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我欲与君相守（二）

过了几日，宫中传信与齐放，道是宫中现有两位王后，不可厚此薄彼，虽然元后日常事不管，此等儿女婚姻的大事，还是需要齐放再亲去向两位王后提请，再由两位王后向大王谏言才好。

齐明远与夫人面面相觑，都知道王后这是什么意思。

齐夫人不忍心，对齐放道：“放儿，不若由母亲出面，由母亲去与两位王后提请，你姑母也不好太过咄咄相逼。”

齐放心中一时分裂出万千思绪，其中有一个他恨不得就此带着南阳逃出南靖国，天下之大，不说有姜国巫鲘国，还有数不清的部落联盟，还有洛幽山中，极西之处，人迹罕至，妖邪遍布，也许反倒能是他们的容身之处。这个愿望如此强烈，每日每晚的在他心中叫嚣，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制止自己不要去选择这条好似最艰难的路，却是他最愿意去走的路。

齐放只听见自己清晰沉稳的声音说道：“多谢母亲好意。既是王后所愿，为表诚心，还得儿子亲去才是。”

王后非要将别人真心踩在脚底，狠狠搓摩，他都能挺得过。只是不知道她会如何的恨他。反正他终究是要真的娶了清华，从此与她就是咫尺天涯，也许以后连再见她一眼都是奢望，迟早总是如此，不如就由他来明明白白，清清醒醒的说清楚。

曾经他以为那些因为误会而错过的情人多有可惜，曾发誓自己绝不如他们一般，相爱之人互相欺瞒，他却不知，这世间不仅有误会蹉跎，更有世事严苛。有人的欲壑难填，有情却并不能感天动地。

从他做了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允许自己含糊蒙混过去。

他必须清晰的面对自己的伤痛和残忍，必须清晰的处理该他做的事，该他说的话，他一样也不能推脱。

如果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爱上他，如果没有他不知轻重的轻许承诺，也许她根本不会面对生命的威胁，她会活在元后的羽翼下，平安的度过这一生，哪怕碰到一个被安排给她的夫君，也许她也能爱上他，过上和美的生活。既然是他一开始便不该打扰她的生活，便由他来结束这一切，还她一片清净安宁。

每每伤痛就要淹没他的午夜，他便一遍一遍的去描画她日后的点点滴滴。那原本是他将要打算与她做的事，与她一日又一日细数的光阴，如今却要换上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与她去做。只求自己还能远远的，又极近的清晰的看进她的眼睛，看到那里面似一片汪洋，容纳他今生全部的溺爱与柔情。看到她的嘴角，永远飞扬着，点亮两个圆圆的小窝。哪怕他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描摹她这一副副神情，似乎就能支撑他继续清晰而理智的处理所有这些事。

哪怕世事刀光交错剑影杂驳，只要我足够理智，足够清醒，我便一定能护你，平安一世。

“母后曾与我说，莫怨天道不公，看起来蹉跎不尽如人意的世间事，背后也许花了很多我并不知道的人毕生的心力，才勉力为我撑起这一方天地。我以为被辜负、被伤害的背后，也许却是很多我并不知道的人深藏的爱。世事也许并不如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也许今日我觉得痛苦的时刻，到了他日却是再难回头的甜蜜光阴。虽然我并不明白母后说的什么，却又莫名觉得母后好像说的很对。我也说不清楚，真是矛盾得很。“

南儿，元后真是有大智慧的母亲。她是如何经历的那些苦痛，却与你云淡风轻的说着莫怨不公。

南儿，对我们最大的考验，来了。你能不能像你母后说的那样，挺得住，挺到最后？你曾指着太阳与我说，世间唯这一轮红日，而晚间唯那一轮圆缺，若共一方天地日月，可否解相思？

如此故事终于走到开篇那场清华公主与无双公子的大婚，朝野上下皆称天作之合，民间百姓送上高香祝祷。

可当事人的其一，想着的却是遵自己嫡亲王后姑母之命，去向心爱女子的亲生母亲元后，提请要娶另一女子的时候，元后与自己的对话。

那个也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女子，其实早已是自己很亲近的长辈，眉目间没有一丝怨忿，只有淡然，那淡然里面还有对他丝丝的怜悯，那份怜悯又好像是对着自己。

“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我的南儿这么多年能够快乐的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

“是，是我没有福气，可以再继续守着南儿。”

而当事人的另一，清华公主，她有个很有手段又很疼爱她的母亲，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也许要过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才会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什么。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懂得。

有些事情得到，却是一种失去。

终于接受那份失去，也许反而能换来成长。我们很难说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世间的太多事，总不是它们看上去的那个样子。

还有另外一个只为少数人知的当事人，南阳公主，当她在被窝里细数着自己的心伤，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懂那份心伤，却有人知道并懂得。

南阳公主并不清楚这世间的关系。

她想着：其实他早就说了愿意做我哥哥，我也欢喜的接受了。如今这样他好似也并没有违背他的承诺。

她又想着：他一向待我是极好极好的。

她还想着：从小到大也只得他一人如此亲近我。自来母后便与父王不亲，宫中宴会从不出席，我自然也陪着母后。小时候倒也不知一年一年有什么新奇，后来才晓得这世间原有许多的节日，民间更有许多的玩法。

她还继续给他找了许多的理由：其实他娶了清华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也许人长大了，总多了许多不得不去做的事，而且他也要更多的照顾清华，自然是不能像以往那样总是陪我玩，我也要懂事些才是。

她甚至想到：他以前也许是怜悯于我，一直没有人同我做朋友，他便陪了我许多年，想尽法子哄我高兴。

她想：只是，我多希望，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为什么人长大了便要成亲？如果他不成亲，是不是他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他说了他会做我一辈子的哥哥，我每每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便会念着哥哥二字，便觉得安心踏实得很。

想来想去，她反正只能想起他的好来：我实在很喜欢很喜欢同他在一起，即使不在一起，这般念着他也觉得心里很熨贴很欣喜。

只是从前不在一起之时，她也知道很快便能见到他，他只要有空便总会来找她，现在他娶了清华，她终于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再也不会有了。

即便他再有了空闲也该陪着清华才是，或许也不需如此？父王便很少见母后，其实做了夫妻也不非得在一起吧？或许即使成了亲也依然可以如以前一般……

南阳想着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一时觉得好像从今以后就失去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一时又觉得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改变，不过是齐放住的地方从齐公府搬去了清华公主府而已。

南阳抱着小白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并不知道小白狐悄悄的从她怀里钻出来，甩着长长的尾巴，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