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醉月人
四更天,最似吃人夜,无光,无风,无声。
爱卿的厢房里点满了蜡烛,恍若白昼,丫鬟们或拿着白布剪刀在床边待命,或端着血水出去,端着清水进屋。两位大夫正跪在床前为爱卿处理伤口,一位老医师写下药方后递给暗铮说:“这是外敷药,这是内服药,越快越好。”
暗铮接过药方,脚步匆匆的出去抓药去了。老医师叹了口气,向正坐在案旁的国师走去。
“大人。”
国师抬起目光问:“情况如何?”
老医师低头行礼说:“姑娘伤势严重,嘴里和手上的伤口都深入肌理,加上受伤初期没有得到及时的清理和医治,日后恐会留下伤疤,说话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说到这儿,老医师偷瞄了下国师,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不过爱卿姑娘年龄尚小,今后自己能痊愈也未可知...”
国师抬眼,眸子冰冷狠绝,“满嘴的或许,以后,可能!我养你们这些大夫有何用!”
老医师心中一凛急忙跪下道:“卑职定会尽力把伤势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时另一位年轻的医师上前道:“大人息怒。卑职见爱卿姑娘的伤口虽深,但并没有生腐的迹象,如果此时能抹上黑珍玉浆,或许还有完全恢复的可能。”
老医师也附和道:“对对!黑珍玉浆是张婴大将军从仙人那里得到的神药,对外伤治疗有奇效,听说现在这药就在懿王手上...”
国师没等他说完便起身道:“我这就去取药,你们照顾好她。”
国师刚出门,见慧珍小跑过来说:“大人,大人,方才世子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对外伤有奇效。”
国师见白色玉瓶上刻着:黑珍玉浆四个字,沉默了一瞬,接过药疾步返回房中。
五更天,阴阳相接,青白不分,鸟儿醒了,发出清脆的叫声。
国师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爱卿,年轻的医师上前一步说:“爱卿姑娘的脑部并没有损伤,如果有疯状,恐怕是心脉受损所致,医药无解,望大人节哀。”
老医师接着道:“姑娘也快醒了,最好提前绑上她的手脚,嘴里放上棉布,以防她自伤。”
国师阴沉着脸不说话,慧珍含泪上前想帮爱卿绑上手脚,国师伸手接过布条说:“我来吧。”
国师轻柔的将布条缠到爱卿手腕上,本来就纤细的手腕因为这两日的折腾变得更加瘦削脆弱,布条每缠一道就有刀在他的心上刺一下,最后,国师停手,轻声说:“你们都退下吧...”
国师将浸过药水的棉布小心的放进爱卿嘴里,防止她咬伤自己,然后将她手上的布条解开,扶起她的身子搂在怀中,爱卿面容苍白平静,国师用指肚轻描她的眉毛和脸颊,只觉心如刀割,他轻轻亲吻爱卿的额头和眼睛,眼泪无声落下,“卿儿,我的卿儿...对不起...为师对不起你...”
许久后,爱卿眼睛突然睁开,惊恐的瞪着,身子扭动挣扎。国师将她用力按在怀里,防止她伤到自己,一边说着:“不要怕,是我,卿儿别怕...”
国师的话语越来越轻柔痛苦,爱卿渐渐的停止了挣扎,国师低头,看到爱卿正委屈愤怒的看着自己,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
国师眼中闪过惊喜,可又立即蒙上万里冰霜,他将爱卿放回床上,唤了医师和慧珍进来说:“她没疯,你们好好照顾她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
自那日后,国师再没来看过爱卿。
十天后。
慧珍正帮爱卿洗澡,白色方巾一下一下划过爱卿的后背,浴室里水汽氤氲,淡黄色的桂花飘散在水面上,散发着令人神清气爽的香气。
“水温可好?”慧珍问。
爱卿呆呆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慧珍轻叹,又魔障了。最初几日爱卿因为嘴里有伤,一句话也说不了,现在伤好的差不多了,还是像个木偶一般,动不动就发呆,一句话也不愿说。
“卿儿?”慧珍又唤。
“嗯?”爱卿回头,慧珍见她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忍不住心酸道:“洗到这儿吧。”
沐浴之后,慧珍边给她上药,边自言自语:“世子送来的这药可真神奇,瞧,小口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等你伤全好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慧珍说完抬头,见爱卿已泪流满面,“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诶呀,你这孩子是要心疼死人啊!”
慧珍将爱卿抱在怀里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说:“奴婢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以后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爱卿将心中的委屈,恐惧,痛苦大声的哭了出来,自己和张珩来往的事,国师恐怕早就知道了,要不然那天他不会那样怀疑自己。她过去总是瞻前顾后,逃避着离别不想做出选择,可如今她明白,自己的软弱不知会给张珩,给周围人带来多少麻烦和危险。
她必须要狠下心来做出选择了,而她的选择注定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屈服于国师的威严,背叛张珩那份纯真美好的情义。既然她注定逃不掉了,便不想再连累任何人,包括那些素不相识却为了她丢了性命的人。爱卿想起了兰芝和那些为了救她而死去的侍卫们,泪落如雨。
有时,眼泪无用,只为祭奠。
... ...
一日夜里,爱卿坐在窗边,望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想起了叶子的一句话:“今晚的月亮真像我擀坏了的饺子皮。”遂怀念的弯起嘴角。
秋风拂面最是舒爽,爱卿起身打算把窗户再开大点。
慧珍走过来急忙将窗户关上说:“今儿个医师怎么说的?现在是你伤口复原的最关键时期,不能沾水,不能吹风,少说话,多休息,更不能着凉!”
爱卿失望的低下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可怜的看着慧珍。慧珍板着脸想了想说:“好吧,就一会,而且窗户只能开一半。”
说完,她推开窗户,轻柔的月色洒在爱卿脸上,美妙的琴音从远处传来。
爱卿很快便听出来是国师在弹琴,他的琴音总是带着清冷孤傲,让人联想到盘旋在空中俯视猎物的雄鹰。
慧珍在一旁说:“对了,大人那天也受了很重的伤,听医师说最严重的一处刀伤从肩膀一直到腰际,亏的没伤到要害,否则... ...诶?你要去哪儿?”
爱卿披上一件红色的披肩走到门口,回头浅笑着指了指琴音飘来的方向。
慧珍疼惜的看着她说:“孩子,你真的想好了?”
爱卿坚定的点点头,带着微笑走出了房间。
月明如灯,爱卿踏着琴音而去,种满合欢花树的山坡如今随处可见早凋的落叶,脚步踏过,发出咔擦咔擦的轻响。黑色的树干一排排一列列站满了山坡,秋风过,一片萧索。
“叮,叮,咚咚...”听旋律,竟是《醉月人》?醉月人,人何以因月醉?醉的实在是月下美人,没想到他也会奏情曲了,与他那张冰块脸极不相称...
爱卿边想着边扬起嘴角,一步步向墨色的背影走去,直到他的身侧坐好。
国师琴音未歇,爱卿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修长的双手在琴弦上跳跃,碗儿水的水声作了他的和弦,很好听。她侧目打量着国师的容貌,很俊美,真真是她喜欢的类型。若抛开一切,她和他之间,只剩一轮月,一池水,一把琴,或许就好了。
可终究是好不了,爱卿心中轻叹,疲惫的靠在了国师的肩膀上,她感到他的身子一紧,不过琴声依旧,待一曲终了,半晌无话,爱卿伸手轻轻放到琴上,只是她的手被布条缠成了粽子,甚至感觉不到琴弦的温度。
头上传来国师暗哑的嗓音:“我明日启程回府。”
梦醒了,爱卿直起身看着国师,脸颊微红嘴唇轻动,可因为太紧张,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她抓起国师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大人,您娶我可好?”
国师沉默半晌没有回答,爱卿以为他不同意,心中悲凉,过去自己对他来说还算是个有用的人,可如今只是个无用的废人,国师没杀她已经不错了。
她放下国师的手想立即跑回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这时,国师突然攥紧她的手,施施然整理一下衣袍,随意应了声好。
爱卿呆了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求婚成功了?她紧张的理了下自己的裙摆,直挺挺的坐好。
“一个月后,我会来迎你进门。”国师淡淡说着。
爱卿闻言湿了眼眶,羞涩的嗯了一声,她想了想,鼓起勇气,扶上他的肩膀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还好,他的唇软软的,水水的,甜甜的,像一团好吃的荔枝肉。
国师眸子一紧,伸手想按住爱卿的后颈,让吻更深入一些,可忽然记起她还有伤,只能悻悻的将手放了回去。
一吻过后,爱卿羞赧的坐在那里,心跳如雷,半晌后,只听国师一声轻叹,说:“若改再逃,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丢到池子里喂鱼!”
数年后,爱卿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总觉得命运将她和他和成馅,包在了大大的月亮里,味道好不好,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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