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晚上九点左右，李政民铺好了床单，再从柜子里取出一张薄被，等着秦柯洗好了澡一块儿睡觉。
这段时间都是李政民陪着他，因为他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秦妈妈担心他出事，于是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没一会儿，秦柯洗完澡回来了，他在床边坐下，嗅了嗅枕头，觉得有股异味，不悦地拍拍床头，然后叫来李政民。
“你没把枕头被子拿出去晒晒吗？都有味道了。”
“明天再拿出去晒吧，奶奶估计忘了。”
他们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所以房间出现这种问题也不奇怪。有时柜子锁得不严实，还会被老鼠钻进去乱窜。
“我洗好了，轮到你洗澡了，快去快回，不然我就熄灯睡觉不等你了。”
李政民连连点头，然后抓起床上的换洗衣服走出了房间。
秦柯有些无神地盯着他从自己家里抱来的枕头，心想，他在李政民这里睡了多久了？
自从他爹死后，他和他妈就没怎么单独说过话，因为他在逃避，他隐约感觉得到，他妈也在逃避，所以才让自己忙得像陀螺一样。
知子莫若母，反过来其实也一个意思，毕竟母子连心，他妈到底有什么想法，他一瞅就知道了。
坐着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李政民挂着一条干毛巾，头发湿漉漉地走进来。
他的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秦柯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竹马，惊讶地发现，他的两只手臂似乎都长出了肌肉。
因为没钱理发，自己又懒得打理，他的头发都长到了鬓角，如果好好收拾一番，理个干净的板寸，应该更能体现出他深刻俊毅的五官。
这么想着，秦柯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李政民乖乖照做。
“坐下。”
他有些迟疑，然后问道：“坐你旁边？”
秦柯点了点头：“对，坐这儿。”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身边的床板。
李政民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不过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秦柯站起身取走他肩上的毛巾，然后在他惊异的目光当中，伸手替他擦拭着湿发。
“秦……秦柯……你……”李政民蓦然心跳加速，脸颊像是烧开了沸水的铁壶，红得烫人。
他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随后又屏住呼吸，似乎害怕秦柯下一秒突然离开，让他从天堂跌到地狱。
“支支吾吾干什么？有话就直说。”秦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你……你帮我……”
“对，没错，就是帮你擦头，怎么了？你不喜欢？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说着，他作势松开双手。
“别别别！”李政民连忙阻止，甚至下意识按住了秦柯的手，着急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柯，谢谢你，帮我擦头。”
秦柯故作嫌弃地“哼”了一声：“我伺候你，你还敢不满意？我说李政民，要不我帮你把头发推了吧，你不觉得热吗？”
李政民没想到，秦柯居然还要帮他理发。
他连连咽了几口唾沫，点头都来不及，只是秦柯这样太奇怪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政民实在是不敢相信，他会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秦柯，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秦柯按着他的头一阵猛擦，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揉得更乱。
“我问你，你只管回答好不好就是了！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他边说边掐了掐他的耳朵。
“好。”管他什么原因，秦柯愿意帮他理发，他肯定得主动把头伸过去。
“行了，头发擦干净了。”
他将毛巾叠好挂到墙边，然后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把灯关了，睡觉吧。”
“你等会儿，我去点蚊香。”
夏天夜里很多蚊虫，尤其是深山。如果家里没有备着蚊香，就买些艾条，点燃了四处划一圈，能熏死许多蚊子。
等他摸摸索索地点着了蚊香，秦柯已经闭上双眼了。
李政民也不知道他究竟睡了没有，为了不吵着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他睡里边儿，自己睡外边儿。
第一次和他同床的时候，他也是紧张得整晚睡不着，结果就陪着他熬夜了。
后来慢慢有些习惯了，但心脏还是跳得飞快，他都害怕秦柯听见他的心跳声。
原本他是个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
听着身旁人均匀的呼吸，他渐渐有些睡意了。然而，一想到明天秦柯会给自己理发，他又忍不住侧身盯着对方。
看着看着，眼皮子越来越重，李政民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而在这时，秦柯却悄悄地坐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人，然后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跨过他的腰身，下床穿鞋，又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月色微凉，万籁俱寂，秦柯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多穿一件外套。
不过他家就在旁边，走两步就到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妈回来了没有，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才伸出手叩响了门扉。
“叩叩、叩叩。”
敲门等了半晌，屋内并无动静，秦柯正纳闷着呢，身后突然响起他妈的声音。
“你站在外面干什么？没带钥匙吗？”
秦柯猛地被吓一跳，然后回过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妈。
“妈，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白兰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你胆子大，我怎么吓得死你？说吧，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做什么？你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了？”
秦柯蹙起了眉头：“我才没呢！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学校有事。”
“有事也不该这么晚啊……”秦柯小声嘀咕。
要不是他今天晚上突发奇想回来看看，他都不知道他妈工作到这个点才回来。
白兰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然后推着他踏进了门槛。
“咔嚓。”
她转身关门落锁，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灯泡开关。
“妈，你吃饭了吗？”
白兰放下手提包，然后坐到凳子上脱鞋、脱袜子。
“吃了，我在学校饭堂吃的。周五通常很忙，期中考就要到了，我得给他们整理复习资料。”
“我去给你烧水洗澡。”
白兰拉住了秦柯的手，说道：“先别忙，秦柯，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晚上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我……”他支吾着，甚至有些刻意躲开他妈的视线。
“算了，回你房间睡觉去吧，我自己烧水。”
秦柯连忙按住他妈，“你等等，妈，我今晚想和你一块儿睡觉，行吗？”
白兰正想说多大的孩子了，还要粘着妈妈睡觉，丢不丢人。可是一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又忍不住心软了。
“唉……那你先回房里去吧，妈妈洗完澡就睡觉。”
“好！”秦柯立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记忆中，最后一次和他妈睡在一起，还是8岁时候的事。那时他已经蹦哒得挺欢的了，秦妈妈实在受不了他皮实的个性，睡觉又老爱叉开手脚，索性让他爹给他收拾了一间新房，往后他就开始一个人睡了。
秦妈妈的房间比他印象之中的还要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个衣柜，窗子就开在梳妆台上面，正对着后山野林，平时都关得十分严实。
他走到床边安静地躺了下来，呼吸着萦绕在这房中独特的香气，不知怎地，竟有些鼻酸。
他爹去世之后，她一个人是如何度过每个漫漫长夜的呢？对他来说尚且如此难过，对她来说岂不是更加痛苦？
他真是不懂事。
难怪孙国威会这样说他，其实他教训得没错，虽然语气委婉了一些，但是秦柯听得明白——他只顾着自己，根本就没想过他妈。
越想越是难过，秦柯害怕自己会哭出来，于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痛感令他霎时清醒过来，秦柯站起身，感觉四周的空气有些冷，扯了扯被子，干脆将自己裹成一只粽子。
等秦妈妈回房的时候，入目便是秦柯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样子。
她上前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干嘛呢？都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不老实！”
秦柯立马坐起来谄媚地看着他妈：“妈，我这不是冷嘛！”
“冷你就好好地躺下睡觉，动来动去反而睡不着。”
“妈，你不睡吗？”
她本来还想将孩子们的作业都批改完，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
白兰走到梳妆台前将台灯关了，然后又走到床前关了电灯。
“睡吧，不早了，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帮李奶奶干活儿，妈妈要去家访。”
秦柯低低地应了一声。
听起来他似乎已经困了，白兰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躺下来盖了一点被子。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秦柯忽然小声地开口，问道：“妈，你是不是很累？”
白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臭小子，不是说睡觉的吗？”
“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数绵羊，我以前不是教过你吗？”
秦柯翻身握住了他妈的手，“妈，这法子现在不管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