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等待
慧珍将落叶归置在院子角落里,听到脚步声回头,见爱卿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背在身后像个纨绔子弟一样一摇一晃的走了进来。
慧珍轻笑:“你这鸟哪儿来的?”
“从大人书房里拿来的。”爱卿笑道。
慧珍有些担忧的说:“这不太好吧,万一...”
爱卿把鸟笼子挂到树枝上说:“没有万一,他人都走了,把鸟留下了,我帮他养着,他应该谢我才是。”
慧珍无奈,“你这刚能说话嘴上就一套一套的了,随你吧。”她说完继续扫院子,爱卿坐在榻上逗鸟玩。
“不过他这次离开几乎把东西都带走了,好像不打算回来了一样...”
慧珍笑道:“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皇帝赏大人的园子。”
爱卿逗着笼子里的金丝雀说:“也是,大人还要和懿王天长地久的斗下去呢。”
笼子里两只纯白色的金丝雀时而仰头吟唱几声,时而从笼子的这头飞到那头,时而彼此碰触下柔色的嘴尖。爱卿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珍姨,人们总把失去自由的人比作笼中鸟,可你看他们,不但没愁苦,还很开心,很平和的样子。”
慧珍没有抬头看她,只说:“你又胡思乱想了。”
爱卿问:“你快告诉我,它们是怎么做到的?被关在这么小的笼子里,还能这么开心!”
慧珍说:“你不是说你已经想好了?”
爱卿垂着眸子说:“想好了啊,可就算我想的再明白,一想到以后要永远被关在在一个院子里,与其他女人分享一个夫君,我就... ...,但是你看它们,它们就不会难过。”
慧珍摸摸她的头说:“因为它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它们生来就被关在笼子里面,不知道外面的山有多高,水有多美,可你知道。”
爱卿没有再说话,只是怅然若失的看着笼子,慧珍上前将笼子取下来说:“奴婢得把这鸟还回去,省得你胡思乱想。”
爱卿忙说:“别,别,我保证不乱想,只养着它解闷。”
“不行!”慧珍拎着鸟笼子往外走,爱卿拦着不让,二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呱——,呱——!”从头顶上传来乌鸦的叫声,一只黑黝黝的大乌鸦徐徐落在爱卿坐过的矮榻上,今天阳光明媚,乌鸦黑色的羽毛格外锃光瓦亮,爱卿和慧珍都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晦气了!”慧珍将鸟笼子塞给爱卿,拿起笤帚要去赶那乌鸦,只是没想到那乌鸦比人都精,半柱香后,愣是把慧珍累趴下也没能赶走它。
爱卿忍着笑上前说:“珍姨随它去吧,或许人家只是路过这里想歇歇脚。”
慧珍道:“乌鸦会招来不好的事情的!”
爱卿拍拍她肩膀说:“你那都是迷信,佛家还说众生平等呢,哪能因为人家长得黑就说人家不详。”爱卿笑着看向那只乌鸦,发现他长得还满俊俏的,蓝黑色的眼珠子十分专注的看着自己。
她突然想起了歪脖,心突突急跳着看向乌鸦的爪子,褐色的爪子上竟真绑着一只小竹筒。
张珩,是你吗?爱卿心中问着,慢慢向乌鸦走去。慧珍见状刚想拦住她,却见那乌鸦突然挺起身子,将绑着信筒的爪子向前挪了挪,她担忧的看着爱卿,不再言语。
爱卿取下信筒,乌鸦呱叫了一声飞身离去。过了半晌,她才有勇气低下头,取出信笺,爱卿希望写信的人不是张珩,可内心深处仍隐隐期待是他,她知道自己是被他关怀久了,慢慢产生了依赖感,这几年她一边羞愧与自己竟被一个孩子关怀着,守护着,一边在心中沾沾自喜,贪婪的享受。
这份依赖,即便到了不得不割舍的时候,仍然存在。
指尖微微用力,滚开了信笺的一小节,露出了两个字:卿卿。
像是有只大手狠狠揪住了她的心,又胀又痛。只有张珩才这样唤她,她还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唤自己卿卿的那个晚上,张珩站在窗前,假装随意的叫出口,脸上尽是羞涩。
爱卿好像看到了好多好多张珩唤她卿卿时的笑脸,每一张都是一样的神情,声音也都一样的清澈好听。
“卿儿。”爱卿回过神来,见慧珍正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遂扯了扯嘴角,忍住眼泪,将信笺放到慧珍的手里说:“帮我烧掉吧。”说完,她快步走进房里合上了房门。
一连几日,乌鸦都会飞来在榻上停上半个时辰,爱卿闭门不出,慧珍在屋外也对它视而不见。乌鸦总是兴致勃勃的分来,然后悻悻的的飞去。
天气转凉,过冬需要用到的日用品还没送来,慧珍只得领上园子里的丫鬟们亲自去取。
从事务局出来时,外面已乌云密布,似要下雨的样子,慧珍说:“要下雨了,你们小跑着回吧,别把东西淋湿了。”丫鬟们应声小跑离开,慧珍也快步跟上,突然从围墙后头窜出个人将她拦住说:“慧珍姐,好巧。”
慧珍见是听音,心一沉说:“听音姑娘,别来无恙。”
听音勾起嘴角,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咱们好久不见,找个地方聊聊可好?”
慧珍快步绕过她说:“我今日还有事,急着回去...”
听音扣住她的胳膊冷声说:“你的事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她倾身上前,低声道:“若你不帮我传话,我发誓会让爱卿后悔一辈子!”
当慧珍回到沐林园时,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雨势凶猛,砸落了太多还没枯萎的树叶,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了雨帘。
爱卿惊的跑到门口去看:“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今天乌鸦没有来,爱卿看着院里的木榻,眸子垂着说:“大人还在路上,要变落汤鸡了。”
慧珍低声说:“世子恐怕也要变成落汤鸡了。”隔了一会,爱卿才惊觉她说了什么,“珍姨,你好好的提他干嘛?”
慧珍想了想说:“奴婢遇到听音姑娘了,她说世子病的很重却日日呆在宝燕居等你,这两天病情加重,恐怕...”
“恐怕怎样!”爱卿急着喊。
“听音没有细说,只是今日这天气,世子若是还在等...”
爱卿攥紧袖子说:“不会的,他没那么傻!”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张珩平时看起来温和无害,可真撅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今日若是去见他了,先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太危险了,不行!
爱卿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屋外大雨仿佛每一滴都击在了她的心上。
这时,宝燕居外的悬崖边上,少年正打着伞站在雨中,他身子消瘦,脸色苍白,神情黯然,雨水打湿了他的长靴和衣摆,阴冷的山风吹打在他身上,可他都似浑然不觉的望着峡谷。
听音站在不远处,一会儿看向院门,一会儿又看向张珩,两眼记得通红,
“世子,雨太大了,咱们进屋去等吧。”
张珩侧目说:“你先进去吧,别着凉了,我就在这里等。”
听音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都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还等她做什么!你对她一片痴心,可她呢?你对她的好,她可有一丁点记在心上!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配你对她好!”
“闭嘴!”张珩脸上泛起潮红,眼神冷冽说:“不准你这样说她!卿卿刚从鬼门关逃回来,又一直在国师的监视之下,想来见我谈何容易。是我在为难她,想在回府之前看她一眼。”
听音顶嘴:“国师早就走了,根本就是她自己不想见你!”
张珩还欲再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竹上前一把拉住听音说:“不要再说了。”
听音甩开他的手说:“你就知道拦我,怎么不劝劝他,就由着他这样站在雨里!”
黑竹看着张珩的背影说:“你好好设身处地的为他想想,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雨里等她了。”
对一个心正被烈火炙烤的人来说,雨水冰凉,能让他稍稍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