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一次见到她

“少爷，现在该准备一下了，过会儿，该见老师了。”管家上前，柔声说道。这个老爷子是萧家多年的老仆人，不比老毕，却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原先是负责照顾萧霁清起居生活的，如今萧霁清人在海外，也不必要了。

“……”萧嘉伟沉默地坐在豪华的轿车上，手边有个小冰柜，里面冻了不少饮料，也有酒。他打开冰柜，似乎在找什么，不过后来啥都没有找着，便又将柜子的门关上了。细心的管家见到了这一幕，便关切地问他需要喝点什么。他摇了摇头。

昨晚需要完成家庭老师留下的物理作业，他熬了夜，但又不服气地没告诉管家，不然管家又该劝他身体为重。结果一大早没睡上几个小时，又被从床上拉起来游了个几公里。去见器乐老师的路上，萧嘉伟几乎要睡着了。大概觉得初印象很重要，他才那么迫切地想要来一杯咖啡，也许是意式浓缩，让他的大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吧。

“少爷，醒醒，我们到了。”萧嘉伟感觉到有人在摇他的肩膀，猛地睁眼，已经到目的地了。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拭嘴角，司机好心又及时地递上了一块手帕，他尴尬地笑笑，接过了。

“少爷，需不需要休息一下。”管家在一旁，以一个合适的声音说道，正好让还没睡醒的萧嘉伟听得一清二楚。

“额，我现在，确实有点困。”

管家撩起袖子，露出一块金属材质的手表：“我们来的早了些，本想提前跟老师见个面谈一下的，如果少爷实在累的话，不妨现在睡一会儿。”

“那，请问第一次上课需要准备什么嘛？”

“不用。”管家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第一次上课无非是讲些注意事项，以后需要做什么，我们也会帮忙一起记录的。”

器乐，萧家的孩子从小都会学上一两门，之后触类旁通，不为演奏，只为熏陶，培养一下气质。若不是见萧嘉伟倒还是个努力的孩子，现在学乐器虽说晚了一些，不过也不碍事，气质上的养成，尽早即可。

“那孩子身上的匪气重了一点。”萧老爷子在有次吃过晚饭后淡淡地跟老毕讲了这么一句，“莽撞了，还太青涩，做不成什么事的。”

“毕竟刚回来，不适应的也应该理解的吧。”老毕在一旁，一边给萧老爷子泡茶，一边回应道，“再说，萧嘉伟这孩子，也很久没有看到他的母亲了吧。”

“哼。”

毕管家被萧老爷子突然而来的怒气弄得摸不着头脑，便一时之间没了话说。

许久，老爷子才抿了一口第二遍泡开的茶，“你们都觉得我对孩子太狠了，也不想想，将来，他们要养活多少张嘴。”

“几十万啊。”萧老爷子的手往边儿上一摆，毕管家会意地递上他常抽的玉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了出来，萧老爷子花白的胡子在缭绕的烟气里模糊不清，连带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也失了往日的锐利。

萧老爷子的语气似是在埋怨，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说：“器乐老师去联系一下吧，就先前国际知名的那个中提琴老师。”

“恩。”毕管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又不好意思再提出来了。

“这次到年末，让她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好。”毕管家心里的石头终于掉了下来。

她，正是萧嘉伟的母亲。她病重不得已才求助于他，可如果，只是假设，但凡早一点，她求助于他，他也不会那么冷血无情啊。

也许，他真的那么冷血无情吧。

上次见她，她胖了些，却更憔悴了。罢了，不用操劳，身体总能慢慢养好的。

只是萧老爷子不知道的事，很多事情，是心病，心病，是物质医不好的，再多的钱，再大的权利也只是徒劳。他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他能牢牢掌控儿子的命运——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将来呢？人心，真的还在他这边吗？

萧老爷子大概也是累了，商场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不会是个人精呢？只是累了，心力也耗得一干二净，对于家人，也没了那么多耐心和温柔。耐心和温柔又最是个消耗品，生意场上纵横捭阖，你来我往，耗不尽的时间，用不够的耐心，彼此博弈，为的是更多的利益和更广的扩张空间。

家里人，安生一点罢。萧老爷子此刻所想的，大约就是这些了。索性大儿子很争气。如今这小儿子，到目前为止，还是按部就班地在完成他给的既定道路。一步不错，那么过个几年，萧嘉伟这个儿子，也可以成为监督萧霁清的那个人，萧氏，相当于又有了一重保障。

另一边，萧嘉伟实在困得不行，眼皮都耷拉了下来，管家不忍心，就让他在车里睡了一会儿，并通知老师晚一些过去。于是等萧嘉伟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车停在了一栋德式洋房门口，屋顶是被打断的三角似的，两截坡度不同。门是镶着玻璃的铁门，推开来破费些劲，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隐隐约约内部的一些摆饰，被双层的蕾丝门帘遮了大半。萧嘉伟，和管家恭敬地站在门口，按下门铃。很快，内部有了脚步声，是硬质鞋底和木地板发出的哒哒声，那声音由上而下，似是从楼上下来。萧嘉伟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了看，却被入口处的阳棚遮住的视线，倒是看见了顶上的马赛克纹饰，重复的几何图案，延续了这栋建筑物的古板。

随着叮当一声，门被人从内拉开了，萧嘉伟定定站住，目光就这样直直地落在了面前的少女身上——明媚又带着点娇羞的面孔如同花蕾一般，樱色的嘴唇粉嫩嫩的，一双大眼睛似乎会说话。她穿着一条素色的及膝长裙，一双偏大的皮质拖鞋套在脚上，正是这双不合脚的鞋，在踏台阶的时候发出了那么大的声音吧，萧嘉伟想。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害羞的微笑，转眼间又脸上又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请进。”她说。

管家和萧嘉伟躬身穿过门帘，在玄关处换了鞋，在少女的带领下往屋子里走去。萧嘉伟的目光不安分地撇下四处，这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松木的气息，缭绕在各式的古旧木家具上。他看到屋里有个壁炉，正燃烧着一堆柴火，忍不住吃了一惊。少女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回过头跟他解释道老师更喜欢壁炉的温度。

萧嘉伟的视线顺着墙壁慢慢张望过去，这里跟萧宅很不一样，带着浓浓的异国风情。他其实也分不清楚是个什么风格，直觉很质朴，又看起来很贵，很像是原先宣传画册上那些样板房的照片——比上面的照片还要更好看一些。

皮质的宽大沙发围着壁炉摆了两张，黄铜色的铆钉将皮蒙在了木头的底座上。沙发在火堆边散发出暖融融的光。沙发前放着一张矮茶几，没有过多的雕饰，简简单单的木质，看起来又觉得很旧了。

也许很贵吧，萧嘉伟想着，那些旧旧的东西总是被大人们视作珍宝，贵的要死。还有呢，就是钢琴了，原先萧家的孩子从小就会练上一两门乐器，钢琴往往作为基础，人人必学。他显然不会——大概，算不上萧家的孩子吧。少女又引他们继续往屋子里走，说来也怪，外面看起来不大的一栋洋楼，走进来竟有几番曲折。

“这里有点暗，小心楼梯。”少女回头跟他们说，并且打开了廊灯的开关，盘旋而上的楼梯瞬时敞亮了一些，萧嘉伟刚抬起脚要走，却发现管家站定在了一旁。

“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嘛？”他急急地问。

“少爷，我在楼下等您。”

“可。。。”

“老师想跟你单独谈谈。”少女又出来解释了原因。看着少年脸上的紧张，她感到有些困惑。

“这。。。”萧嘉伟迟疑了。

“少爷，请快点上去吧，我们已经晚来了。”

萧嘉伟不能再推脱，只得扭捏地走了上去。

“噗嗤。”一声轻笑，来自背过身去的少女，“怎么跟个小女孩似的。”这句话说得不大声，不过萧嘉伟听到了。

“你！”他握紧了拳头。少年脆弱的自尊心在此时起了作用。

“赶紧上去。”少女回过头来催促道，接着就带着他上楼了。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悠扬的琴声，比小提琴要低沉一些，萧嘉伟也分不清是什么乐器，他打小也不学这些。少女引他在门口停住，轻轻扣了门。

“老师，萧嘉伟来了。”

琴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一个谦和的男声，“进来。”他说。

萧嘉伟在门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这时，少女有些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一边小声嘀咕着。

萧嘉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踉跄着闯了进去。

突然，大片的光倾泻而出，照得满目的亮色。一位仪态端庄的中年男子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示意他坐到身边的一张木质靠背椅上。

萧嘉伟注意到，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两把中提琴，墙上有小孔，他还不知道这是为了隔音特制的墙壁，只觉得格外陌生，甚至有些恐惧。老师看了看他的手，又一次推了一下眼镜。

“有基础嘛？”

“没。。。。。。”他有些心虚地回答。

“识谱嘛？”

“。。。。。。”

老师见眼前的这个少年沉默地低头，便没再多问。后来，萧嘉伟隐隐听到他跟管家责备道怎么完全没有基础。原来，这个老师名声在外，多少人求他指点一番，而萧老爷子有些着急了，一下子就请了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萧嘉伟之前的状况。

无论如何，战战兢兢地，开始上课了，以后，这种恐惧伴随了萧嘉伟很长时间。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娱乐时间里又要被扣去一大块用于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