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衰老和死亡

地下的烛光泛着温暖的黄，照耀着小姐的身形。尽管小姐有着尖长的耳朵和兽类一般的牙齿，却让人觉得温暖可靠，并不会伤害自己。黑亮的长发三来，披散在光洁的背上，皮肤光洁如玉。

小姐背对着自己，粗暴却不失优雅地将自己身上的裙子撕开，撤下一条布将自己上半身的丰满裹住。

小姐变做了人鱼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转身一个腾跃跳入水池中，溅起许多水花。

西码那时候看见小姐的眼睛变做水蓝色宝石般的闪耀，瞳孔收缩像是真正的猫的眼睛。

有着神秘又狂野的色彩，让西码心生崇慕之情。

小姐好美……

可是小姐在水池里游完上来以后，西码就再没看见小姐的蓝色眼睛。

现在的小姐眼睛好像黑曜石般黑，根本看不见眸中曾有过蓝色的痕迹。

现在回想起来，小姐真是神奇啊……

西码休息好了，拿起拖把趴在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周围没有仆人以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口，回到一楼大厅。

尽管都在一个古堡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家也很少离家古堡回家，不像是会出卖老爷夫人的人，但是既然老爷夫人和小姐吩咐过自己不要让其他家仆知道进入小姐水池的门口的地点，那么自己还是好好听话吧。

他们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还好古堡虽然庞大，但是家仆加上自己也不过十个人左右而已，人少而古堡庞大，逃开他们的视野也不难。

门口建在一楼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里，表面上是墙壁，其实在壁灯后有一个十分小的洞，来插入钥匙，不仔细看，这锁洞就像是一个破洞。

西码走出隐秘的门，去为小姐准备餐点。在这里，鱼这种生物是极其珍贵的，一条普通的三斤鱼的价格相当于西码半个月的工资。

西码一个月的工资甚至只是刚刚够小姐一天的餐点钱而已。

此时的颜漠在父亲母亲的房间内，拿着喷壶，照料着母亲养的花儿。

宽敞的阳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将阳台甚至是整个宽大的卧房熏染的清新。

这些花儿都是二十年来颜漠和母亲一起种下的，母亲教着颜漠撒种子，松土，浇水，告诉她各种花儿的名字和特性，甚至是药用价值。

二十年来，枯萎了一批又一批花儿，寿终正寝，归于土壤。

第一次看见自己栽培的花儿枯萎的时候，母亲安慰颜漠。

别难过，花儿就是这样的。它们的寿命非常短暂，生命过后，它们就会归于土壤。

但是别难过，我的孩子，它们死而无憾。

母亲脸上已有苍老的模样，却温柔地笑着，尽管老了她却依旧美丽，颜漠能猜出她曾经的风华。

颜漠二十年前还不太了解人类的情感，她看着母亲，眼中流露出疑惑。

母亲笑了笑，迎着阳光，尽显温柔。

你看。

母亲指了指枯萎的盆栽旁边盛开的花儿。

它们因为你的悉心照料，曾经有过多么美丽的辉煌啊……

“人啊，总归要走向枯萎的，盛开过就够了……”

颜漠回过头，床上的母亲已经起床，看着阳台上的她微笑着说。

全白的头发，脸上是苍老的褶皱。

颜漠的父亲母亲，已经是耄耋之年。

刚起床的母亲看了看阳台上的花，现在那些盛开的生命旺盛的花，都是自己和颜漠一起种出来的。

而从前的……早就已经枯萎了。

颜漠走进母亲，这个时候父亲也醒了。

颜漠搀着父亲和母亲起床，父亲母亲衰老地已经难以自己起床和行走。

这二十年，父亲母亲教给了颜漠不少的东西，也逐渐将她向一个人类的角色代入。

颜漠如此爱她年迈的父亲母亲，每日忍着触碰时灼热的疼痛去搀扶他们。

“漠……我们老两口快不行了……”父亲被颜漠搀起来，却毫无征兆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颜漠光洁的面容怔愣了一下，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你啊……真是二十年什么变化都没有。连西码都成熟了，孩子都好几岁了。”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容貌，身形，表情……”

“不过还好，你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希望我们走了以后，你能生活的幸福快乐。”

父亲坐在床上，和母亲一起看着颜漠，此时的颜漠不知如何作答。

“走？去哪里？”颜漠生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对她来说，她学会了人类不少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她知道的还是太少。

“走啊……就是枯萎。”母亲接话，“就像那些花儿一样，盛开过了，就要枯萎。”

“不过别担心，我们只是回到泥土里，只是换了个样貌。”

像花儿一样……枯萎？

颜漠有些害怕，害怕这两个爱她的老人会离开自己。

她蹲下身去握紧老人们的手，尽管炙热难耐，但她不愿意放手。

看着颜漠紧张害怕的样子，两位老人轻轻地笑了笑。

“傻孩子。”

母亲抚摸着颜漠的头发， 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颜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难过，她说：

“我去让西码准备餐点，你们起来还没吃饭……”

“不用了。”母亲拉着颜漠的手，不让她离开。

颜漠有些心慌。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啊，”父亲自说自话。

“是在古堡的地底，那个时候莫达纳（注1）那么干旱，人们好多干渴至死。哪个时候我就想着在这个祖宗流传下来的古堡的地底，秘密地建一个水池来存水，让人们不用为水发愁，给大家一个惊喜……”

“谁知道啊，刚建好还没来得及存水，这水池就忽然自己充满了水！”

母亲闭着眼睛听着，带着微笑，也沉浸在回忆里。

父亲继续说着……

“当时地下没什么人，就我和你的母亲，我们看着突然变出来的水吓坏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刚要去找人来看看，就发现你出现在了水池里，在昏睡。”

父亲也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和母亲并肩而坐，陷入回忆。

颜漠静静地听着，这是父亲母亲第一次告诉自己的来历。

“你那时候的样子跟现在一模一样，就飘在水池面上，一动不动。”

“我和你的母亲看到了你的鱼尾，又想着那因为你的出现而忽然有的池水，不敢对外宣扬。恰好我们没有孩子，索性将你作为我们的孩子了……”

父亲和母亲的嘴角上扬。

“莫达纳不断有人因为缺少水干渴致死，我们于心不忍，从水池里想办法弄出了一点水，没想到这水池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多亏了你，莫达纳自那时起就再没有脱水而死的人……”

“真好……漠……我们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女儿。”

颜漠抓住母亲的手，现在的内心一片柔软，是表情所不能表现的柔软。

她二十年未曾出过古堡，不知何为莫达纳，却毫不在意。

她有父亲还有母亲，很幸福。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西码他们，接管古堡……”

只是话未说完，却再没了声音。

颜漠睁大了双眼，有着咸涩的液体从她的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进口中。

咸涩的味道……

这是泪吗？

颜漠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亲手栽过的盆栽，在开完花不久后枯萎。

父亲，母亲，你们也枯萎了吗……

“呜……”颜漠趴在床边，不知何时起，自己紧握的手掌再也没有了灼人的温度，变得温温凉凉，不再灼痛她的手掌。

阳光透过阳台上的窗户照在两位头发全白的老人身上，温暖的日光下是他们和蔼满足的微笑。

人啊，总归要走向枯萎的，盛开过就够了……

这一天，颜漠跪在床边，第一次体会到了伤心欲绝的悲伤。

颜漠只恨自己无力回天，自己能长生不老，却不能将寿命分给父亲母亲哪怕千分之一。

颜漠的泪有的滑入口中，有的滴落在地，变成一个个晶莹圆润的珍珠。

泣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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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漠双眼蓄满了泪水，她低下头，双拳紧握，捶在地上，豆儿大的泪水汹涌而出，一点一滴，沿着脸颊滴落在地上，凝成一个经营的珍珠，向四周滚去。

卧室内铺满了珍珠。

西码一走进老爷和夫人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她默默地看着落泪的颜漠，不知如何安慰。

窗外的阳光依旧没有改变温度，炎热灼人。

“为什么……”颜漠低着头，泪水在桌面上铺成一大片。

她小心翼翼地哭着，几乎不发出声音。偶尔有几声泄出的呜咽，被颜漠快速地吞回。

最后一滴泪水掉落在地变为浅淡的粉色。

西码一惊，忙跑过去看小姐的眼睛，却看到有浅淡的血流出眼眶。

再然后，颜漠就昏迷了过去。

留下满地的珍珠。

（注1：莫达纳这个地方在后来会出现。）

（注2：来自《鲛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