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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愿无岁月可回头
若提人间最是诗酒风雅之地,江南道定是公认的榜首。而那金陵秦淮,那更是无数文人骚客必去之所。
十里烟波浩渺,数座画舫楼船,两岸火树银花,满城琴瑟琵琶,无数传世名篇与佳话便是在这般夜夜流光与笙歌之中诞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明月!
……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歌女合唇,琴师止弦,一曲已唱罢,余音却仍似楼船下的粼粼水波,飘飘袅袅的荡出了好远。
倚窗而立的女子随手将杯中的美酒倒进了窗外的河中。数百年来,秦淮河上几乎每夜笙歌不绝,不知曾有多少人如她这般做过,也不知若非一江春水东流去那河中是否酒水早已多过河水。可谁又会去管这些,况且便真是那般又何尝不会是凭添一桩风流美谈。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相比之《春江花月夜》我还是更喜欢《琵琶行》。”女子唇角勾着吟吟浅笑,转过头看去。
“你懂个屁,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春江花月夜》更为合适。”她看去的方向分别坐着一男一女,都是与她一般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那刚挑着葡萄准备送到嘴边的女子闻言翻了白眼比那男子率先开口,言辞却是与所谓的风雅半点不沾边。
倚在窗边的女子先是瞪眼似乎想骂回去,可不知因何到底是忍住没去反驳什么,径直无视了对方将视线彻底转到那男子身上道:“邹……廷玉,你说呢?”
男子愣了一下,旋即清浅笑答:“依我看只能说是各有千秋,《春江花月夜》与《琵琶行》所诉之意千差万别,而张、白二位皆是大家,倒也未必要分出高下。”
“你只管说你更喜欢哪个便好了,怎得这般婆婆妈妈!”窗边的女子刚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便又被那本就坐在男子旁边一个小案后的女子抢过了话头。而这女子说着话便又似觉出了一些不对来,视线快速的在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继而疑惑道:“我说你们何时变得这般要好,竟是连称呼都改了?”说完,她又不放心的皱眉盯着窗边女子补充道:“我可先告诉你,你千万别起什么歪心思,他和我二姐已经有婚约了!”
那窗边的女子听了这话不知怎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早在离京之前便已定下,只不过……”女子正说着,瞥见一旁还有歌女与琴师在场便止住了话头,让那二人暂且退下去后才继续道:“只不过赐婚的圣旨还没下罢了。”
而在那二人离开的期间,窗边的女子始终看着那男子,神情倒是没多大的变化,这会终于等到了下文,便错开视线扯起嘴角道了句:“原来如此。”
那桌边的女子没从她或者男子的神情里看出异样来,便不再揪着这事不放,转过头去又继续聊起了别的。毕竟三人之前也曾不少次像这般聚在一处喝酒闲谈,倒也似乎没什么违和之处。
始终站在窗边的女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之后,也是嬉笑怒骂似乎没有被方才得知的事情影响一般,除了掩在袖子下那只始终紧握着的手外。
“你答应了?”酒酣宴散之后,那窗边的女子终于寻到了单独与男子说话的机会,上去第一句便是这般的质问。
至于为何当时没有当场发问,自然是因为她不想让另外那个女子知道她的心思。
而本已回了下榻的地方,打算再看一小会儿书便休息的男子显然也没想到会面对这般突如其来的质问,错愕的抬头看着眼前不顾男女之别径直推门走进他房中的女子,始终温淡的神情也不禁起了些许变化,不过到底还是没有斥责对方的无礼仅是轻轻放下书后蹙眉问道:“你此话何意?”
“陛下给你与秦王赐婚,你答应了?”没了旁人在场,女子不在掩饰自己的心思和情绪,她直接了当的将至方才起便一直如鲠在喉的话问出口。
男子坐在灯下,许是灯火被自门口吹进的风扑打的关系一直略微摇曳不止,他眼中映出的光也是摇曳不止,顿了一小下后他轻声答道:“不曾。”
当时确实是不曾,但谁又能未卜先知,料到想到日后种种。
女子得到答案,似乎安心了几分然后又立刻红了脸,略显紧张的追问:“那……那你心中,是否已有……钟意之人?”
这一次,男子错开了看着女子的视线,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但……”
“我知道了!”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子打断,女子飞快的说了这句后,便如来时那般匆忙的转身离开,看上去脚步仿佛轻快了许多。
其实,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或许商牟文舟后来不会把事情做的那般决绝。她以为,邹槐至少曾经喜欢过她,只是后来变了。
然后,一直到她心死如灰彻底不在乎所谓情爱,一直到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为情所困的年轻女子,成了如今只手遮天的太师。
亭外风雪仍在,央谷音之听了商牟文舟之前的言语,怔了片刻后冷笑道:“就当年之事,我从来不认为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谈的,我也不觉得你会与我有什么话可说。你平白提起这事,难不成是后悔了,想来我这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央谷音之说的没错,商牟文舟既没疯也没傻自然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与她闲话当年事,关于她与邹槐之间的种种,无论好坏于她而言都早已是只能带进棺材也不会与人言说的回忆。不过,若说她为何平白来这昔日的摄政王府上走这一遭,也非是因为她想要得知邹槐的下落。
她与央谷音之争了半辈子,事到如今只需等到央谷未末回京,绮月王朝便会开始迅速的分崩离析,江山易主之后她将是彻底的赢了,而待到那时,如何处置央谷音之就只是商牟涟的事与她无关。虽然她之前对商牟涟说过,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二公主殿下沦落尘埃被人践踏的景致一定极好,可事实上她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兴趣去对着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失败者耀武扬威,从而来证明自己比她更为强大。
很多人都会不自觉的趁人之危,或者依靠贬低践踏别人来突显自己的胜利,这是人的一种通病。且不说别的,单从这一点上来讲,打从心眼里摒弃这种行为的商牟文舟,确实有她骄傲的理由。
所以,她趁着对方还是从前那般模样时来见她最后一面,没有特别的原因,可能是出于高处不胜寒没有对手是一件寂寞的事,可能仅仅觉得这场大雪带来了太多萧瑟,也可能毕竟当年的事所涉及到的人,如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我所做过的事,我从来不会去后悔。若是再有一次,我仍旧会如当初那般做。”商牟文舟面无表情的说。
央谷音之瞥了眼她嗤笑一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当然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同病相怜之类的感情,于她们二人而言都是笑话,就像是那时她与邹槐说过,能够带着爱活着总比去恨要来的好,可商牟文舟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理解。
就在央谷音之准备出声赶人的时候,商牟文舟又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就算你被关在这里,外面的事你也不会一无所知。但你可能不知道,央谷未末已经准备回京了。”
这话中所暗藏的深意,央谷音之自然知晓,只是她没想到商牟文舟居然会这般直截了当的把事情挑明,所以她不禁邹眉道:“一直以来你想做什么,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你特意来此与我说这些,难不成是想动手之前给我点儿时间准备?”
商牟文舟看着她的目光略带深意,她没接上面的话茬自顾自的说:“说实话,央谷未末很聪明,你也把她教的很好,或许再有十几年时间,她未必不能与我抗衡。只不过,她错在不该对烁儿动心。原本,她此次离京能够出人意料的平定西凉战乱,若直接还朝我大概也没办法这么快动手。然而北境之行,是她自己不给自己机会。”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这两人数十年的斗争之中,她们二人之间相互的了解甚至远超出一般的知己。但那到底只是处于思想与阴谋的层面,对于感情,央谷音之始终看不清这个坐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她铁石心肠冷漠而决绝,从来不给敌人和她自己留半分余地,让人实在无法不去怀疑她究竟是否真的有人类的感情,是否在她的眼中,这世上任何人事都抵不过手中的权利。
“事到如今,家国天下我已无力去管,商牟文舟,我与你本就无话可说。今天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与你周旋。所以有些话,我也不妨直说。”央谷音之盯着商牟文舟,敛去之前所有的或真或假的情绪,她终于恢复成了那个睿智而沉稳的摄政王:“你是恨我也好,恨我皇姐也罢,我们这一代所有的恩怨,没有必要牵扯到那些孩子身上。若你只是想要得到天下,那绮月王朝便给你便罢,我想依着小末的性子,她也不会太在意所谓的尊荣和皇权。”
打从进院起便始终没什么表情的商牟文舟先是皱起眉头,随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道:“呵,你这话倒是真的出乎我的预料,没到你竟是这样简单便妥协了!央谷音之,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央谷音之呼出一口浓白的雾气,云淡风轻的说道:“并非人人都与你一样,我之所求,原本就不再天下。”
商牟文舟止住笑,转而严肃道:“可是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恨你们的是商牟涟。我所做的一切,与恩怨无关,与权力无关,只不过,你们这些姓央谷的人有必须要死的理由罢了。”
“是吗。”央谷音之轻笑一声,不是对对方的说辞嗤之以鼻,也不是不解或是愤怒,相反的,是因为她大概懂了商牟文舟的意思。所以她不想再就此说些什么。因为不论是她自己或是商牟文舟,但凡是人都不过如此,再如何的自以为活得清醒看的透彻,其实也都是活在自己给自己设的局里,不论理由是什么,终究一样在里面画地为牢永远不得解脱。
“商牟文舟,你可曾想过去寻他的下落?”最后,央谷音之这样问道。
“没有。”商牟文舟再一次将视线转向亭外。
她确实没有想过,因为在她心里的那个人,早就死在当年的那场大雪里了。
许久之后,似乎是在继续回答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她轻声说道:“与其去想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情愿再无岁月可回头。”
商牟文舟终究没有再喝上第二瓮酒,她起身离开,背影渐渐融进那一片风雪里。央谷音之没有去看那个画面,可即便不去看,她也知道那会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