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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我欲与君相守(六)
这是君无忧走后的第十日清晨。
齐放抱着南阳直入西凤苑。
第八日上,齐放与王后谋划之时,王后曾问:“你可想好如何向大王交代?”
齐放回:“也许是歹人制了火狐纸鸢,又模仿我的笔迹诱杀了公主。毕竟我曾年年制那纸鸢,众人皆知,我的笔迹也很好模仿,只要没人亲见我带走了公主,这只能说明是明显的栽赃于我。南阳公主早已离宫多年,我并没有杀害公主的动机,何况,众人皆以为我幼年之时也算与公主相交一场,情分不浅。我只需最后将尸首送回西凤苑,便说我恰好遇见,将歹徒击毙,谁料却已然来不及救下公主。元后娘娘见到公主尸身必然方寸大乱,我对西凤苑熟的很,大家也并不提防我,我要趁机对元后娘娘做点什么,也容易得很。元后原先就是病入膏肓,不知被君无忧用了何法强行压制住,此时心绪大乱,激动之下送了命也是正常,或者一时想不开追随公主而去也是常理。”
齐放慢慢将心中谋划一一道出。
又微笑着补充:“既然要除了南阳公主,那也没有必要再留着元后娘娘,儿臣愿意一并为母后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王后便也很是满意的笑了:“放儿你肯这样为我们母女着想,果真不愧是我齐家的子孙。齐家能发迹至今靠的便是这当断则断的果决。一念之仁,只会后患无穷。”
王后笑得更开怀了,也许是想起自己曾经的战果。那最大的战果,便是当今的王位。
可其实,那远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要那个女人死,那个女人死了,她才能得到最大的满足。她想要的东西,便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不管是王后之位,还是大王。其他的女人,她从不放在眼里。
王后慢慢的开口:“不过,且不必你来,我会亲自动手。”
第十日的清晨,南靖国大王卫询带了贴身带刀侍卫总管何刚并一众大臣到两百里处的郊外围场狩猎。
随后,清华公主驸马,曾经的南阳公主伴读,无双公子齐放,抱着南阳公主的尸首直入西凤苑。
西凤苑里一时间风云变色,草木含悲。
原本已经并无大碍的元后娘娘突然间晕厥过去,底下宫人,要救治娘娘的,要操办公主后事的,群龙无首,乱成一团。齐放公子忍痛到青鸾殿请出王后娘娘凤驾驾临西凤苑,操持各项事宜,一面着人飞速报予大王。
等到王后娘娘摆开全副仪仗,耀武扬威、大摇大摆的行至西凤苑中,却感觉被人迎面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若说这里边才是真正的王廷,那外边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不过都是些断垣残壁,自己平日用的不过尽是些破铜烂铁。
王后咬牙遏制着体内汹涌的怒火。
若说平日还可忍得,等到越是要翻身的时刻,越是觉着恨。
只有想到可以见到元后那张颓败的脸,才勉强可以冲散那即将灭顶的嫉妒和愤恨。
有侍女来报王后娘娘驾到的时候,元后正静静的倚在偏殿。她看起来已不在乎任何东西,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到她。
元后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示意,很快便有人将王后一行人请了进来。
元后并未抬眼,好像并没有看到这样一群人似的,王后也只是挥挥手,很快房里便只剩下这南靖国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王后颇为不屑的轻笑一声,开声道:“你可知你女儿如何能死?”
果然还是这个话题能成功的吊起元后的注意。
“想知道?”王后轻轻的将一个小小白瓷瓶放在桌上,宫里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喝下去,我就告诉你。”
元后睇她一眼,却犹如烟波流转。虽是四十有八的人,比王后大了整九岁,却还有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满面沉静的神色。
王后心中不自觉的捏把汗,直到看到元后果真坐正身子,依言拿起瓷瓶,拔掉瓶塞,慢悠悠的喝了下去,便如不过喝琼浆蜜水般,再慢腾腾的靠回去,双手张开,任由瓶塞和瓶子一个咕噜噜的滚开去,一个啪的碎开来,不见半点残液。
王后一颗心终于踏实了,很仔细很仔细的捋了捋宽大的云袖,很开心很开心的笑起来。
“我原本也想算了,可惜是你女儿心心念念的好情郎出了这个主意。哈哈哈,报应啊,报应,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到了你女儿身上!很痛苦吗?你以为当年大王为何要反?要不是他看上了你,他如何想过要反。是我告诉他,只要夺得那天下至尊之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哪怕你是他的亲嫂嫂!”
她一直在注意观察元后的神色,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等到看到元后一步一步,如她所愿的,露出她想看见的表情,不由得更是得意起来。
“可笑吗?是你!你才是先王被杀的罪魁祸首!你一定很奇怪,大王当年明明和先王兄友弟恭,如何能想到造反。连满朝文武都没有疑心过。我当年看着他义正严辞的训斥我,甚至还警告我说要去告发我,哈哈哈!”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中秋?出事前那个中秋佳节,你和先王二人在花园赏月,先王为你吹箫,你一时兴起,舞了一曲凤凰栖。就是那支舞,送了先王的命。那晚你们以为只有你二人在,却不知先王心爱的弟弟就偷偷躲在湖岸凉亭后。”
她从小不爱舞文弄墨,弹琴舞蹈,惯爱上山掏鸟,下水摸鱼。知道大王要娶她,爹爹急得团团转,一时之间找了一堆文人墨客,乐师舞娘企图集训,好歹培养出一丝半点淑女气质来,关键时刻镇镇场子也好。可想而知她并不会轻易就范,而那时旨意已下,便是爹爹也不能教训于她。
看到爹爹愁得头发也要白了,她好歹也要好心开导一二。
爹爹当时说什么来着?
“儿啊,从小到大我们都溺爱于你,你要做甚就做甚,不要做甚就不做甚,愿意学甚就学甚,不愿意学甚就不学甚,可,可,这马上要嫁入王廷,那,那可都是要讲规矩的地方,你这一窍不通的,你进了宫里可如何是好?我照看不上你,这万一有人要捉你小辫子,拿你错处,爹爹上哪儿救你去?啊!儿啊,你就学学吧,啊,学了就为了咱以后不吃亏啊!”爹爹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把老泪甩的,差点让她把正经反驳词也忘了。
半晌也回过神来:“爹爹啊,您最近和那些酸夫子未免也走得太近些了,您听听您说的都是什么词?什么什么做甚学甚,不做甚不学甚的?您这说的都是甚甚甚啊?”
“你,你!你这臭丫头!”
如此下去定会歪楼,她赶紧抓住重点把来意说清楚。
“爹爹,您想想,京都有多少名门闺秀,大家淑女,大王说要娶我之前难道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肯定不能啊!大王可是天下的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王既然要娶我,定是就看上我身上这点性情,若我突然给改了,进了宫大王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非要来找您退货,您可怎么办哟!”
“啊呸呸呸!莫说不吉利的话!快呸!快呸!”
她只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连连呸了三声。刚刚还说要让自己淑女,转瞬就让自己做如此不淑女的事情。
“倒也是这么个理。”
等到进了宫,大王还拿此事取笑于她,问她:“听说你曾夸赞本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她当即便道:“啊爹爹这个大奸细!”进宫这么久,他虽从不管束于她,她却发现他其实很是偏爱舞文弄墨,弹琴舞蹈。即便他从不要求,她却突然也想学学。
于是她缠着他亲自教她习字,习得自然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啊词啊,却是各地的地方志,风俗人情,民间趣事。他道:“如此,一则练了字,一则也能略略领略这大好河山,岂不是两全其美?”她深以为然。他看她大大点头称是的模样,爱不自已,轻啄朱唇,她不知羞涩,还反客为主。他道:“元儿,你可知,我最爱你这简单清爽的心性。”从不如别人那般矫揉做作。
他以为她简单爽利,却不知她也会背着他偷偷的做些事。
比如,她就特意寻了尤善舞技的技师日日偷偷教她练习。
她习舞之时年纪已不是小小童儿,身段柔软,好在从小爱动爱跳的也算灵动。初始跳得并不美,她就更不允许告诉他知道。
如此偷偷的练了四五年,连请来的技师都夸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才厚厚的谢了技师,送了她回乡荣养。也才准备第一次跳给他看。
选的便是那年中秋。
以往的诸多节日,他们二人总是提前与众臣工庆贺,到了正日子那天便就安排了他二人过,却并没有屏退侍从。
唯有那次,她心血来潮,只想跳给他一个人看。
若非如此,是不是就不会有人藏在暗处,觊觎一些原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你如何得知?”元后的声音似乎还异乎寻常的平稳,然而王后一直注视她的神情,分明看到她眼中波光破碎,到了如今这部田地,她还要装模作样。
“我如何得知?我如何得知?就是那晚,大王竟把我当做了你!之前也不知为了谁大王竟学会了守身如玉!就是那晚,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我再也不用跪地称你王后千岁!如今我才是王后!可惜!大王竟敢封你与我平起平坐!你也配!我呸!
不过今日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元后了!就只有一个王后!一山怎能容二虎?一国岂能有两个王后!”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你!竟是因为你,害死了我夫君!”
你以为你已经历过人间至悲,可我要告诉你,真相比你已知的还要残忍。我渴望这一天,已经渴望了廿五年。
“便是我为一己私欲,也得大王有这个心才行。你最大的仇人,还是算上大王才对。可惜你却偏偏委身侍奉了你的仇人廿二载,哈哈哈,你还有脸提你的夫君?究竟谁是你夫君?不知你同大王同床共枕之时,你夫君有没有在地下被你气得不得安宁?”
突然噗的一声,元后一口乌黑的血喷出来。
王后却突然又恨声道:“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还是这么美,人人称我京都第一美人,却是人人都在背后笑话我,不过是因为我们都不配与你相提并论!如果我将你这张脸划花,我看大王还如何惦记着你!”
说着就欺身上前,举着手上又尖又利的护甲便朝元后脸上抓去,刚刚挨上脸颊,便突然停止了,好似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法,然后,轰的一声就这么直直的,重重的倒下去,重重的砸在地上,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样几分狠辣几分狰狞的表情,眼睛大大的睁着,不曾闭上。
这个一步一步得偿所愿的女人,却无声无息的死去。
元后摸着指间那枚细细的银戒,上面沾着一点小小的红色。没有人知道,这是先王当年亲自为她设计打造的首饰,有一点小小的突起,是一个精巧的机括,可以弹出一根细小的银针,封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似乎还能听到那个男人珍而重之的交给她,细细的叮咛:“元儿,我希望我能护你一生平安顺遂,但我生怕自己有个万一照顾不到的地方,如果是那样,你也一定要有自保的法子。”
元后对着那个记忆中的人轻声道:“你看,我用你为我打造的武器,杀了那个一直对我们图谋不轨的仇人。没有了你,我真的一天也不愿意多活下去,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去找你,你有没有生我的气?我这就来陪你好不好?我真的已经坚持得很累很累了,我一天也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晋哥哥,你不要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