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冬日里的锅子（二）

整个厨房的人都在为了一顿午饭而忙碌，食材的处理速度也就快了许多。猪牛肉在外边的冰天雪地里埋了两个时辰，早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小四小五估算好了时辰，将肉从雪堆里扒出来，抬回了厨房。

宁江月上前伸手按了按紧实僵硬的肉块，转头看向了米闻。“米师傅，这个肉，还得看您的刀工了。”

“大小姐尽管吩咐。”米闻欠了欠身，将沾了油星的手在一旁的帕子上擦了擦，走上前来。

“那就请米师傅将这些肉片成薄片，最好是薄到透光，您看可以吗？”宁江月并不和米闻客气，将对肉片的要求和米闻说了之后，又转向了旁边的一个丫鬟，“你负责将米师傅片下来的肉片，在盘子里码放整齐知道了吗？”

米闻虽然做了多年的掌勺，但基本的红白案功夫却不曾退步，之间他将一柄薄刃的菜刀拿在手里耍了个刀花儿，再手起刀落时，一片轻薄如纸、透如蝉翼的牛肉片已经落在了案板上。

宁江月挑了挑眉，脸上满是赞叹与惊诧的笑意。有了宁江月如此直白的赞赏，米闻不再卖弄自己的技艺，而是严肃起来，冷着一张脸，一手按住被剁成一块块的牛肉块，一双手飞快地在上下挥动，一片片同样厚度的肉片向屋外飘着的雪片子似的，很快就堆满了满满一个案板。而半片子牛还剩下一半没有处理。

负责码放的小丫鬟，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心下着急无比，越是着急，手上的动作就越是变得杂乱无章。宁江月只是淡淡地瞥了两眼便没再说话，反而是一边站着监工的雨儿有些看不下去，带了另一个刚完成自己工作的小丫鬟上前帮忙。米闻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不时看看宁江月给他的房子，低头沉思一阵子。

宁江月站在一边，闲得无聊，便拿过一盘已经码放好的牛肉片在手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对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好奇。她拿起一片牛肉，对着门外并不透亮的日光，粉红色的肉片透着乳白的光晕，偶尔的人员走动，也变成了影影绰绰的移动暗影。宁江月愉悦地弯起了眉眼，端着牛肉走到了米闻身边。

“米师傅的刀工果然名不虚传。”宁江月浅笑着，将牛肉放在两人之间，“不知可否赐教江月一二？”

“大小姐说笑了，哪里有什么赐教不赐教的。”米闻朗声大笑，并不推辞，但却带了几分怀疑，“刀工主要是靠手腕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但凡出了名的厨子，大多都是男人的缘故。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拿得起刀，却不会拿刀，她们只是单纯的用手去握刀、控刀，一旦要用到刀工时，她们的弊端就显露出来。手控刀，灵活性不足，能用上的力度有限，持|久力差。”

米闻说到自己得力的领域便滔滔不绝起来，说了半天才恍然宁江月就是他自己嘴里的那个手无缚鸡的女子，他有些歉意地看着宁江月，尴尬地笑了两声：“大小姐，我不是说您……”

“没关系，我知道您的意思。您说的母亲的手札上也有提过，江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宁江月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继续，“您继续说，若是手腕控刀，又该如何？”

见宁江月并无怪罪的意思，米闻也就放开了许多，他伸手拿过案板上的刀，测过了身子，将刀尖刀刃与宁江月隔开，又不妨碍宁江月的观察，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手腕控刀，关键在于手腕关节的灵活度，同时也讲究整条手臂的力度。这就需要胳膊要足够健壮，若是瘦瘦小小，手臂没有肌肉，那即便只有灵活度也依然无法精准地控刀。”

米闻偷偷瞥了一眼宁江月，见她认真地在听，也就继续讲了下去，虽然他并不认为，宁江月会好好学下去。“用刀时，腕关节带动手，手带动刀，将所有的力度都放到腕关节上，才能轻松自如地应对……”

宁江月的确如米闻所想，并没有专心在听。她是相府嫡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双青葱玉手每天恨不得用所有听来的护肤珍品来保养，而刀工这东西，偏生是留不住一双好手的。宁江月盯着米闻那双握刀的手，感慨万千，每根手指与掌心的链接处都是厚厚的茧子，虎口处尤甚，一双胳膊结实粗壮，稍一用力便青筋虬结，一看就很有力量感。

反观自己的胳膊，宁江月在心底叹息一声，白皙细嫩，别说青筋了，连根汗毛都没有，自己这样的，断然是做不到米闻的百分之一的。想通了这些，宁江月也并没有多难过，她虽是做不到米闻这样的精致刀工，但并不妨碍她欣赏和利用米闻这样的刀工。

“多谢米师傅不吝赐教。”宁江月先是盈盈一拜，接着便话题一转，拐到了自己的盘算上去，“母亲的手札上，还有一道菜，需要米师傅这样精湛的刀工，不知米师傅可愿相助江月一臂之力？”

“大小姐尽管吩咐就是了。”听到宁江月的话，米闻并不意外，他已经猜到，宁江月忽然来和他讨论刀工，必然是有所求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那道菜品名为‘灯影牛肉’，米师傅可曾听过？”宁江月有了米闻的保证，便笑了起来，不再隐瞒。

“灯影牛肉？”米闻重复了一遍，略一思忖片刻，迟疑了一下，“大小姐说的，可是川南小吃，灯影牛肉？”

“看来米师傅是知道了的。”宁江月拊掌浅笑，“就是川南小吃，这道菜的关键，便是所用牛肉片的厚度，母亲说过，灯影牛肉所需的厚度与锅子所需的厚度一致，以江月看来，米师傅方才片出来的厚度，刚好。”

“大小姐可是今日就要做？”知道了宁江月的意图，米闻也突然有了兴致。

“不急不急，今日我们先把锅子做好，这灯影牛肉，我们明日再试。”宁江月笑着拉住了想去准备材料的米闻，哭笑不得，“前厅还有一家子等着午膳呢，我们还是加快些速度吧。”

两锅熬煮了三个时辰的牛骨汤，汤白而浓郁，一锅不动端到前厅，一锅倒进米闻按着方雪兰留下的方子调制的红油，乳白的汤水瞬间变成了泛着热辣的泛着油光的红汤，同样也被端去了前厅。其他洗好处理好的白菜土豆片儿鱼肉片儿虾仁，已经在热水里焯过一遍的牛杂被一一送去了前厅。而厨房里也瞬间少了大半的人。

米闻还在握着菜刀手腕翻飞片着肉片，牛肉已经准备好，猪肉也只剩下小半块。宁江月一直等到米闻切下最后一刀，笑盈盈地上前邀请：“米师傅和江月一起去前厅用膳吧，这一上午辛苦了。”

米闻闻言将手洗净，向宁江月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宁江月往前走了七八步，才不远不近地跟上，往前厅走去。

掀开前厅门外的布帘子，前厅里的热闹与牛骨汤香，便迎面而来。主桌上宁纪中带着一家人笑盈盈地坐着，几个丫鬟分列几人身后，依照个人的口味调制着蘸料，桌子上放着的两口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另有丫鬟听着宁荷的指挥，往里边加着各种食材。临近的小桌，宁维居首，正在调整着火炉的火，几个小厮在互相打闹着，不时开两句玩笑。

宁芙最先看到了宁江月，开心地站起来和宁江月打招呼：“长姐快来，我们就等你了！”

听到宁芙的声音，宁荷也顾不上指挥，忙不迭地从自己位子上跑了过来，抱着宁江月的右胳膊撒娇：“长姐，你总算来了，爹都不让我们吃，说你还在厨房忙着，要等你这个大功臣才行！”

“你饿了？”宁江月揶揄地看着宁荷，笑嘻嘻地打趣她，“饿到连长姐都不要了？”

“哎呀长姐~你知道荷儿不是这个意思的！”宁荷因为被宁江月拆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进了宁江月的胸口，蹭啊蹭的撒娇，“荷儿是怕长姐太辛苦！”

“好啦，快回位子上，你让丫鬟涮的牛肉都被芙儿夹走偷吃了。”宁江月坏笑两声，故意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而刚从锅子里夹了一块牛肉正在吹凉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的宁芙，只觉得身后略过一阵风，筷子上刚吹凉的牛肉就已经不翼而飞，宁芙眨了眨眼睛，无辜又可怜地偏过头看着宁荷，要哭不哭的样子。

宁荷被宁芙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念又一想，牛肉是自己让丫鬟放进锅子里的，自己吃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和宁芙对视着的目光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宁江月嘿嘿笑了两声，坐到了空出来的自己的位子上，拉了拉雨儿的衣袖。雨儿心领神会，将白汤锅子里的肉片用汤勺捞了出来，一一分给了宁纪中和方宛，犹豫了一下，还是分了些给宁江敏。

宁江敏本就低着头吃着丫鬟给她涮的土豆片，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肉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