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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隋义成公主

作者:大牧之野 | 发布时间 | 2017-01-01 | 字数:15079

第十四章 大隋义成公主

(1)

微弱的光线从窗外射进帐内,白檀香孤独地燃在铜炉里,光影里的义成公主一动不动坐着,泪珠滴落于案头上的信笺上。那信笺污秽不堪,显然是匆忙之中胡乱写就。写信的人是萧皇后,炀帝杨广的正宫皇后,义成公主正是杨广的堂妹。

信中写道:“皇妹急急如唔:江都之破,哀家携孙儿政道亡于途中。吾别无他念,惟一死追先帝去耳。惟政道乃皇家嫡亲血脉,竟无片瓦立身,心有不甘。万望吾妹极力周全,施救于千里之遥,也好续下我皇家血脉,以安先帝地下之灵。切切。”字体潦草,好像用锅底灰抹在纸上写就,也不知皇嫂用什么法子托人把信送到几千里外的金山大牙, 现在是十月份,而江都沦陷是四月,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半年!

想到可怜的皇嫂和孙侄儿流亡于乱世,不知下落,义成的眼泪怎也忍不住。他们会不会落入叛军之手,一旦坏事,皇嫂还好说,皇孙一定会命丧敌手,他是大隋朝唯一的嫡亲血脉,任谁也不会留他活命。想到这里,义成公主的心揪了起来,起身烦躁地沉吟踱步。天色已暗,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帐内灯花忽明忽暗。贴身服侍的宫女安静地站在一边,她们熟悉可敦的脾性,在她思考的时候不用打搅她。

公主走到墙边树立的一面方形铜镜前,那是启民可汗亲手为她打制的定亲礼物。她审视地看着镜子里的女人,三十二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如同东都洛阳城里盛开的白牡丹。在阿史那家族兄弟们的眼里,她是草原上格桑花下嫩生生的白蘑菇,好看又好吃。她,是大隋的嫡亲公主,炀帝的堂妹,和亲下嫁到漠北,享有崇高的地位。回想与启民的新婚之夜,可汗匍匐于她娇美的躯体,洒泪相拥,感谢上天赐给他如此珍贵的礼物。时过境迁,想想自己的堂兄杨广,公主心里又怒又悲。怒的是几年功夫他就把大隋的江山丢掉了,悲的是自己这大隋公主失去了强大的国家和娘家,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启民可汗死后,遵循突厥人的世俗礼仪,她成了新可汗始毕的可敦,继续尊享草原。但始毕贪图美色,整日与刘武周送来的隋朝宫女厮混在一起,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好不叫人担忧。

不管怎么着,不能再坐视不管南边的事情,必须得与始毕好好谈谈。想到这里,公主迅速补了一下妆,洒了几丝香粉,吩咐道,“来呀,把我熬制的冰糖燕窝端来,随本宫到大汗寝帐。”

始毕的寝帐位于牙庭大帐东侧,与可敦的寝帐东西相对。此刻,他正在床榻之上与两名前隋宫女嬉戏,卫兵通报可敦驾临,他赶紧打发宫女离开。门口,义成公主狠狠剜了一眼从身旁走过的宫女,抬脸微笑着走进帐内。

“贱妾看大汗近日操劳,特意亲手熬了一碗冰糖燕窝送来,请大汗品尝。这燕窝还是从皇宫里带来的,一直没有舍得用,现在可好派上用场,就给大汗留着吧。”

“可敦辛苦了。有劳你亲自给本汗熬制粥汤,嗯,味道不错。”始毕慢慢品味,果然珍品佳肴,入口细腻清甜。

“这么晚了,可敦过来可否有事?”两人近半年都没有同床共寝了,晚上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可敦今天刻意地打扮装饰,始毕能看出来。

义成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眼眶泛红,低头挨着始毕坐下。始毕心下一阵歉疚,他整日与那些宫女厮混在一起,冷落了依然美丽的可敦。他搂住义成的肩膀,低声说道,“可敦,本汗对不住你啦------”义成伸手捂住了始毕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她是个聪慧的女人,权力的游戏中,绝对不能让有权势的男人为了儿女情长说道歉的话,说多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无情抛弃。

义成轻声说道,“大汗不必多心。贱妾来到这里并非为大汗心里添堵,只是有一事实在无法排遣烦恼,才特意过来向你禀告。”她身上的兰麝香味让始毕心神荡漾。

“可敦快说,什么事情需要本汗去做?”

义成拿出书信,“我的皇嫂和侄子流落在外,去向不明,今日刚刚收到书信,这已是半年过去了,咳,谁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呀。”义成的身体倾倒在始毕怀里,始毕看着她雪白细腻的脖颈,喉头燥热,刚才被那两个小宫女撩拨起来的欲火猛地窜了上来,手不安分地伸进了义成宽大的袍服里,游走在女人丰满的躯体上,多日未碰,格外新鲜,他嘴里还嘟囔着,“啊,爱妻,这是怎么回事?”随着义成娇柔断续的叮咛,帐篷的灯光熄灭了。

清晨,始毕醒来的时候,义成已经装扮整齐。一夜雨露滋润让她眉眼之间格外精神,热腾腾的牛奶煨在铜炉上,始毕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可敦,昨日你提及你皇嫂书信的事情,是萧皇后?她亲自给你写的?”始毕提起萧皇后,眼睛发亮,那可是有名的美人啊。

义成点点头,服侍始毕穿衣,然后把牛奶端给他,看着他一饮而尽,说道,“人说家书抵万金,而我的家书抵得上万千悲愁。大汗,你能理解故国已去,骨肉分离的滋味吗?”

始毕拧着眉头,他在思考可敦找他提这件事情的用意和想法。不待他说话,义成轻声说道:“大汗,贱妾知道,跟你提这些事情,你有为难之处。这几年,牙庭的国策即是灭隋,为此不惜扶持和培养各种反对势力,牙庭的首领们是不乐意看到大隋皇室来到草原上的。”始毕点了点头,义成说出了他的担心。

义成惨然一笑,依旧轻声说道:“我那皇兄不争气,短短几年就把大好江山给丢掉了,怨不得别人,这是天数。大汗,贱妾多日来思量这些事情,觉得我们汗国一定要吸取大隋的教训,决不能让异己势力做大、做强,将来尾大不掉,再回头收拾就来不及了。如今,漠南各政权里,梁师都、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人皆分土而立,我牙庭可按原先的国策,分而治之。惟有那李渊,收取长安之后,野心日渐暴露,他收留了西突厥的流亡可汗,羽翼未丰就急于攻打西秦,灭了薛仁皋,实力大增,妄图一统天下。大汗,您要想清楚,我们的国策已经不是灭隋,而是要继续扶持各个割据政权,保持他们之间的平衡,阻止大唐势力独大啊。”

“可敦真是非同一般的女人,说得好啊,我也有与你同样的感觉。前一阵,我派骨午录出使长安,多次跟李渊交涉,李渊推三阻四,不愿交出曷萨那那狗贼的项上人头。颉利出兵攻下了并州,他们才勉强交出了曷萨那。李世民更是过分,他竟然把曷萨那藏在他府上,还派人跑到西突厥与曷萨那的旧部联系,意图建立联盟,日后必对我不利。近日,梁师都和刘武周来信,要牙庭出兵相帮南击大唐,收回战略要地,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出兵呢。”始毕说道。

“梁师都、刘武周皆为鼠辈,不足以谋长远。贱妾想跟大汗提的,就是我们既然能够灭隋,为何不能复隋呢?”

始毕有点吃惊,可敦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可敦此话怎讲?”

“华夏族讲究正统,所谓正本清源,只有大隋正统的皇室血脉才有号召天下的能力。现下,其他势力远非大唐对手,牙庭只有尽快扶植起隋朝皇室才更有意义。我的意思,请大汗同意,把萧皇后和杨政道接到漠北,扶持隋朝宗室的势力逐渐强大,让那些忠义的旧臣和天下百姓重新聚集在大隋的旗帜下,直至复国,与大唐分庭抗礼。如此一来,我金山牙庭将保持对漠南足够的统治和威慑,大汗也不必如此操心劳累于隔三差五地是否出兵等小事上。”义成说道。

始毕重重点点头,可敦不愧是大隋公主,见识高远,非一般女人可比,日后不能太过冷落她。他起身为义成梳拢短裘,说道:“可敦一心谋国,本汗至为感动。接萧皇后北归牙庭的事情你去办吧,我转头与处罗和颉利说一声,他们会理解可敦的苦心的。”

义成款款施礼,“贱妾多谢大汗。大汗夙夜劳累,总是让我牵挂,您也要注意休息。今后每天我都会给大汗亲手熬制燕窝,调制饮食,把大汗的身体调理的跟以前一样,雄风不减,也好应付牙庭纷繁复杂的事情。贱妾现在最为担心的,是我那皇嫂和皇侄孙半年时间都没有消息了,或有不测,哎,大汗,或有不测可怎么办啊。”义成的眼里含着泪水。

始毕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说:“可敦的心情本汗能理解。眼下,关键是要找出他们的下落,可敦要相信,如果大隋有复国的运数,你的侄孙儿真有天子之象,那必定会逢凶化吉,得到上天的保佑。可敦放心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找巫师看看方位,心中有个定数。”

义成点了点头,她相信始毕的话出自真心,“大汗歇着吧,贱妾这先告辞。”

冬日的草原空气清冽,阳光刺眼,今年雪下的少,牧民们不用再担心雪灾,草原上一派轻松祥和的氛围,河畔三三两两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欢笑声。义成快步走着,脚下的草地松软舒适,不时有牧民上前恭敬地请安,她一一颔首微笑致意。经过这十几年的风霜雨雪,她与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以及这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已是彻底融为一体了。

(2)

赵守德来到漠北快一年了,现下,他正走在都鲁伦河畔一片平坦的草坡上,一会,可敦要召见他。草地柔软,踏上去很舒服。牧民的帐房散落在各处,挤牛奶羊奶的妇女们勤劳地忙碌着,不远处的山坡上大片的羊群像一堆会动的棉花,令人欣喜。时不时会有一队骑兵经过,他们肩负着不同的任务,神色漠然,井然有序。那些刚从边境归来的勇士们,带着骄傲、自负的神情告诉亲人们,他们又开拓了一次胜利的旅程。这是一个强大的汗国,没有外敌入侵,没有内部的争斗,赵守德喜欢这种感觉。

当初,康鞘利把他引荐给颉利,颉利只问了三句话,便把他留在了身边。

“康鞘利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你愿意投奔牙庭,很好。我从来都尊敬你们读书人,读书人就应深明大义,明白天下的大势。当下,我汗国纵横千里,旌旗如云,数不清的牛羊,花不完的贡品。秀才,你说,我们还缺少点什么?”

“人。”

颉利割了块带血的腱子肉,用刀叉进嘴里。

“说的不错,我们不缺混日子的人,缺能干的人。你是大唐过来的,在漠南政权里面,大唐会一枝独秀吗?”

“不是一枝独秀,一统漠南者,就是大唐。”

“这么说,将来对牙庭威胁最大的,将是大唐?”

“不,是我们自己。”

“哦?”颉利放下手中的刀,久久盯着赵守德,半天没有说话。

于是,赵守德成为了颉利决策的核心,他的话甚至影响到了牙庭的决策。此次南征并州,便是他向颉利提出的建议。本来颉利要带他随军,但是考虑到赵守德刚从大唐投奔而来,便把赵守德留在了牙庭。

说起与义成可敦的关系,也是赵守德来漠北后的一件大事。在金山大牙阿史那家族中,赵守德只跟随颉利,与其他人保持了刻意的距离。他深知,自己毕竟是外人,不能得意忘形,跟谁都拉拉扯扯。他的人生理想不是汗国的高官厚禄,而是要干成一件大事,那就是把汗国的势力真正扩展到漠南和西域、高句丽,所有汉代武帝曾拥有的地方,都有牙庭的旗帜,那便是他赵守德青史留名之处。

只有对义成可敦,不,应该是义成公主,他怀着期望,等待公主的召唤。果然,公主没有让他等得太久。从颉利处,公主听说了赵守德这个名字,也听说了他的智慧和忠心,很是意外,没想到这个大隋的秀才不畏塞外的风霜,投奔牙庭,而且不求官职财物,只求做事。于是,赵守德来牙庭不到一个月,公主特别召见了他。

刚进公主的大帐,赵守德便伏地大哭,“书生叩见公主。”

义成公主眼眶红了,“罢了,自家人不要那么多礼数,快起来吧。你这个秀才着实不易,刚刚参加完科举便失去了家国,举目无亲,只身来到漠北。咳,说着说着呀,跟哀家一样,咱失去的,都是一个娘家呀。看到本宫,自然就是看到了亲人呀。”

“公主,”赵守德哽咽不能自已。

义成公主起身,亲自扶起赵守德。赵守德这才拭泪起身,端坐于公主一侧。公主爱护子民的好名声在草原上传遍每一个角落,公主的人也是艳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皇家的高贵和风范。赵守德心下存了十二分的敬意。

公主问了几个家乡的问题,话题自然转到了皇兄杨广身上。“以先生所知,为什么我大隋短短几年便失去了江山,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在臣看来,人祸大于天灾。”赵守德说。

“先生有何所思、所想尽可言表,有你这样的人才来到身边,本宫很是欣慰。”义成公主一直以来所苦恼的问题,正是赵守德的回答。

“公主,从周到汉,一朝一代之亡,皆为气数竭尽,大厦倾塌,无法挽回。然我大隋,修运河,开科举,征高句丽,威慑四方,国力强盛,武帝一朝也未可比。故我大隋,运数未尽,却是在国力强盛之时猛然倾颓,”义成公主面露微笑,赵守德的话说到她的心眼里去了,事实如此。她挥挥手,一个俏丽的侍女端上一杯奶茶。

“谢公主赐茶。”赵守德喝上一口热茶,入口滑腻舒适,从未喝过如此味道的奶茶,这是宫里的味道啊。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国运不衰,而人运衰,此乃皇上之过也。”他看一眼公主,公主也频频点头。

“皇上天纵英才,然不愿节俭,肆意纵淫,无意专心持国,以一己之力玩弄国事于股掌之间,却放纵不肖臣子弄权于朝堂之上,把大好的江山留给了哪些乱臣贼子!我大隋之去,至为可惜,至为痛心。”

“先生见识高深,本宫深以为然。你们的皇上,我的皇兄,咳,愧对先父,愧对天下百姓呀。”义成公主说。“依你看,我们还有没有希望恢复祖宗的江山呢?”

“公主,恕臣直言,依靠我大隋的故臣旧将,是没有可能的,他们已经大多投靠了李渊、王世充、窦建德、刘武周这几个大反贼。”

“那该如何是好呢?”

“公主,只有一条路可走,”赵守德看着公主的眼睛,“那就是依托这强大的金山大牙,一点一点恢复我们的土地和人口,寻到漠南的皇家血脉,那时恢复大隋朝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义成公主高兴地拍了一下手,“义德不愧是朝廷科举制度培养出的优秀人才,且这份忠心着实难得,难得呀。”

“义德可曾婚配?”

赵守德脸红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接触过女人,来到漠北一直忙碌于各种军务,颉利粗心,从未问过他,他自诩大丈夫天下为先,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不等他回话,义成公主笑了,赵守德的回答都写在了脸上。

“不用说了,义德啊,本宫更是欣赏你了,没有把精力放到男女之事上,不愧是大丈夫。本宫也没有更好的见面礼送给你,这样吧,刚才端茶上来的丫头,叫雯儿,是从小跟随我在宫里长大的,很是懂得体贴人。牙庭里不少王公贵族跟我提亲,我都没舍得给,今儿我就把她许给你了,对你们两都有个交代。雯儿,来,见过你的先生。一会你收拾收拾,明天就把事情办了。”

赵守德大喜,当即跪下,“臣,谢过公主,臣当尽心竭力,为我大隋的复兴死而后已!”他刚才已经见过雯儿了,一见之下便心旌动摇,只是没敢想而已。

(3)

可敦的寝帐也是议事之所。几日后,义成在寝帐召见了欲谷、坦戈该特勤、康鞘利将军和赵守德。她着可敦之服,端坐于案后,温和地对四人说道:“本宫把你们招来,有一件事情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坦戈该特勤老成持重,是牙庭事务总管,他欠身回道,“我等谨遵可敦吩咐。请可敦示下。”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近期,哀家数次传信至漠南,寻找我的皇嫂萧皇后和皇侄孙杨政道。昨日,传来喜讯,他们现正居于窦建德处,本宫闻之,喜不自禁啊。”

“恭贺可敦!”四人齐声说道。

“此事对于我,对于牙庭,都是可喜可贺。本宫喜之乃是私事,你们当然能够明白,而对于牙庭之喜,包括你们在内的将军、首领和贵族们,或许还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这也原本正常。大隋多年来对我金山牙庭一直持打压之态势,是我们的死敌。本宫出自大隋,但现在是草原上的可敦,事事自然以牙庭为中心,对牙庭反隋的国策是赞成的。现在,找到大隋的萧皇后和我的孙侄子,我却说这是牙庭的喜事,这又是为何呢?”

不待义成说完,赵守德站起来,朗声说道:“臣冒昧插言。臣以为,找到隋朝的嫡亲血脉,对于牙庭不仅是好事,而且是大好事!”

“哦,那你就说说看,为什么是大好事?”义成公主故作饶有兴致地问道。

“臣说三句话:大隋,已灭;大唐,已立;漠南乱局,牙庭当未雨绸缪,重立国策也。”

“守德真是人才呀,怪不得颉利可汗如此看重你。你刚才说的话,正是哀家与大汗刚刚谈过的。我们牙庭要利用隋朝的嫡亲血脉,扶持建立一个新的大隋朝,与大唐分庭抗礼,永保我金山牙庭对漠南政权的强势。你们三个也说说对这件事的看法。”在众人人面前,义成公主特别称赞了赵守德。

欲谷说道:“既然可敦和大汗都同意把他们接来,那孩儿就去办,想那窦建德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越快越好,先接来再说!”

义成温和地点头,“我儿孝心可嘉,本宫甚慰。那你有什么看法,康将军?”

康鞘利说道:“臣明白了,对牙庭而言,大隋已经不是威胁,扶持一个新的政权对抗大唐,确也有其必要。臣是军人,我以为要想扶植隋朝宗室立国,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臣想,应从给牙庭服役的数万南人里面,选拔青壮劳力组建一支新的军队,牙庭可以给他们武器,帮助他们训练,将来平复漠南之时,首先要靠南人,这才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当然,真正打硬仗的时候还是靠牙庭的军队。臣建议,萧皇后和杨政道安顿下来以后,可以把近年来从漠南征来的南人,不光是汉族,还有其他民族的人,都集中到一起,年轻人参加军队,年纪大的人和妇女儿童去放牧,这样就有了国家的样子。他们打出大隋的旗号,南边来投奔的人会越来越多,到一定规模,牙庭自然会安排他们南迁复国。不知臣这些想法合可敦之意吗?”

义成公主两眼放光,她高兴地站起身,说道:“康将军的见识真是高出常人,哀家同意你的说法。”她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兴奋,赶紧坐下,神态恢复平静,微笑着看着康鞘利。赵守德对于康鞘利的提议也很感兴趣,频频点头。

“可敦,老臣以为,他们来到牙庭以后,可暂居于牙庭西百里处,就是原先阙华王子驻军的地方。牛羊马匹由各部都拿点,凑合凑合就是不小的一个数量,明年春天生出小马驹,足够他们生存下去。再有,可以让梁师都、刘武周、窦建德等人送些物资,维持这么一个万人宗室的运转是不成问题的。” 坦戈该在一旁补充道。

义成公主放心了,她今天选来的人除了坦戈该都是颉利的亲信,没想到坦戈该也给予了支持,这让她喜出望外。她手扶可敦之杖,温和地看着四人,“本可敦看到,你们对汗国有无比的忠诚和责任,甚是欣慰!我儿欲谷,你可动身南下,传我的命令,着窦建德即日派人护送萧皇后和杨政道北归牙庭,如有异心,直北大营可相机处置。赵守德,你可先行察验各部现有华夏族人口的情况,编营造册,十日后送到我这里。康将军,将来我大隋新军的训练和装备,你要负起责任,不要让我失望。坦戈该特勤,剩下的事情都是你的了,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及时跟本宫说明。各位,本宫拜托了!”

(4)

天降不幸,阴云笼罩着於都近山,当又一个春天来临,青草开始萌芽的时候,始毕可汗驾崩。是为武德三年,公元619年三月。整个汗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从漠南到北海,从西域到山东平原,举幡擎囊前往牙庭吊祭的部落首领络绎不绝。

“大唐皇帝李渊使节到!”

“定杨可汗使节到!”

“大度毗伽可汗使节到!”

“高开道使节到!”

“郭子和使节到!”

牙庭大帐,宣礼特勤坦戈该高声宣喝,三十六只长嘴号角发出阵阵哀奏,阿史那家族绿带缠头,素衣缟裳,匍匐于高台之上全身锦缎包裹的始毕可汗遗体周围,无数牛头羊头摆放在台下,大祭三日,每隔一个时辰叩首祷告,祈求大汗的灵魂庇佑家族兴旺昌盛。义成可敦端坐于汗帐,泪流不止,这是她第二次送别自己逝去的丈夫了。

第四日日出时分,大汗将火葬于於都斤山顶,那里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巫师扎罗察苍老了许多,始毕大汗在位十一年,每次大军出征都能看到大汗那威武的身影,雄浑的号令,而如今,大汗去矣,他要为大汗送别了。长长的送葬队伍从草原延伸到山上,山顶高台之上,扎罗察颤抖的声音唱响在苍穹之下:

我汗!我汗!

天神腾格里的化身,

圣山的主宰。

上方蓝天混沌,

下方褐土初开,

海右祖先即来,

下传子孙万代。

我汗!我汗!

荫承祖先的荣光,

继承前汗的权杖,

天神腾格里指引他,

从颤栗中醒来,

抛弃了曾经望不到头的恐惧,

抓起世代相传的铁器,

骑上风也追不上的骏马,

率领百支箭也看不到头的军团,

向东征服了日出的地方,

向南征服了日中的地方,

向西征服了日落的地方,

向北征服了午夜的地方。

听着!

你们,於都斤山的人们,四方祭拜的人们,

是他,始毕的光辉,

让天神腾格里的功德更加圆满,

是他,始毕的神明,

永远镌刻在征战四方的歼敌石上!

飞往天空吧!

天神已经蘸满美酒,

为你的赫赫传说庆祝,

当你在天上俯视大地,

新汗处罗正在征战四方!

嫡系子嗣们在处罗带领下绕台七周,突利及弟弟们举起匕首,划破两颊,鲜血滴落在大地上,新汗处罗举起火把,点燃高台上铺满的干柴,冲天而起的火焰燃烧了整个天空,所有人都拜伏在地,敬送始毕大汗的灵魂升天。

(5)

“牙庭事务繁忙,我儿就暂且不要回碛北去了,留在牙庭帮父汗料理事情。”完成始毕的葬礼大典,新可汗处罗专门留下阙华交待事务。因为突利年龄尚小,始毕逝前交代由二弟处罗继位。处罗继位后立即着手整顿牙庭事务,在并州之战中立下奇功的阙华得到了父亲的重视。处罗发现,他的这个次子与众不同,为人温和谦逊,做事有自己的准则但又不认死理,与那些整天混在女人堆里只会喝酒打仗的王子们不同,心底里对家族、对牙庭有一种深沉的热爱,认真培养,假以时日,必会成为自己得力的助手。

“母亲来信,希望春天来到牙庭,不知父汗什么时候去接母亲,现在是时候了吧?”

处罗没有想到儿子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扭头看了看正在与别人攀谈的义成可敦,支吾道,“你看到了,父亲这阵特别忙,还没考虑这个问题,过几天自然会找你商量。”

“阙华到了呀,听大汗说要把你留到牙庭,本宫很是高兴啊。阙华年龄也不小了,该有个女人照顾着啦。本宫估摸着呀,孩儿心里一定装着个美丽的姑娘,说出来我好替你做主娶亲啊。”义成可敦款款而至,笑着对阙华说道。依照祖制,义成公主现在是处罗的可敦。

阙华躬身施礼,“孩儿见过可敦。谢可敦关心。”他对眼前的这位女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谈不上疏远,但绝不是亲近。义成公主听到阙华向父亲提到母亲,心里一紧,赶紧过来打岔。处罗现在对她热乎得很,对她言听计从,她不允许别的女人夺走她的影响力。

“孩儿先回,我和可敦还要出去看望各部首领,明日开始,你要参加廷议。”处罗说道。

阙华答应着,走出牙庭大帐,闲来无事,骑马四下闲逛,都鲁伦草原进入了一年最繁忙的季节,小马驹、小羊羔争先恐后降生,牧民们的脸上都是喜悦的表情。这几年牙庭出师战无不胜,始毕号召子民们多养牛羊,自食其力,草原进入了收获的时候。

阙华看到眼里,喜在心里,他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阙华把队伍交给康九叶和咄叶护带回碛北,让都罗和吴用厚赶到牙庭来商议下一步的谋划。想起吴用厚,阙华笑了,那么酸腐敦厚的一个秀才,很快把老婆的肚子搞大了,而翟失之射箭是把好手,他媳妇至今没有动静。都罗为此经常开他们的玩笑。翟失之和公孙游、靳青一同去了长安,已经呆了半年多了。听说骨午录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根本不把李渊放在眼里,言语之间颇多不敬。始毕在位时很是不满意,去信斥责骨午录大事轻慢,小事张狂,忘记了牙庭交办的重要事项。幸亏大唐认输,把西突厥那个流亡可汗交了出来,翟失之当街射杀了他、翟失之这次在长安能立下头功,正好给父亲继位送上一个大礼,也给二叔和萨根报了仇,了却一桩心事。

“殿下,殿下!”远处有人在叫自己,阙华抬眼看看,吃了一惊,却是吴永厚的媳妇李阿花,挺着肚子站在斜坡上,一身凌乱,满脸憔悴,身后是拉满锅具的高轮车。

阙华立刻打马过去,“阿花嫂嫂,你怎么来到牙庭了?是随吴先生一起来的吗?”

“殿下,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南人都集中到牙庭这边来居住啦。碛北大营的人也过来了,我们编到一个营里,归新来的萧皇后和杨政道管呢。”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调我的人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啊,都罗和吴先生为什么不禀告我,奇怪了。”

“老吴说,你正在南方打仗,可敦下急令把人给集中起来,来不及跟您说。他说是同都罗将军一起来见您的时候再禀告。我今儿是跟他们拉锅具来啦。殿下,大家伙可不乐意过来了,您还能把俺们带回去吗?大伙跟着您,都觉得碛北才是自己的家。”李阿花小心翼翼地问道。

阙华头猛一下大了,血涌到脸上,声音有点打颤,他下马扶起阿花,“阿嫂,你别干活了,你听我说,一会你回去告诉大伙,集中到一块等着我,啊,别着急,我会赶过去的。”李阿花答应着离开了。阙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敢情是隋朝宗室来到了漠北,要把各族的汉人集中起来给他们当百姓,好让杨政道小儿继续当皇帝呀。他恼火还恼在,都罗这些人竟然在他出兵的时候把人给放走了,作为统帅,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这种行为的。他更不允许不经过他的同意,私自把属于他的人给带走,哪怕是大汗也得事先跟他商量才行。

他铁青着脸回到帐房,对手下的亲兵喊道,“束赤,去,把卫队给我集中起来!”五十人迅速集中起来,阙华一言不发,带着队伍飞奔而去。百里路程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了。只见偌大的草场乱哄哄的,从各地迁居来的人们东一撮西一撮凑在一起,零零星星搭起了几十个帐篷,大多数人只能找块地方呆着,眼睛呆滞,神情麻木,看着怒气冲冲而来的这帮骑兵,赶快躲到一边。阙华东找西找,终于在草地边上看到了自己的部属。一个达官模样的人正在训斥他们,“不是让你们去搬锅具吗,怎么又凑到一块了,这么多人,就你们碛北来的难伺候,等会把你们分开,看看你们还凑堆吗。妈的,真费事!”阙华疾驰过去,那些疲惫不堪的部属们看到拓设来到,赶紧站起来看着他,有的人眼中充满了泪水。

阙华二话没说,抽出马鞭冲着刚才那个乱骂乱叫的家伙就是几鞭子,那家伙疼得直跳,“哎哟,谁打我,你谁呀?怎么打人呀?”束赤上前一脚把他踹倒,“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碛北拓设,还敢乱叫,还要不要脑袋!”

“殿下!”百十多人含泪一起跪倒在他的面前,阙华过去扶起他们,“起来吧,起来吧,本设马上安排你们回家!”他指着被打倒在地的那个家伙喝道,“告诉你家主人,如若在路上劫持我的人,本设立斩不赦!滚!”束赤带人找来十几辆高轮车,牵来几十匹马,阙华命令道,“卫队一个也不要留在我身边,护送我们的人,回碛北!”

安排好回碛北的事情,阙华又驰马赶回牙庭,他知道这件事必将引起轩然大波,但是,此事触犯了他的底线,任何理由都是不可商榷的。月亮高高升起的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帐前两个身影站立,近了,是都罗和吴用厚,他们终于赶到了牙庭。阙华爆发了,他跳下马,风也似地冲过去,一脚踹开帐门,“进来!”都罗和吴用厚讪讪跟进去,“殿下,您这,这是怎么了?”都罗嗫嚅着说道。阙华回身,马鞭就抽上了,边抽便喊,“谁叫你们放走了我的人?我叫你们放走我的人!”吴用厚身上很快起了血印,蜷缩着身体吓得哆嗦,都罗站直了任由阙华抽打,他们两马上意识到了阙华对这件事情的在意程度。一直抽打了十几鞭,阙华的蛮劲也泄了,大口喘气,吴用厚疼得直吸气。

“都罗叔叔,吴先生,我抽打的是你们的身体,实际是抽打我自己的心啊。我要建立的,不是一个军营,而是一个家,一个大家庭,家庭成员是不能少的,一个也不能少!你们明白吗?你们竟敢在我出战的时候,允许别人带走我们的家人,这是什么罪!我不要你们的解释,我要问问你们,吴先生,先说你,你的老婆都怀孕了,你怎么就糊涂到让人把她一个人带走了呢?而你,还在大营等着我回去。我要是战死了呢,你等谁救你老婆!都罗叔叔,从西域出来,我们一路上生死与共,相依为命,我的萨利二叔死了,我心里依靠的就是你啦,我把你留在家里看大营,就是心里想着,有你在家,我在外面特别踏实,你怎么就糊涂到听到风就是雨了呢,你的胆量哪里去了,你就不怕我不信任你啦!你要记住,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个整体,一个人也不能少!”都罗闻言,喟然洒泪,他惭愧之极,认真向阙华赔罪。之后,三人就碛北大营的建设聊至深夜,阙华交代当务之急应该是扩大队伍,壮大实力,意图西域而自强。

与阙华同样愤怒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义成可敦。当天下午,碛北拓设带走人的消息传至牙帐,可敦当即发作,气得浑身发抖,要是每个部落都这么干,杨政道手下连个子民也没有,那还谈什么复兴隋室的大业。她立即找到处罗哭诉,威胁要以可敦的身份问罪阙华,处罗好言抚慰,答应先找阙华谈谈,父子为此进行了一场严肃的对话。

“儿子,你为什么要惹可敦生气呢?把南人集中起来居住,是始毕大汗早就同意了的。”

“父汗,请原谅儿子的鲁莽。但是,我不是故意惹谁生气,我只是觉得这项制度不好,对牙庭不利。”

“哦?有什么不利之处,说说看。”

“儿子当然明白复兴隋朝宗室是一项国策,奉行这样的国策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培养与大唐对抗的力量,制衡漠南各派势力。如此一来,我金山大牙则可置身事外,对漠南时刻保持强大的压力。我说的对不对,父汗?”处罗点了点头,他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鼓励他说下去。

“但是,儿子读了不少史书,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建立在另一个国家的领土上,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因为暴政而衰落的王朝可以重新兴起。父亲,我们就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打量南边的大唐吧,他们的士兵为什么能为李渊和李世民卖命,百姓为什么愿意跑到城墙上去帮着军队打仗,李世民为什么拼命保护西突厥的流亡可汗,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争取到了民心!如此一来,隋朝流亡宗室凭什么与大唐再去争夺天下,光凭一个正统的旗号能行吗?我听说那杨政道刚到草原,还没有稳下神来,就在汉人中物色美女,贪图享乐,如此无赖,要他何用!父亲,我们阿史那家族千辛万苦夺回这於都斤山,建立了无比辉煌的汗国,靠的不光是尖利的刀剑,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团结起所有部落的力量,劲向一块使,心往一处靠,我们争取的,也是草原子民的心啊。孩儿知道,您要继承启民可汗、始毕可汗留下的大好江山,发扬光大我们的辉煌,奉行什么样的国策至关重要啊。孩儿以为,与其集中力量帮助他们复兴隋朝宗室,不如集中精力把草原兴旺起来,学习南人种地、种菜的方法,圈养牛羊马匹,提高度过牛羊寒冬的能力,扩充我们的人口,建立锻造军械器物的作坊,等到草原上牛羊如云,人丁兴旺,物资丰富,不再依赖南边的贡奉,则我汗国可永葆强盛,我们还用担心漠南哪家政权一支独大吗?”

“孩儿,你的话让父汗感到惊讶,让父汗再思考思考你说的这些个问题。这样吧,要不你先把你的人放回来,让可敦放下脸面,也免得伤了你们母子之间的和气,等合适的时候,再挑些汉人放到碛北,父汗可是第一次跟儿子商量事情而不是命令啊,哈哈。”

“不,父汗,即便是你拥鞭子抽打儿子,孩儿也绝不会改变主意。我向我的部属承诺过,带他们生,带他们死,生死都是我碛北大营的人,我不能把他们的命运交给别人,更别说是一个不靠谱的隋朝宗室子弟。”

处罗看着倔强的儿子,一时也无话可说,顿了顿,叹了口气,“咳,你呀,骨子里跟父汗一样,执拗得狠,你先回去吧。”阙华施礼告辞,他心里感到很轻快,借这件事情把自己的思考跟父亲说清楚了,坏事变好事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阙华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敦并没有继续强求阙华撤回他的部属,但是心里对阙华多了一道防范。每天义成公主极尽梳妆打扮之能事,与处罗双宿双栖,迷得处罗神魂颠倒。杨政道在草原上安居下来,分封百官,建立体制,一切按照前隋政权的模式运转。更让阙华伤心的是,父汗竟然只字不提母亲回到牙庭的事情,每当阙华提及,处罗只是含糊其辞便敷衍过去。颉利似乎对处罗继位心存隔阂,却也无计可施,只是长年霸居幽州,与刘武周联合起来威胁大唐,赚取财物。颉利很少来牙庭议事,在王公贵族中产生了不利影响,不少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阙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多次向处罗建言应该放下身段与弟弟沟通,保持兄弟间的和睦,维护汗国的团结。处罗对于颉利的粗鲁和残暴早已心存不满,他拿定注意要把颉利放一放,看看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能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情,到不可收拾之时再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案。阙华终于意识到,靠一己之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坚定了他加快壮大碛北大营实力的决心,都罗和吴用厚频繁来返于牙庭和碛北之间,传达阙华的指令,督促康九叶、拖本雷等人加紧训练军队,扩充人马,积蓄粮草武器,不期然间,碛北大营的兵马已超过万人。为了减轻父亲的压力,他私底下保持着与欲谷的良好关系,要欲谷在颉利面前多做劝说,无论如何要保持兄弟之间形式上的和睦。他辗转于各个部族首领之间,配合着牙庭事务总管坦戈该特勤处理各种纷繁复杂的事务,特别是对于战利品和贡奉品的分发,碛北大营几乎是最少的,如此一来,阙华在草原上赢得了广泛的尊敬,人人都夸奖处罗可汗有一个能干的儿子,处罗也深以为得意。

阙华的声望越高,有一个人心里越是不安,那就是义成。义成公主当然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否则她也不会对牙庭的内政外交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作为大隋的嫡亲公主,她的目标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复兴故国,再现大隋的辉煌。头顶上的可敦之冠很贵重,但是与大隋的复兴比较起来,她宁愿舍弃。从阙华强行带走部属以后,她开始观察这个原先不起眼的小王子,越观察越吃惊,她发现,从回到牙庭开始,年轻的拓设没有走错一步棋,每件事情都为他在草原上赢得了好的名声。他不给所属部族加赋税,他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他打了胜仗把头功给别人,从不和别的部族抢东西,牙庭上下现在对拓设保持了足够的尊敬。更叫她担心的是,从处罗的话里,她知道了阙华对复兴隋室的政策并不认同,因此她要牢牢抓住处罗,不能叫拓设对隋朝宗室的态度在牙庭上下流传。而连处罗可汗都没有想到的是,义成可敦早在始毕可汗时期,便与颉利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形成了事实上的政治同盟。一时间,在牙庭廷议上,可敦势头十足,讨论支援隋朝宗室的议题甚至超过了整顿军备的议题。阙华对父汗因酒色过度引起的廷政松弛而担忧,对可敦的跋扈而产生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终于,在八月底的一次重要廷议上,两人发生了直接的交锋。

“众位特勤,各部首领,本汗今日十分高兴。刘武周来信禀报,其所部宋金刚已经紧逼晋州,计划不日进击唐军,唐晋州行军总管裴寂已露怯战之意。幽州颉利又来信禀告,将会同梁师都进击延州,逼向关中,这些都是好消息呀。康鞘利,还有一件事你该知道,裴寂战败,刘文静背后妄进谗言,被裴寂恶人先告状,李渊大怒,杀掉了刘文静。哎,一个人才就这样消失了啊。”处罗说道。

康鞘利大吃一惊,“刘文静死了?可惜呀,太可惜了,李渊真是糊涂!大汗,真正熟悉我军作战的人死了,对我们倒是好事。我还在奇怪,为什么李渊用裴寂而不是刘文静来防晋州呢。”

“这都是大汗运筹帷幄的结果,大汗英明!那大唐不识好歹,不好好守着自己的地方过日子,非要一统漠南之地,大汗早已料到他们的企图,现在尝到与牙庭作对的苦果了。”义成可敦说道,众人纷纷称是。

处罗微笑着说道:“现下清闲,正好商量一下册封杨政道的事情。我和可敦商议,牙庭欲册封杨政道为‘定杨天子’,定都定襄,复立大隋。大家有什么看法,可以提出来商议。”

义成可敦看了看坦戈该,坦戈该起身说道:“经过近几个月的筹备,隋朝宗室已集聚万人,一切配给牙庭已按各部待遇发放,臣赞同大汗和可敦的决定。”

可敦又把目光投向了康鞘利,康鞘利起身说道:“该部万人均按军事编制设置文武百官,所有精壮劳力皆编入军队,至少有三千精锐,日后逐步扩充,将足够维持他们的日常防护。臣继续派人帮助操练,使他们真正成为在战场上杀敌的军队。”

义成可敦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巡视众人,“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没有意见的话就请大汗下令,择吉日去定襄予以册封吧。”

没有人再说话,北海部的康特勒古、海右部的褥旦等首领也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他们不愿意惹可敦不高兴。

阙华忍不住了,他对漠南形势的思考比谁都透彻,这个时候不说话,是对家族和汗国的不负责任,无论管不管用,他都要冒险一试。“大汗,我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阙华,义成可敦脸色马上阴沉下来,竭力微笑着说道,“阙华孩儿有话,可以等廷议之后到大汗寝帐里跟我和大汗说吧。”她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自己家里人有什么话回家去说,既亲昵又把阙华的嘴堵上了。

“不!父汗,今日廷议都是军国大事,我是碛北拓设,应当对牙庭的决策负责,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阙华朗声说道,语气坚定。

“好,那你说说看。”

“既然朝廷定下了复兴隋室的国策,我等当全力执行,只要大隋真正立国,对大唐和其他不听话的政权都是一个有力的制衡。不过,复兴隋室与扶持现有的漠南割据政权是不矛盾的,牙庭不应因为扶持隋室而冷落其他政权。比如,这次册封杨政道为‘定杨天子’,那么原先册封刘武周的‘定杨可汗’怎么办?”

义成可敦目光冷峻,从嘴缝里挤着话,说道:“刘武周本乃大隋旧臣,所部划归新的大隋帝室节制,给他高官厚禄,有何不可,有何不妥?”

阙华微平静地回答,“如今漠南,实力最为强悍的,就是刘武周部,他手下的大将宋金刚作战剽悍,对大唐连战连胜,勇不可挡。实际上,刘武周已经成为牙庭对付大唐最尖锐的利剑,隔三差五就要向长安插上一刀,让他们难受之极。而刘武周志在立国,不甘为臣,如若牙庭贸然撤销其‘定杨可汗’称号,必将导致他对牙庭离心离德,日后难以驾驭啊。”

“漠南不光是一个刘武周的天下!梁师都、窦建德都对牙庭毕恭毕敬,难道他还敢对牙庭有二心?大汗能册封他,自然也能撤销他的封号。如果他要反,就由他反好了,牙庭数十万骠骑不是在草原上晒太阳的!”可敦声色俱厉,众人都低头听着。

“梁师都贼寇而已,岂能成事?如果失去刘武周的前卫屏障,幽州直北大营将直接面对唐军。扪心自问,我们取得了对大唐数次战役的胜利,但大唐的势力是越来越强,而不是越来越弱。复隋制唐,牙庭必须要依靠能打善战之人,而不是在牙庭领导之下的联盟里内乱!”阙华仍然很平静,他始终面对父亲说话,而不是可敦。

义成终于爆发了,“够了!俗话说,老成谋国,谓国之利。年轻人,连大汗和可敦商定之事都要说三道四,你也想‘谋’国吗?!”说罢,拂袖而去。这话说得很重,意在警告阙华不要阴谋乱政。阙华的脸唰一下白了,他呆立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众人也惊住了,可敦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震怒,拓设真的闯祸了。

“拓设之忠心本汗可鉴,可敦之怒也有情可原,都为国策而非为私心,册封之事就这么定了。坦戈该,改日你率人前往定襄封礼,尽早完成册封事宜。廷议结束,散了吧。”处罗最后发话,他替儿子打了圆场。

阙华沉默良久,最后一个离开大帐,他在想,是不是该向父亲请辞,早日回到碛北。母亲来牙庭的事情已是不可能了,他要把母亲接到碛北,一起把阿香带来,他身边应该有个能做他可敦的女人了。哦,阿香,快五年没有见面了,舞姿中那柔软的腰肢,身上那细腻的香气,让阙华久久思念。

大牧之野 说:

“可汗浮图”提倡“有氧阅读”。祝新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