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我欲与君相守（九）

南靖国的都城，处处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卖东西的吆喝声，买东西的四处张望，由是如此，那翩翩而来的两位年轻公子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稍高一些的看着沉着俊秀，那略略矮一些的却显得跳脱些。不过两人都长了一副好皮囊，又长得像，明显就是兄弟，看看人家这家的孩子，真是灵秀。围观众人纷纷侧目，有那教子的更是艳羡不已，一边揍着自己孩子，一边恨声道：“你看看人家的孩子，怎么就那般招人喜，怎么你这臭猴子，尽做些讨打的事！”

那被教训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也有十六七，一边躲一边硬声道：“龙生龙，凤生凤，是你生的我才会打地洞。”

那老汉气得又给了他几脚。这小子边飞奔着跑了。

没跑几下，却正撞上那两兄弟，赶紧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一边又要跑，跑了两步才发现并未跑动。抬头一看，“哎呦姑奶奶，怎么是您？您快放开！快放开！”

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姐，饶是那两兄弟自己便长得俊秀非凡，见了这小姐眼睛都直了。

那小姐果真依言放了他，却偷偷抬起脚尖，那小子跑出去不妨，扑通就摔地上了。胸前跌出两个精美的荷包，一看便价值不菲。那小子赶紧去捡，这两兄弟已经发现了。在身上一摸，果然，二人的荷包都不见了！

那弟弟便走上前去一脚踩了那小子的背：“嗬！连小爷的钱包都敢偷，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但见他手抬起来在空中做了个手势，便有二人过来行礼，叫了声：“二公子！”

那哥哥赶紧上前拦了：“询儿，算了。”

那小姐便笑道：“你们放心吧！他老头就打死他了！还能好几天不给他饭吃！”

果然之前那老汉带了两个人过来，拿着绳子就把那小子绑了。

那小子还喊：“爹啊！你是我亲爹嘛！哪有亲爹把儿子像贼一样捆的？”

那老汉气道：“我要早早捆了你，就没有你真的去给我做贼给我丢人现眼，老天啊，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孽障东西啊！”

一面又向那二位公子做揖，那头都快点到地上去了。声泪俱下道：“对不住二位公子！多谢二位公子大人有大量！老汉一定会好好教训他，多谢二位公子高抬贵手！”

那大公子便有些不忍心，赶紧扶那老汉起来，那二公子却道：“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是不是你这老头没教好的，还怨自己孩子。”

这话说得那老汉简直欲去撞墙，这大公子便连忙赔礼：“老人家对不住，我这小弟也是口无遮拦，您别往心里去。”

那老汉抹把泪道：“这位小公子说的是，若不是老汉没教好，哪来人戳中老汉脊梁骨骂。”

那二公子才“哼”一声转过头去，却见那小姐正盯着大公子看，便上前道：“我们却是要多谢小姐你了！”

那大公子安抚了老汉两句，赶过来却说：“这位小姐，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你？”

那小姐也便笑了笑：“是吗？我也有如此感觉。”

那二公子便道：“是吗是吗？那可真是巧了！既然如此有缘，不如我们一起转转？想来小姐对这一带一定甚是熟悉，可否为我兄弟二人介绍介绍？”

哪知那小姐道：“不可！”便转身扬长而去。

那二公子又欲招人去跟着那小姐，却被自己哥哥给阻止了，只好老老实实的继续逛着。

二公子还抱怨：“大哥你干嘛拦着我，只要知道她住哪里，以后再找起来不是容易多了？”

大公子道：“你找她做甚？齐公家的小丫头，齐明玉不是天天追着你，说要做你的小妻子吗？”

这便是长大后的再相遇，十四年后，已经十九岁的卫晋，在再一次看见杨元的时候，虽然不清楚她是谁，却本能的阻止了卫询去骚扰她。

而刚过十四岁的杨元，也并不知道这便是爹爹总给自己提起的小哥哥，当年才5岁的小团子，年纪小小的救命恩人。

一晃杨元又长到了十六岁，而在这前一年南靖国刚换了新的大王，便是年方二十的卫晋。

卫家祖上大多志存高远，凶狠嗜杀，一心想要扩张疆土，若是能称霸天下那便最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狠戾的缘故，大多活不过四十。

是以卫晋也是年纪轻轻便得以登上大位。卫晋是南靖国史上少有的仁君。却只活到三十岁上头便没了命，还是死在心爱的弟弟手上。

在杨元长到十六岁这年，又一次遇到了卫晋。而这一次是在深山老林，卫晋只带了一人外出打猎。

为何卫晋只带了一人，其实卫晋也是一个有些任性的人。他是个仁君，只因他原本就不太爱做这个国君。他的日子一向过得闲散自在。

是以这日他嫌宫中烦闷，便只带了一名侍卫统领便外出打猎。

深山老林里鸟语阵阵，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奇香。卫晋懒懒的骑着马，便觉得心旷神怡。

一只小兔子窜过去，卫晋响起来母后说想养只小兔子，便骑了马追了过去。

这头刚搭箭射了过去，谁料一截小木桩子扔过来，把那箭撞偏了，小兔子受惊逃了。

卫晋唯一带的那个侍卫一把拔出刀，喊了声：“是谁？”

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跑远去，卫晋便策了马去追。侍卫原想阻止，卫晋却不以为意。

山林里骑马并不方便，追了一回并未追上，卫晋却不知为何，打定主意非要再去找找。便命那侍卫留了下来，照看那马匹，自己独自进去搜寻。

那侍卫自然不肯，便是千里马也没有一国之主来得贵重。

卫晋却道：“我的武艺你还不放心，打不过总跑得掉，这马要拴在这里被虎啊狼的吃掉，我们今日还如何回去？”

便不由分说的钻进林子里。

卫晋细细的察看，果然被他发现了有人走过的痕迹，一双小小的脚印，不是小孩便是女子。

脚印时断时续的，有些地方的土干些，脚印便不是那么明显，这林子里光线又暗。而在有的脚印旁边可以看见有一些植株被拔过的痕迹。

如此转了小半日，这卫晋还真是极有耐性，却给他转到了某处，有植株刚被拔了一半，还未全部离土，四顾却无人。

卫晋便伸手将那植株拔起来，用手托着，向着四面转了转身，保证不管哪个方向都能看见他手里的东西。

果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我？”

十步外一株需得三人合抱的老树背后，转出来个少女。

卫晋细细看她，开声道：“是你！”

那少女也道：“是你！”这便是十六岁的杨元。

卫晋喜笑颜开：“哦？姑娘还记得在下？”

杨元笑道：“你是要我赔你的小兔子吗？我看你不缺吃不少穿的，干嘛要和小兔子过不去？就为了显摆你的箭术？”

卫晋被她一说也觉得自己打猎很是无趣，却道：“原是我母亲想养只兔子来玩来着。”

杨元嗤之以鼻：“长在这山林中的小野兔，最是向往自由，可不愿意被关在那牢笼里。”

卫晋躬身道：“是，姑娘说得在理。”

杨元便朝他走过去，道：“你手里是我要采的草药，你有用吗？”

卫晋微笑：“正是！若不是它，如何得见佳人？”刚说完便自悔有些孟浪。

其实这样的话这二十一年卫晋也未曾对女孩说过，谁料这杨元也并未生气，只道：“你已经见过了，我这便还要采药去。”

卫晋张了张嘴，厚着脸上前：“我，我今日不过出来散心，左右并无事，姑娘对这里如此熟悉，可否让我跟着你？”

杨元再瞟了他一眼，便笑道：“好啊！”

所以皮相这个东西，男女通吃。

卫晋便要去接过她肩上的小背篓，杨元制止道：“不必。”

卫晋说：“你为我带路，我为你背这背篓，便算互利友好之意，可好？”

杨元果然又一笑同意了。

这笑容也是笑得卫晋便如看那烟花绽放似的。

卫晋接过小背篓背上，他这二十一年来只怕也从未背过这东西。

杨元转身正要带路，卫晋又有了话说：“可否由姑娘来指路，却让我走前面？”

杨元便问：“这又是何意？”

卫晋道：“万一前面有点什么蛇虫鼠蚁的……”

杨元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你好啰嗦！”便当先走了。

卫晋追着道：“我叫卫晋，敢问姑娘芳名？”

杨元在前面并不回头，扬声道：“杨元！”

这名字震得卫晋呆立原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自己的行径便如那愣头青，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天意果真不负人意！

卫晋颤声问道：“那你可是，可是刚满了十六周岁？”

杨元回道：“是！啊那里——”便突然一指前方跑起来，想来是有她需要的药材。

没有哪个少女对生人如此不设防，可杨元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对这人实在特别。

卫晋脚下加了两分脚力，堪堪追上她，却见她痴立着不动了。

卫晋随她望上去，见那高高的山壁之上，有云雾缭绕的地方，生着一片红色的小花。那花如此艳丽，隔着这许远的距离依然望上去像野火燃烧一般。

“火烧云，果然如火般燃烧着。”说着便要上前。

卫晋一把拽住她，杨元恍然醒转的样子道：“啊！又忘了你，你在这里看着，莫怕！”

说完便去那背篓里掏出带了几盘长绳的银爪来，便要提步往前去。

卫晋望着那不知几百丈的高处，不由得深吸口气。

那傻妮不管不顾的往前走着，卫晋便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

到得山脚底下，卫晋见杨元将那银爪甩上去勾住一棵老树的树根，便握着那绳子爬起来，动作很是敏捷，便如那灵猴似的。

待她爬到那老树根上，收了银钩又去勾那崖壁更高处一块突出的小石头，使劲拽了拽，还是那般继续往上爬。

卫晋目测了一下老树的高度，知道自己一纵上不去，便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拔开那匕首寒气深深，自然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将刀鞘扔在脚下，握着那匕首纵身跃起，跃到那石壁上狠狠一插，匕首便伸进那山壁之中，阻止了他的下坠之势。

然后一个借力，便翻身纵到那老树根上。然而从那老树根再往上一望，更有无限高处。这可怎么办是好。

卫晋无法，干脆再翻起小背篓来，没想到那背篓底还真有一截长绳，卫晋这一下喜不自禁。取了那绳子出来，往下一甩，套住那匕首，一个使力便将那匕首拔了出来。重新用绳子将匕首系好，往上甩入那山壁之中，蹭蹭的也跟着爬了上去。爬到中间勉强找了落脚之处，再重新将那匕首往那更高处扔去。

上头杨元已经爬到那红花生长之处，近看这花有三瓣六瓣之分，三瓣的香味浓郁，而六瓣的却不过一股淡淡的清气。这两种分开服用都是剧毒，两者混一起却是解毒的良药。杨元心喜，哪知自己却忘了那小背篓。正叹气便听见脚下传来人声：“可是要这小背篓？”

杨元向下去看他，喜道：“你怎么上来了？”

这一看不打紧，脚下一滑人便往下掉去。

“元儿——”卫晋大叫一声纵身扑过去一手抱住她，另一手死死握了那绳子。

匕首颤颤巍巍竖在高处，二人在山壁上荡来荡去，卫晋惊魂未定的看着怀里的人，杨元却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然后将手里的银爪往高处一抛，便又翻身蹬住山壁。

做完这些才安抚卫晋道：“吓着你了吧！对不住对不住！”

卫晋一时无语。自己心心念念记挂的人，反应总是那么不同寻常。

杨元冲他笑道：“这花很美吧，既然你也如此好奇，且跟我来吧。”说着又蹭蹭的爬上去，卫晋只好也无声的往上爬着。难免爬两步便多望她两眼。

终于再次来到那火烧云的范围，杨元将那银爪扎稳当，又用绳子把自己绑好，才道：“好了！这次必定无事了！”

卫晋默默垂了一下首。

杨元一把拔起两束花来，一束三瓣的，一束六瓣的，合在一起递给卫晋道：“送给你！”

卫晋默默接过去，默默道了声：“谢谢！”

杨元自然道：“不必客气！其实你等在下面也是一样的，即便你不跟上来你要要我也会给你的。”

卫晋便“哦”了一声。

杨元回身只管去拔那花束，小心翼翼的，每次都三瓣和六瓣的一起集起来。直到将那原本空着的半框背篓装满了，才一脸满足的道：“走吧！”

又留恋的回看了一眼这绝壁之上生得无边无际张狂无比的宛如红色火焰般的花朵，才解开绳子打算原样返回去。

卫晋终于想到个好法子，便握了她手臂道：“等等！”

杨元疑惑的看向他，然后又自己恍然大悟般：“哦，你还未看够是吗？你再看会儿吧，我也不急。”

卫晋干脆不理会她说什么，直接道：“我有个更好玩的法子下去，你怕不怕？”

杨元干脆道：“你说！”

卫晋道：“你抱紧我，我们滑下去！”

当是时，男子的眼睛似乎闪着光芒， 他那么专注的望着她，有感叹，有邀请，似乎还有一丝狂热的兴奋。

杨元便收起自己的银爪，果真伸了两手去环住他的腰，卫晋大喊一声：“走——”一手揽了她的肩，一手抽出匕首，二人便再次往下滑去，越滑越快卫晋突地将那匕首浅浅的扎入一点山壁，那力道并不足以让二人停下来，却让二人的速度不再加快，反而越来越慢，等到过了那最底下的那老树根处，卫晋一把扔了匕首，两只手抱了杨元，那腿在山壁上一蹬，二人便飞了起来，卫晋抱着杨元在空中转了两圈泄了那股大力，便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面上。

杨元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笑靥如花的道：“没想到你的功夫这般好。”卫晋被她一夸，竟脸微微的红了，只好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瞧见。

谁料她已经瞧见了，道：“啊，你的脸好红，是太累了吗？”

卫晋：“……”

经过这么一场，二人都觉得对方亲近了许多。杨元便道：“你这功夫真俊，若是用来采药，这满山的药便任君采撷。”

卫晋也投桃报李道：“你也不弱啊，虽然不会功夫，却身手敏捷得很。便如那小狐一般。”

杨元接话道：“我就是小狐啊。”

卫晋挑挑眉，笑了。他却不知，她说的却是实话。她的母亲是赤狐族的小公主，虽则她的父亲是一届凡人，她到底也有一半的狐狸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