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落水
公主下嫁江府，内务府承办把江府上下装潢一新。江府原本也不算小，如今扩了隔壁的两所院子，规模和一般的王府也相差无几。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处处透着皇家的威严华贵，与以前江府的大气简朴截然不同，苏成晚差点都以为进错了府邸。
吉时在酉时三刻，公主出了宫以后，要在城中绕上几圈才能进府。
“苏娘子，我家娘子请您到外面一叙。”小丫鬟模样平常，一双不大的眼睛却闪闪发亮，透着精明，走到苏梓桐身边轻声说道。
苏梓桐今日是陪着苏成晚过来帮忙的，也算是半个主人，主随客便只好随着小丫鬟向外走去。两人沿着长廊走到水榭旁边，小丫鬟指着远处的身影说道：“我家娘子就在那边，还请苏娘子移步过去就是”。说完人一溜烟就不见了。
沈彭怡站在水榭的尽头，她今天是特地打扮过的，豆绿色的百褶挑线妆花裙，陪鹅黄色斜襟绣粉色迎春梅夹袄，就仿佛这冬日里的一株新芽，鲜艳娇嫩，清新宜人。
看到苏梓桐莲步款款的走来，她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
许是为了待客方便，苏梓桐今日特意穿了一件立领百蝶穿花云锦袄，茜红色的收身窄袖长袄领口和袖口都镶了白色的狐狸毛，显出她修长有型的腰身，精致的五官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和端庄，沈彭怡这样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和她相比，自己就像是一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没有丝毫起眼的地方。
“苏姐姐，我是丹丹的六姨母，有件事想拜托你，还望你能成全。”沈彭怡强压下心头的酸楚，还是开口了，为了英国公府的婚事，她和姨娘已经把府里的人得罪遍了，若是不能成，自己真的就没有出路了。
“原来是沈六娘子，你我素无交集，想来你说的事我也无能为力，大家都在花厅聚着，六娘子也一同去热闹一下吧。”苏梓桐不知道沈彭怡要说什么，也没有兴趣管别人的事，直接开口拒绝，转身就要往回走。
“苏姐姐留步，你真的要逼我跪下来求你吗？”沈彭怡见苏梓桐要走，急忙拽住她的衣摆，作势就要跪下来。
这里虽然僻静，冬季天寒，罕有人迹，大路上的人虽然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的看到她们的举动。
沈彭怡余光看到周围已经有些丫鬟婆子驻足，朝这里指指点点，不禁暗自得意。
“你先松开我，让人看见是什么样子？”苏梓桐哪能真的让她跪下，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苏姐姐先答应我。”沈彭怡见苏梓桐有些软和，眼中闪出一丝亮光。
“你先说什么事。”
沈彭怡这才松了手，装出愧疚的样子说道：“苏姐姐不要怪我，我也是一时情急。苏姐姐出身高贵，又怎么能体会到我一个卑微庶女的苦楚？在嫡母面前战战兢兢，从来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喜好，连个体面的丫鬟都不如，自己的生母却只能唤一声姨娘，在人前还要端着主子的架子，不能与姨娘太亲近，否则就落个主仆不分，还要被人耻笑。”
“沈六娘子，这些是沈府私事，还请慎言。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苏梓桐与她只是第一次相见，没想到沈彭怡开口就诉说自己的悲惨身世，这些若是将来传了出去，恐怕就会影响自己的名誉了。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苏姐姐，你那么好，人也漂亮，一定会有更好的姻缘的。你能不能把王世子让给我，我是丹丹的六姨母，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苏梓桐猛地听到王世子的名号还愣了一愣，联系到丹丹才想起来，王世子说的是谁，她和王默正除了那次杨树林的救命之恩外，就再也没有交集了，他娶谁管自己什么事。
“沈六娘子慎言，我和王世子并无瓜葛，不管你想要嫁给谁，都不应该来求我。”
苏梓桐表情肃然，义正言辞。却把沈彭怡要说出口的话也堵了回去，她有些疑惑，这京中都传遍了，苏梓桐真的和王世子没有私情还是再和自己装蒜？
“苏姐姐，你不要骗我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仗着丹丹对你喜欢，想要嫁进英国公府，为此还推拒了护国将军府的婚事？”
苏梓桐如当头棒喝，被这个巨大的消息给震晕了，她的脑子不受控制的运转起来，最近府里人对自己特别的关照，在宫中宴会上小娘子们不善的眼神和背后的指指点点，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吗？
“这你是听谁说的？”苏梓桐闭了闭眼，才干涩的吐出这句话。
“还用听谁说吗，京中流传的童谣连三岁孩童都知道，大娘子，心眼小，逼得新郎无处逃；大娘子，福气薄，带着灾祸进婆家；大娘子，眼睛长，看上有子的好儿郎；大娘子，不知羞，一家女儿许两家！这童谣中的大娘子不就是只得你嘛！”沈彭怡越说越有气势，比自己出身好怎么了，比自己有气质又怎么样，还不是落了个这样的名声，真不知道姑姑怎么想的，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还有意求取！
苏梓桐在唇边反复咀嚼了几遍那首童谣，每个字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割的她体无完肤，鲜血直流，可偏偏却似乎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本就有些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苏姐姐，你没事吧？”人毕竟是沈彭怡叫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交代了。
苏梓桐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轻微的摇了摇头。
“那苏姐姐，你现在知道了，能把王世子让给我了吗？”沈彭怡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沈六娘子认为以我现在的名声，还能嫁的出去？”苏梓桐自嘲的笑了笑，冰冷的看着沈彭怡。
“可若是英国公府上门提亲呢？”沈彭怡咬了咬嘴唇，还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自己的姨娘和丹丹的奶娘有些渊源，听说姑母根本就没有因为流言打消和永庆侯府结亲的念头，反而还逗丹丹说过了年就为她迎娶馕馕进府，这也是她今日哀求父亲让她参加公主婚宴的原因。
苏梓桐无心再和这名女子说话了，她努力昂起头，转身离开。
“苏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沈彭怡拽着苏梓桐的手，不让她离开。
苏梓桐盯着这双抓住自己衣襟的柔夷，白皙嫩滑，仿若仙子一般，可为什么心地这么狠毒，那样的歌谣，那样的请求也能轻易说出口，她冷笑一声：“沈六娘子，请你不要强人所难。”说完，用力甩开她的掣肘，不回头的走了。
沈彭怡见拉不住苏梓桐，她眸光一闪，露出一丝阴毒的微笑，顺势放开了抓住苏梓桐的手，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扑通”一声，沈彭怡掉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江府的荷花池是引得活水，冬日并不结冰，可这寒冬腊月，掉进湖里也冷得够呛。
“救命，救命！”沈彭怡尖叫着，苏梓桐听到声音，转头就看到她在水中挣扎，也慌了起来，跟着叫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这是驸马府，今日又是公主大婚的日子，守卫众多，几乎一瞬间，就有侍卫跳下湖中，把沈彭怡救了上来。
这时水榭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苏成晚等人也闻讯赶来。
冬日里穿得厚实，虽然全身湿透，可并没有走光，沈彭怡懂得瑟瑟发抖，浑身湿淋淋的，脸上精致的妆容此刻也花了，红一块黑一块的，看着有些滑稽。
“苏姐姐，你为什么要推我落水？”沈彭怡一上岸，就指着苏梓桐痛心疾首的问道。
“我推你落水？沈六娘子是不是吓糊涂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推你落水？”苏梓桐气乐了，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说话间，苏成晚陪着江氏、宋氏和几位夫人走了过来。
“彭怡，你怎么好端端的落水了？”沐恩侯夫人装作关心的问道，这是在府外，虽然她心里厌恶这个庶女，却也不能表现出来。
只是嘴上关心罢了，她穿着厚实的披风，也没见脱下来给沈彭怡披上。
“母亲，是她推我落的水！”沈彭怡瑟瑟发抖，指着苏梓桐的鼻尖控诉道。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听到沈彭怡的话，都开始窃窃私语。
“舅母，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进屋再说吧，还是先让沈娘子换身衣裳，暖和暖和。”苏成晚开口说道，这里人太多，要是继续说下去，就算不是苏梓桐推得，也会以讹传讹，最后说成是她推得。
谁知沈彭怡坚持不换衣裳，一定要先惩治凶手。她瑟瑟发抖的立在寒风中，哭诉道：“我只是和苏姐姐说了几句话，没想到一语不和，就把我推入了水中，今日还请各位夫人给彭怡个说法。”
湿淋淋娇弱弱的少女，楚楚可怜，看着让人心疼。
“平日里看着苏大娘子知书达理，文雅娴静，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沈六娘子看着真可怜，也不知她说错了什么。”
周围的小娘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妹妹在江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请江夫人能给个说法。”护国公府大奶奶沈彭莲终于按讷不住了，今天一定要借着彭怡的手把苏梓桐推进无底之渊，让她再也爬不起来！
宋氏没有办法，只好召集了众人去花厅议事。
沈彭怡一进门就跪了下来，一双水眸含泪，柔弱的说道：“今日彭怡在驸马府落水，扰了公主的婚宴，都是我的不是。”
“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用急着请罪，说说吧，今日是怎么回事？”开口的是英国公夫人，宋氏作为主人不好开口训斥，有这姑母开口，最合适不过了。
“彭怡与苏姐姐在水榭说话，许是彭怡一时失言，惹恼了苏姐姐，苏姐姐推了我一把，都怪我没有站稳，才失足落了水。”
这句句说的都是自己的罪过，可听起来却全都是苏梓桐的错，苏梓桐脾气不好，忍耐力差，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
“那你说了什么，惹恼了苏家娘子？”英国公夫人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一双眼睛却如同寒冰一样盯着沈彭怡，这丫头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诬陷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沈彭怡贝齿轻咬着唇瓣，似乎很犹豫，半晌才吐出一句：“彭怡，彭怡不好说。”
“当”的一声，英国公夫人把茶盏重重的放回桌子上，冷笑着开口说道：“说吧，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好给你做主？”
彭怡一直装作害怕的样子，低着头并没有看到英国公夫人的神色，还以为她真的是要给自己做主，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来：“彭怡听说苏姐姐要嫁给王世子，我心疼丹丹从小就没了母亲，就拜托她将来对丹丹好些，没想到苏姐姐竟然恼了，说，说……，彭怡实在是说不出口。”
“你直说就是。”
“苏姐姐说一个丫头片子，将来配上一份嫁妆就是，哪里用得着费心？我劝了苏姐姐几句，没想到苏姐姐嫌我多管闲事，就推了我一下。姑母，我真的是为丹丹着想啊！”说完抬头，泪水盈盈的望着英国公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