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家宴（四）

宁江敏坐在最下首的位置，冷眼看着其他人，握着酒盏的手不禁用力又用力，光滑的白瓷冰冰凉凉的，硌着她的掌心，隐隐发疼。

她看着方宛给宁江月夹菜，看着宁芙柔柔地向宁江月敬酒，感谢宁江月为她操办生辰，她看着宁荷像只麻雀似的在宁江月身边一口一个长姐的叫着，眉眼里全是敬爱。

而这一切，宁江敏的贝|齿噬咬着下唇，心底的恼怒一层一层叠加，这一切，本来也有属于她的一份。

因为柳芸芳的嫉妒与阴谋，因为那个她没见过的亲娘的愚蠢，因为，宁江月……宁江敏眯着眼，胸腔里仿佛多了一团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脏与血液，让她恨不得将眼前的桌子掀掉，将宁江月那张脸撕碎。正当宁江敏快要忍耐不住时，她面前的碗里，却多了一块排骨。宁江敏顺着抽离的筷子望去，正对上宁江月浅笑的脸。宁江敏愣了一下，然后敛起了所有心绪，对宁江月微微点了点头：“多谢。”

宁江月依然浅笑着摇摇头，假装没看到宁江敏抬头那一瞬间，目光里的愤恨与恨不得杀了她的激动目光。对于宁江敏的表现，宁江月并不惊讶意外，若只是让宁江敏知道柳芸芳做过的事情就能让宁江敏不讨厌她的话，她前世也不会被柳芸芳折腾死了。一个人心里有爱，有大度，那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待人都会温柔善良，可若是她心里只有阴暗，即便给她整个世界，她也会觉得，你还欠她一个晴空一片暖阳，故而对你怨怼不已。

“今天小年夜，也预示着今年就要结束了。”饭吃到一半，宁纪中放下了筷子，颇有些感概，“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也让我看清了一些人。这都是喜事，那样的人，只有及早发现清除了，才能让家宅和睦。当然，我也要谢谢她的自以为是，将我丢失了十三年的女儿，敏儿送了回来。”说着，宁纪中看向了宁江敏，心中思绪翻涌。

即便不喜欢，即便总觉得宁江敏阴暗了些，可不管怎么说，宁江敏都是他的女儿，该在全家人的面前做的表态，宁纪中要做到。他殷殷切切地看着宁江敏，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你在外边儿，吃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江月说，你们是孪生姐妹，她必然是不会害了你的。”

宁纪中的话，两个当事人都并没有几分在意，宁江月是不想也不愿意与宁江敏有什么交集，而宁江敏则是单纯地觉得向宁江月求助会践踏自己所谓的自尊心，更何况，宁江敏也并不认为，宁江月会真的对她毫无保留，什么孪生姐妹的，不过是说得好听些罢了。

宁江月与宁江敏心里怎么想，宁纪中是不管的，他将视线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边靠墙站着的宁维身上，看了须臾，又看向了宁江月身后给宁江月布菜的雨儿，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多了两分笑意：“另外，有个事儿，我和江月商量了些日子，就趁今天一起宣布了。”

宁江月暗暗咬了咬下唇，再抬头时已经是满脸笑意，伸手拉过了雨儿，静静地等候着宁纪中的下文。

“江月也说过，雨儿虽然进府不久，却处处合她心意，一直将她照料得很好，再加上，阿维也跟我求了亲，说看上了雨儿这个小丫头的性格，我也问过江月和雨儿的意见，她们主仆对我这个贴身侍卫也很满意。”说到这儿，宁纪中脸上的笑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顿了顿，对宁维招了招手：“阿维，我就替江月说了，以后，雨儿就交给你了，你不能欺负了去。另外，雨儿以后既是随夫家姓，也是随主家姓，更名宁雨儿，继续在江月身边伺候着，直到江月嫁人。”

宁江月浅笑着，拽了拽有些傻眼的雨儿，“怎么了？开心傻了？连谢都不会了？我平常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不，不是……雨儿是，是……”雨儿有些手足无措，她慌乱地跪下给宁纪中磕了头，刚想起来，又就地转过了身向宁江月又扣了头，“雨儿谢老爷，谢大小姐！”

“行啦，你快起来，地上凉。”宁江月笑嘻嘻地单手把雨儿扶起来，“等你和维先生成亲，我啊，再送你份大礼，这婚期啊，你和维先生可要早点商定，我好准备，知道了吗？”的手还被宁江月握在手里，她定定地看着宁江月，目光里隐隐有了些泪花在闪烁，感激的情绪在心底反复涌动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宁维也被这措手不及的消息给惊在了原地，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怕是宁江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吧。宁维想通了关键，上前谢过宁纪中，又情深意切地向宁江月行了个大礼道谢。

宁江月固然是因为和雨儿感情颇深才有了这样的想法，才想尽了法子和宁纪中撒娇，为雨儿谋一份好的未来，可这么做的时候，宁江月也未尝不是抱着投桃报李的想法，她对雨儿全心全意，为她着想，为她谋划，若是能换来宁维的真心实意，对于宁江月来说，这个结果会更加完美。当然，如果经过了这些以后，宁维依然对她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于宁江月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从始至终，宁江月的想法，都只是为雨儿谋划一个幸福可靠的未来，不管宁维怎么对她，但他对雨儿都是真真切切的，只是这样就够了啊！

方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惊讶，仿佛已经猜到了，她不急不缓地从手腕子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对雨儿招了招手：“这对你来说是件大喜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也没有特意准备，这只镯子，你收下，就当是让我沾沾喜气。维先生是个德行兼备的人，我也希望，我的女儿们都能找到一个像维先生这样的人。”

反应过来的宁芙宁荷，也纷纷从身上摸出点小物件当做礼物送给雨儿，唯有宁江敏一个人垂着头坐在那儿，没什么动作。宁纪中见状，便笑了笑：“敏儿不赏雨儿点什么吗？”

“赏什么？”宁江敏闻言缓缓抬起了头。她化着浓烈的妆，与宁江月的淡抹截然不同，配上她身上的阴郁与此刻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越发觉得她与宁江月的天差地别。

宁江敏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宁纪中，唇角上扬，上挑的眼线让人觉得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了许多，也让她身上本身就带有的阴郁越发浓重了。宁江敏一点一点，将视线从宁纪中身上缓缓移开，落到了宁纪中身边浅笑着的宁江月身上，红|唇微启：“江月觉得，我应该赏些什么？”

宁江月诧异地挑眉，她带着饶有兴趣的神色，细细打量着宁江敏此刻的姿态，在其他人看来，宁江月似乎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寻思宁江敏身上的哪个物件适合打赏雨儿，可宁江敏却从宁江月的脸上读出了宁江月此时的想法，心下恼怒。

宁江月打量着宁江敏，目光里带着毫不遮掩的挑剔与嫌弃，目光每移动一分，嫌弃就加深了一分，好像在说着：你实在没什么值得打赏的，太穷酸了。

宁江敏垂着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整齐的贝|齿狠狠噬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溢满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腥甜的味道，慢慢地在她口腔里散开，顺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隐隐作呕。可宁江月还在挑剔地打量着她，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打算，宁江敏死死撑着，不肯在宁江月面前在宁纪中面前露出半分怯懦。、

终于，宁江月好像终于是打量够了，她漫步进行地瞥了一眼身边忐忑不安的雨儿，声音温暖又亲昵：“敏儿说笑了，雨儿是我的贴身丫头，我宠着她惯着她，给些东西就罢了，姨娘和妹妹们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赏了些玩意儿，让她出嫁的时候，好看点儿而已。敏儿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头，刚回府来，本该是我们照料你的，哪能让你破费，左不过是个丫头，总不能让她跟敏儿比不是？”

宁江月的一番话，乍听之下，似乎是为宁江敏考虑，心疼她刚回府，可细细品来，却多了些瞧不上的意思。宁江月左一句“雨儿丫头”，右一句“不过是个丫头”，这些话听在敏|感的宁江敏耳朵里，无异于是在讽刺她混得，还不如宁江月身边的一个丫头。宁江敏攥成拳头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在细嫩的掌心，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月牙，好似随时都能流出血来。可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满心满眼都是宁江月，宁江敏恨不得将宁江月撕碎了扔出去喂豺狼去。

可不管宁江敏此时此刻心境如何，宁江月都已不再过问，她将碗里的东西吃完，优雅地放下筷子，向宁纪中和方宛致歉：“江月昨日休息不好，今天虽补了眠，却仍然觉得乏累，便失礼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