力量，下次再换自己人上就轻松多了。

和诸将真正的轻松不同，朱元璋表面轻松，内心还是有点紧张的，挖暗道、埋火药的妙计只有少数人知道详情，能不能成功呢？还真不好说，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张克福那边死伤惨重，还是没有攻上城去，这让朱元璋有些心疼，降兵也是兵啊，死一个少一个，这对他以后成就霸业不是件好事，不知道莫五那边怎么样了。

就在朱元璋不动声色地琢磨这事儿的时候，一个亲兵悄悄来到朱元璋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帅！”朱元璋转脸一看，原来是他专门派给莫五的亲兵小坤，他的任务就一个：负责传递消息，小坤面露喜色的继续低声禀报说：“大帅！那边的事儿妥了！”

朱元璋心中大喜，表面上却很镇定：“好！发暗号吧！”

“是！”小坤退了下去，找了另外几个亲兵，扛了一面大红旗就爬上了附近一个山坡上，还把那面红旗高高地竖了起来。

土城边的莫五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挖暗道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些，就在一刻钟前，十支挖掘小队几乎同时挖到了城墙根儿下，这让他们这些“地老鼠”精神大振，三下五除二就抽空了暗道里的城墙砖，又把成捆的火药小心翼翼地堆放在城墙下的暗道里，摆放好早已准备好的火捻子，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朱大帅那边下令。

因为按照事先的约定，只要莫五这边搞定了，就让小坤回来报信，等朱大帅这边红旗一举，前面张克福的攻城人马往下一撤，莫五这边就可以点火开炸了。

这是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张克福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急的一头的汗，派上去攻城的兵士已经损失了六、七千人，还有好几千人受了伤，伤亡惨重，军心严重动摇，但是眼前的金陵城还是岿然不动，尽管朱元璋没有给他下死命令让他今天必须拿下南门，但是张克福知道，今天如果拿不下来，以后在朱家军里就没有办法混了。

张克福狠了狠心，准备冒次险，亲自带人去攻城，被认出来就认出来吧，左右是个死，穗儿，对不住了。

张克福刚想喊一句：“跟我冲！”就听到身后锣声急促的响起，朱大帅鸣金收兵了？

张克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不敢怠慢，赶紧下令让自己的人撤下来，肿么回事？是不是大帅对我们不满意了？还是看我们损失惨重，要我们修整一下明日再战？

张克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带人撤了下来，在往后撤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汤和他们正在筑建的土城，已经有两人多高了，还在往上填土。

张克福有些诧异：“这是干嘛？要围城吗？……”但他没有多想，只是带着自己的手下急速后退，连死伤在城墙下的兵士都来不及抢回来。

城上的赫福也有些奇怪。那些该死的降兵一拨一拨的往上攻，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留，这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弓箭、石块、木头、金汁、滚油都用的差不多了，八千多守城的兵士和壮丁也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特别是那些没有作战经验的壮丁，死伤了将近一半，还因为害怕跑了不少，要不是赫福手辣，亲手斩了几个逃跑的壮丁，恐怕所有的壮丁都要跑光了。

眼见着城下的朱军越攻越凶，赫福心急如焚，他准备豁出去了，刚要下令把其他几个城门的人马全部调过来协助他守住南门的时候，忽然一阵锣响，朱贼的军队居然撤退了，而且撤得很快、很干净，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攻得好好的，就撤了吗？朱元璋在搞什么幺蛾子？……

看着攻城的贼军渐渐远去，连伤兵和尸体都没有抢回，远处的贼军还在忙忙碌碌地筑着土城，赫福觉得这幅画面十分的诡异，没由来的，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