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由于心念梦川江，与任年余和乔瑶告别之后梦青瑶一行人就快马加鞭赶回青剑阁。在玉翠宫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爹爹的毒怎么样了，一想到爹爹可能会发生各种状况，梦青瑶就觉得心焦。快马加鞭在路上赶了两日，待他们到达青山时已是深夜了。
夜风吹拂着树梢，远远的就看见青山上蜿蜒的灯火，暖暖的暗黄色调照得行人心里也暖暖的。这是青剑阁一直以来的传统，长夜漫漫，旅途孤独，漫山的灯火可以给天涯游子带来慰藉与希望。梦青瑶他们行至青山脚下，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待走近一看，原来那人正是延一。
许是太久未见到亲人，延一的出现给了梦青瑶莫大的安慰。玉翠宫一行，尽管梦青瑶表面上镇定，但她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还是免不了脊背发凉。现下回到了青剑阁，见到了熟悉的大师兄，梦青瑶突然觉得心里一紧，鼻子一酸，一滴泪就冒了出来。她忙跳下马，然后跑向延一，紧紧地抱住他，她这一路上一直积压着的情绪终于在延一熟悉的怀抱里毫无顾忌地释放。延一对梦青瑶而言，就像一个永远都会疼爱她的大哥哥，从小到大都是。
梦青瑶的这一举动延一显然有些意外，男女有别，师妹大了一些，他便总是有意无意与她保持距离，渐渐的，师妹便也很少靠着他了。而此刻，梦青瑶紧紧依靠着他，她轻柔的身子小小的，依偎在他的怀中，这种感觉是多么熟悉。延一笑笑，宠溺地摸摸梦青瑶的头，“多大的人啦，怎么还跟师兄撒起娇啦？”
旁边不知何时早已下马的小七正笑看着他们，还故意“咳咳咳”了几声，小姐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懂？此行发生的种种对每个人心上的冲击都不小，小姐和自己一般大，从小两人就耍闹在一起，小七太了解她了，这一路上小姐都只不过是在强撑着的。
此时梦青瑶也不理会小七“咳咳咳”的明显嘲笑了，她在延一的怀中探出头来，黑色的眸子在灯火下亮闪闪的，“大师兄，爹爹怎么样啦？”
“对了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回来呢？”小七也顺上问道。
延一对梦青瑶笑笑，随即看向两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胡戈言，而胡戈言也正看着他。两个男子就这样相视，眼睛里各有不同的内容。延一从未见过胡戈言，但可以看出他与青瑶师妹的关系显然不一般。顺着延一的眼神，梦青瑶这才意识到还未向他介绍过胡戈言，可不想她刚要开口却被延一抢先说了话。
“这位就是梅宁阁阁主梅念婷先生的爱徒吧？”
延一这样说，梦青瑶和小七都很是惊讶，他们刚刚从玉翠宫回来，大师兄也是一直待在青剑阁未曾下山，他怎么会认识胡戈言的呢？胡戈言自然也很是吃惊，莫非……
“不是吧？大师兄你这么神通广大？”小七藏不住话，她禁不住惊呼道。
延一却笑笑，对胡戈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胡公子请吧”。尽管胡戈言心中疑惑，但他还是随着延一上山了。
延一如此，梦青瑶便也乐得轻松，听大师兄这语气，想来他对胡戈言印象良好，这样最好，过了大师兄这一关，爹爹那儿她也不用再多加解释了。平日里爹爹最宠大师兄，有他帮着说话，她的胜算又多了几成。
唉，要是二师兄还在就好了……想到延明，梦青瑶还是心里酸楚。在玉翠宫之时，梦青瑶本想将他的尸首带回来葬在青山，可是延明不同于常人，他的尸首保存的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已化为烟雾飘忽不见了。
纵然延明曾经犯下欺师重罪，但他总归是青剑阁的人，他已去之事有权让延一知道。想到此，梦青瑶拉拉延一的衣角，延一会意，两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并排走在后面。
“大师兄，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二师兄他……”还是梦青瑶先开了口，可是她话到嘴边却有些哽咽。
延一叹了口气，他许是已经料到了，“师妹，不用说了，延明的事我已然料到了。他没随你们回来，我便知道他是再也回不来了。”
“师兄……”
延一这般落寞，梦青瑶心中自然也不好受。他们三个平日里是最亲密的，梦青瑶知道，延一大师兄平日里对二师兄表面严肃，可他心中比谁都关心着他呢！铁三角缺了一角，像是缺了身体里的一部分那般痛心。
“师妹，这件事以后就不提了，你我都知道，对延明来说，这是他最好的归宿。”延一尽量平淡地说出这番话，但是依然掩藏不住他内心的酸楚与惋惜。
梦青瑶点点头。是啊，就算他回来，就算爹爹原谅了他，可他的身份终难堵住青剑阁众位师兄弟的悠悠之口，他的归宿仍然是龙炎极。比起在龙炎极忍受生生世世不死不休的痛苦，这样带着幸福与满足离去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师妹，祝公子没随你们回来？”延一从一开始就想问，适才被梦青瑶打了岔，现下得了空他便问了出来。
梦青瑶点点头，“朝廷召他回去有事，出了玉翠宫他便和我们分开了。”
听梦青瑶说话淡淡的，延一只是点点头，便也没再多问。还是梦青瑶又开了口，“师兄，你觉得老胡怎么样？”
“老胡？”延一显然一愣，不过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哦，你说的是胡公子吧？”师妹冷不丁的这一问，使得延一有些吃惊，师妹向来男孩子气，很少跟他聊什么男女感情。延一见梦青瑶的眼睛里亮亮的，看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他便知道师妹早已对这位胡公子情根深种了。
延一曾听小七说漏嘴，说师妹早已有了意中人，故而才在招亲文武试中那般刁难，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想必这位胡公子就是师妹的意中人吧。
“这次在玉翠宫，多亏了老胡！师兄你知道玉翠宫有多么恐怖吗？那儿真的是处处是机关！还有那鬼君，师兄你知道她有多残忍多变态吗？还记得上次我偷溜下山吧？就是被她捉住了，她一直想要我的皮囊！你呀，差点就见不到师妹我咯！嘻嘻，不过我们能平安回来都是老胡的功劳！一路上都是他在保护我们呢！还有上次，也是他救了我！”
还未等延一回答，梦青瑶又一口气说了好多，青剑阁熟悉的梅花气息沁得梦青瑶心中暖暖柔柔的，她此刻的心很安定，如果能与胡戈言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在青山的石阶上，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天长地久的幸福啊。
梦青瑶看着前方的胡戈言，身旁的延一却一脸宠溺的看着她。从小到大那么多年延一早已习惯了，师妹笑，他也跟着笑，师妹伤心，他便也跟着她伤心。延一早已在心中决定，师妹的幸福，便是他的幸福。看着青瑶红彤彤的面庞，延一的心也跟着她飞了起来，他会永远做她的后盾，永远将她宠成无忧无虑的孩子。
都说爱情能使人变傻，梦青瑶觉得在遇到胡戈言之后她的所有小聪明都不复存在了，她本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而现在、以后，时时刻刻她都只愿意跟随在胡戈言的身后，永远帮扶他崇拜他。
两个人本就有心灵感应，梦青瑶适才对延一说的话胡戈言也全部入了耳，对于梦青瑶的心思他全然明白。起初他还强迫着自己不去承认，可是在听到梦青瑶适才的心声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禁不住转身看看梦青瑶，看看那个吹皱他心中一池春水的姑娘。
几乎是一瞬间，梦青瑶也同时看向他，梦青瑶送给他灿烂的一笑，胡戈言却目光躲闪，慌忙回过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胡戈言如此，梦青瑶禁不住嫣然一笑。这个傻瓜，你忘啦？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呀！
这世间有后悔药吗？如果有，胡戈言真想一连吃下好几颗。他真想那时没有将那颗沁着他的心血的小药丸喂给梦青瑶吃，这样他就不会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兽那般乱闯乱撞，时常会落入梦青瑶的“陷阱”。
每个人都揣着各自的小心思，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青剑阁。适才一路上梦青瑶追问了延一不少次爹爹的状况，可师兄像是有意躲闪，不是不发一言就是另找话题。梦青瑶心中觉得不安，到了阁内就拿着华蚀膏向爹爹的房间跑去。
在爹爹的房门口没有遇到宁药师，也没有师兄弟把守，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昔的模样。莫非爹爹已然痊愈了？梦青瑶心中一喜，她将手中的华蚀膏攥得更紧，这个臭老头，让你宝贝姑娘白跑了一趟不说，现在还玩起捉迷藏来了，太调皮了！不过，玩捉迷藏可难不倒梦青瑶！既然老爹你童心未泯，那么本姑娘就陪你玩一次吧！梦青瑶一边捂着嘴嘻嘻笑着，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可是没想到内殿里依旧是空空的，怎么也寻不到爹爹的身影。
梦青瑶顿时心中慌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定感在她的身体里四处流窜，她忙跑出房间，想要问个清楚。一直一言不发的延一看着师妹跌跌撞撞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容，他的心揪到了一处，该让师妹知道的，师妹总要知道。
“大师兄，你老实跟我讲，爹爹到底怎么了？”
看着延一满脸的伤情，梦青瑶本能感觉情况不妙，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每个音都颤颤发抖。
延一尽量对梦青瑶挤出一丝笑容，“师父已然痊愈，师妹你放心”。他向来不会说谎，此刻他也绝不会骗她。
听延一如此说，梦青瑶这才放下心来，只要爹爹没事，她便可以宽心了。她已失去了延明二师兄，她再也经不起失去亲人的痛楚了。
延一替梦青瑶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随即对她轻声说道：“师妹已然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哭鼻子了。”
梦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刚要说话，不想却突然听到了一声似乎是有意为之的咳嗽声，梦青瑶惊得下意识缩回身子，胳膊离开了延一的手臂。
“师……师父！”
梦青瑶本以为来人是爹爹，不想却听到了胡戈言的声音，她忙转首一看，这才发现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陌生人。那人身着一身灰色的布衣，长长的衣衫包裹住结实的身体，长发随意束在一处，原本闲散飘逸的打扮放在这人身上却给人一种格外严肃使人不可侵犯的威严感。他的整个气质冰冷威武，让人很有距离感。梦青瑶正巧撞上他凌厉的眼神，她禁不住躲闪他如炬的目光。
原来这人是老胡的师父！有这样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师父，难怪他这么木讷！
想到此，梦青瑶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自己笑了一阵，才发现众人都一脸惊奇地盯着她瞧，她尴尬得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故作镇定地“咳咳”几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师父，您怎么来啦？我……”
胡戈言想要说什么，却被梅念婷伸手制止住了。他仍旧看着梦青瑶，依然是那种凌厉却又复杂的眼神。而梦青瑶此刻却低着头，看上去正盘算着什么：爹爹那边应该没什么差池，可是这个老胡的师父，看上去实在是个说不通的狠角色啊！梦青瑶正在盘算什么胡戈言知道得一清二楚，羞怯惹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好。
延一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看着眼前极其不自然的三位，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他忙招呼道：“哦，我忘了介绍了。梅先生，这是我师妹青瑶，我师父的独女，青剑阁的少阁主。”梅念婷象征性的点点头。延一随即又向梦青瑶介绍道：“师妹，这位是梅宁阁阁主梅先生。”见梦青瑶仍低着头不见回答，延一又一连叫了几声“师妹！师妹！”梦青瑶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延一，眼神里尽是疑惑。
“师兄怎么啦？”
延一只好再一次介绍：“师妹，这位是梅先生，师父的毒正是这位梅先生医治的。”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位老胡的师父是爹爹的救命恩人！梦青瑶心中感激，她对梅念婷笑笑，随即轻声说道：“青瑶多谢梅先生对爹爹的救命之恩！”
梅念婷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梦青瑶向来不会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见他如此，便也作罢。只是她已然回来，怎么不见爹爹的身影呢？要是在平日，她七日不回家，爹爹早就要训她了呀！梦青瑶随即问延一：“大师兄，爹爹呢？怎么不见他？”
“这……师妹，天色已晚，师父应该早就睡下了吧。”延一的眼神显然是在躲闪。
延一从小就不会说谎，他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躲闪，话也说不利索，这一点还被小时候的梦青瑶嘲笑过。他此刻如此，显然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大师兄，你就跟小姐说实话吧，这一路上，小姐没有一刻不在担心老爷。”小七也着急问道。
“唉……”延一叹了口气，“师妹，师父已然住进了无菊堂。”
“什么？！”
无菊堂是青剑阁的一个别院，那里少有人至，是个听不到天下事的偏僻居所。爹爹怎么会住进那里？天下的事他管不了，青剑阁的事他也不管了吗？连他最爱的女儿也不要了？
“师兄……”
梦青瑶一肚子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师妹，你莫要多想，师父只是想要清静吧，你们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
……
阁内的梅花依旧像以往那般开得峥嵘繁盛，丝毫理解不到主人的悲欢。梦青瑶他们离家七日，却未想到回来已物是人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