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我欲与君相守（五）

第四年春末，南阳同君无忧照例已离宫多时。宫中元后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御医束手无策。

接到消息的南阳同君无忧火速赶了回去，元后已昏睡了多日。

君无忧将众人都赶了出去，让南阳守在门口，取出自己的内丹送到元后体内运转了一夜，天明元后总算醒了过来。

南阳抱住元后大哭，没去看见君无忧昏暗的面色。

君无忧忍住咳嗽告诉南阳，元后已无大碍，只需自己马上赶去洛幽山采来一味草药，用水煎服之后，元后自可痊愈。

普通人往返洛幽山需得二十日，君无忧因伤了元气，紧赶慢赶也得十二日。

君无忧走后，元后果然大好了，行动与常人无异。御医把脉也说静养即可。

齐放本来也出了公差，不过南阳回来的第七日傍晚，却也突然回到清华公主府。

晚上清华置了酒席与齐放接风，清华高兴的劝酒，齐放只略略吃过几口便说不要了。不知就触到了清华的哪根神经，突然就哭出声来。

清华哭着道：“你们个个都哄我，说你都是为了我，才会如此辛苦，说什么你要尽心回报父王，你要全力维护桓儿。当我是傻的吗，我都知道，你日日出门在外，不过是总希冀着可以碰到南阳罢了。你真可怜，你竟然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吗？君无忧故意瞒了你吧？可惜你走遍天南海北也不过一场空。你是找不到他们的！你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就为了看见他们亲亲我我，你侬我侬吗？！”

清华好似把攒了数年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从小你就和她好！还说什么父王的旨意！父王如今已经令你娶了我，你却待我不如当年待她的十分之一！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不得南阳去死在外面！！！”

“对啊，她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齐放直听得青筋炸裂，手握了又收，握了又收，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僵硬着将哭累了的清华圈在怀里。

次日清华刚晨起，密探便给齐放带来个消息，道王后已经知晓昨夜清华公主醉酒失态的事情，王后再次下了决心要除掉南阳。自从第一次知道王后对南阳的杀意，齐放对王后就从未放心，好在这些年他已经逐渐接过一些家中的势力。好在他跑遍南靖的奇山异水，总算给他找到了传说中的药王谷，求得了两颗假死药。

他原本想着南阳已经山高水阔，只用悄悄把元后送出去，南阳便再也不用回来这里。那么又何必下那么大力气非得多求来一颗？虽然他知道自己抛不开身上的责任，永远也无法一走了之，可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念想。

如今，却可能两颗都派上了用场。

清华正梳洗之时意外的看到齐放走进来，还温柔的对她笑笑，柔声道：“我想了想，却是我做的不对，小时候时间多些，如今大了也不该全不得空，今日我陪你进宫向母后请安可好？”

王后看见二人携手前来，还深深的看了齐放一眼，齐放微笑着回应。

王后让清华自去挑选新送上来的首饰，才与齐放说道：“有什么事说吧？若无事你也不会惦记着来看我这个母后。”

齐放上前跪下请罪：“母后，昨晚清华醉酒，我才知她心中如此多的委屈。让清华误会了，都是儿臣的不是。我本想着父亲已年迈，我若是得用些，守住齐家的根基，也能做得清华的依靠，将来也能做得二王子的臂膀。从小父亲便教导儿臣做事要拼尽全力，儿臣便是一直如此行事。大王当年命儿臣陪伴南阳，儿臣年纪尚小，也算尽心尽力，如今年纪已长，自然不能再同当年一般只是玩闹，可惜现在做的这些清华并不能理解，我不愿清华伤心，若能护好清华，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顿了顿才道：“儿臣想，既然事情因南阳而起，是否，南阳若不在了，清华自然便不会再多想了？”

王后挑了挑眉：“你当真舍得？”

齐放淡淡笑道：“连母后都如此误会儿臣，难怪清华会胡思乱想。想必众人心中做此想者不在少数，我既已娶了清华为妻，自然得好好护着她，何况清华更是我嫡亲的表妹，父亲同王后兄妹情深，齐家守护好姑母同表妹表弟已是齐家最大的家训，放儿愿请姑母派人助我完成此事，姑母和表妹自然可见我的真心。”

王后沉思良久，方笑着挥手让他起来：“既然如此，我自然派人助你一臂之力。”

君无忧离开的第九日上，南阳正陪着元后在湖心亭赏那刚出头的莲花。南阳正同元后说着与无忧一起曾见过南方的一处水乡，家家户户的大门都对着那水域，人们出行便需撑船，也有那住在船上的，捕了鱼儿起来便能在船头生火做饭。到了这夏季荷叶田田，人们便撑着船在那花叶间穿行嬉戏，总有人大声的唱着歌，不知道从何处便传出两三处的对歌声。南阳万分的惋惜道：“母后，不知道何时您才能同我们一道去看看，这外面的生活比宫里有意思百倍千倍。”

正说着，却见头顶的天空飞来一只火红的狐狸纸鸢，南阳一下蹦起来，叫了声：“齐放！”

元后并不阻止，南阳跑上小拱桥，却见纸鸢的线头系在假山的一块凸起上，上面还挂着一张字条，却是齐放的笔迹：我还在那处院墙下等你。

南阳跑到小时候齐放偷偷带她出宫的那处院墙之下，果然见一人正靠着墙静静的立着，盯着地面微微笑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好像又更高了些，或者是因为更瘦了些看起来更高了。

南阳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突然“喂”了一声，那人微笑的抬起头，南阳开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齐放微笑的看她：“元后娘娘还好吗？”

南阳大大的点点头，道：“有无忧哥哥在，母后定然无事。不过你看起来太瘦了，你生病了吗？还是太累了？今年过年你怎么也未回宫？”

齐放道：“我没事，可能只是晒得有些黑，所以看起来瘦了，我可壮了，现在也能带着你飞出去。”

南阳咯咯的笑声中，齐放果然抱起她跃到墙外，树下正系着他那匹日行千里的小红马。

一出了城到了没人的地方齐放便打马狂奔，南阳大声笑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齐放也大声回：“桃花谷，你还记得吗？”

在都城极北的地方，有一处雪山，日行千里的小红马跑过去也需要半日的时间。齐放学会骑马之后，曾骑着他的小红马踏遍了都城内内外外，想着有那别致又好玩的地方，一定要带了南阳去玩。便让他发现了这处雪山下的一处小小的山谷，那时也是初夏时分，这山谷却还清寒，山中竟长了几株正开着花的桃树。

等后些年南阳的骑术娴熟后，他果然找了机会偷偷带了她出来。

那次要赶着回宫，两人不过在小山谷逗留了半个时辰。好在那时候即便只是在宫外打马狂奔，也觉得是件极为开心的事了。

后来他觉得那山谷的桃树少了些，便又想法子移栽了一些过去。只是后来一直也没再找到机会。

变故陡生，山谷的桃花却生得分外艳丽。

天空分外的蓝，漫谷的粉色背衬着晶莹的雪山，面前的景比记忆中的更绚烂。

齐放从马背上解下个大大的包袱，给南阳系上一条粉色的披风。一阵风过，粉色花瓣纷纷扬扬，花瓣雨中南阳便如落入人间的桃花仙子，齐放痴痴的看着，不知今夕何夕。

日影渐西，齐放另将一条青色的披风在地上铺了，摆出几盘子果碟，拿出一壶酒，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南阳从善如流的坐上去，拿过酒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满脸陶醉的样子。

景是桃花林，壶中桃花酒。

齐放的眼中有水珠闪烁，南阳若有所觉，看着他道：“哥哥，我觉得你的心里很不快活。”

齐放问：“南阳，如果，当年，我……”

他好像也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可南阳还是如当年那般无比信赖的望着他。

齐放掩饰的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笑笑道：“我很高兴遇见你，遇到你的时光都很快活。”

说罢执壶倒了两杯酒，碧玉的杯子衬着酡红的琼浆，看着便令人迷醉。齐放亲自端起一杯递给南阳，又举起自己的酒杯，道：“为遇见你。”

南阳道：“为你今后日日快活。”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齐放道：“以前你让我唱歌给你听，我嫌自己唱得不好听，从来没唱过。这几年大王派我去往各地，我跟当地人学了些小调，我自己偷偷练习了好久，现在唱给你听好不好？”

南阳把脸趴在膝上，昏昏欲睡，迷糊道：“好啊！”

齐放便唱起来：

“妹妹你走在桃花树下，

桃花如雨下，

却是那哥哥的心中，

常把你牵挂……”

山常青来水常绿，人儿再见知何期？

太阳已经落到山的那一边，齐放取出一块帕子轻轻的把南阳嘴角的红色血痕抹掉，又收回了怀里。静静躺着的南阳便如睡着了一般。齐放一点一点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再次把南阳抱上马背，一手抱稳了她，一手提了缰绳慢慢的前行，仿佛就要如此走到时间的尽头。

天色越来越暗。暗了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