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瑞雪兆
宁江月转过身来，体态婀娜地走到了长凳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芸芳，“江月八岁半那年冬天，天冷得异常，可江月屋子里只有几块呛死人的煤球，奶娘可怜江月，每日每夜都和江月共睡一床。不知怎的，这事儿就传到了姨娘耳朵里。姨娘叫人悄悄换了江月屋子里的煤球……后边，还要江月继续帮姨娘回忆吗？”
宁维忽然明了那鞭刑的来历，竟是为了当初那个耿直忠心的奶娘。
宁维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他还记得当年因为那个奶娘，年少的他还觉得宁江月无情冷漠，倒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宁江月竟然还记着，甚至还要为她报仇。
“整整三个时辰，奶娘已经是三十六七的年纪，生生挨了姨娘三个时辰的盐水鞭子，姨娘还记得吗？”
宁江月愤恨地盯着柳芸芳似乎要用目光将她生吞活剥，“姨娘不要怕，江月不会让他们打死姨娘的，只感受了鞭刑怎么够？还有我娘长期食用砒霜的痛苦，姨娘也要好好感受才行啊！”
宁江月低低地笑了几声，她猛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热切地看着宁维：“一切，就交给维先生了，江月先在此谢过维先生。”
“大小姐严重了，这都是宁维该做的。”
宁维欠身抱拳，客气地回应。
“无论如何，江月都应该好好谢谢维先生的。
今日诸多不便，江月身体也不适，他日还请维先生到江月院子来，让雨儿好好谢过维先生。”宁江月还了半礼，笑盈盈地在宁维和红了脸的雨儿之间来回扫视着，“江月难受得紧，就先带雨儿回去了。”
“好，大小姐慢走。宁三，送大小姐和雨儿姑娘回院子去。”
后一句是宁维对着一个贴墙角站着的其貌不扬的小厮说的。小厮弯着腰，低声应了一句是，便直直地走到了最前边，不紧不慢地替宁江月指引着回去的路。
宁三不似宁维，他一路沉默着，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再走几步再回头看看，遇到不平的路面，就安静地指一下旁边平坦的路面，说声“大小姐”，宁江月便顺着他指的方向走。
回到院子，宁江月让雨儿打赏了宁三，就一个人脱了外衣躺进了被窝里，她疲惫地闭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柳芸芳的事基本算是到此为止，她前世的仇，方雪兰的仇，奶娘的仇，通通都有个了结，从此以后，她宁江月就只是宁江月，丞相府里的大小姐。
可宁江月心里依然隐隐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来自某种她说不清的情绪，让她有些难过。
自打宁江月重生以来时不时就要蹦出来扰乱她心神的前世噩梦，这一次并没有出现。雨儿送走了宁三，回到卧室里看到她安稳入睡的样子，放下心来。雨儿回到自己的厢房取了针线和花样，回到宁江月的卧室，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细致地绣着手里的青色荷包。青色的雪锻，入手丝滑冰凉，取了月白色的绣线，一针一线顺着宁江月给她画的花样子，绣着月白色的修长竹子。
雨儿不时看看床上熟睡着的宁江月，绣起荷包来，也越发上心。
等荷包绣好了送给宁维，也算是替大小姐还了一点子人情债吧？就是不知道宁维会不会要了，好像并没有见过他用过荷包这些东西。雨儿悄悄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
算了，都绣了一半，到时候拿给他，爱用不用吧！雨儿自暴自弃地想着，停了半天的手也重新活动起来，她虽然有些灰心，但动作却并没有丝毫懈怠，依然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一针一针地绣着那棵茁壮的竹子。
宁江月紧绷了太久，突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松散了许多，她睡睡醒醒，一直从这日下午时候睡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刚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飘飘扬扬起来，宁江月懒散散地坐在妆台前，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许是因为心头大患已解，镜子里的宁江月，脸色好看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了些。她用手指梳开纠|缠在一起的长发，一齐搭在了胸|前。
雨儿端了热水进来，放到了一边的矮凳上，宁江月笑了笑，乖乖地走到美人榻上躺了下来，脖子枕在边缘，长长的青丝划过肩头齐齐落在了地上。
雨儿叹息一声，忙手脚麻利地将那一大把厚厚的发丝拢了起来放到了热水盆里。
雨儿打湿头发的动作轻柔细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宁江月闭着眼，唇角含笑，她安静地躺在美人榻上，任雨儿揉搓着她的长发。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大小姐，要擦些发油吗？”雨儿总算将宁江月的头发给擦了个半干，她梳理着宁江月的秀发，乖巧地问道，心里却是想着大小姐的答案定然是要的。
这么长这么厚实的青丝，若是不常用发油保养，怕是要毛躁干枯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果不其然，宁江月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点了头。她也怕极了头发变差，到时候像头枯草盘在头上，出门要被人笑死了，相府的面子也要丢得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之前宁素心的事情已经丢了大半。
转眼三天已过，宁维亲眼看着柳芸芳断了气，又亲自带着人将已经皮开肉绽不成人形的柳芸芳扔到了乱葬岗去。
宁纪中早有吩咐，对外就说柳芸芳病死了，随便弄些衣服什么的去郊外墓地找个空地儿立个衣冠冢就是了。以后宁烽禾宁素心想去祭拜就去祭拜，不想去也没什么所谓，总之她柳芸芳一个害死正妻意图谋害嫡女的妾室，是没资格接受宁家后继香火的。
听到宁维一字一句地回禀，宁江月浅浅地啜饮着手里热茶，脸色无喜无悲。良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宁维的目光柔和了些：“多谢维先生。江月无以为报，让雨儿亲自下厨备下了些饭菜，还请维先生不要嫌弃。”
“这……”宁维刚想拒绝，对上宁江月笑弯的眉眼和雨儿的怒目而视，识趣地改了口，“既然如此，宁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雨儿冷哼一声，抬高了下巴从宁维身边走过，不满地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恶作剧成功似的偷笑着跑出了正厅。宁维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用余光打量着坐在美人榻上的宁江月，见她一脸揶揄笑意，脸上的尴尬也变成了不好意思的笑。
“雨儿是我从牙婆手里买回来的，那时候她瘦瘦小小的，人也不怎么机灵的样子。我想着，这样的应该不会是柳芸芳的眼线吧，就挑了她做我的大丫鬟。”
宁江月放下了茶碗，像是说给宁维听，又像是在回忆过去，这些事情她相信宁维都知道，可她还是要一一说给宁维听，为的，不过是告诉宁维，雨儿是有她这个大小姐撑腰的，他不能欺负了雨儿去。
“雨儿啊，看着老实，其实鬼点子很多。有她陪着我这些日子，我也安心了许多。那些手脚不老实的，她都替我看得紧紧的，人也聪明。”
说到这里，宁江月笑了一声，“我教她识字，说上三两遍她就能记得清楚了。”
“大小姐的意思，宁维明白。”宁维忽的跪在了地上，向着宁江月行了个大礼，“宁维定不辜负大小姐厚望，宁维保证，此生只雨儿姑娘一人，定不欺她不负她，宁维只愿，能与雨儿姑娘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维先生起来吧，有你这句话，江月便放心了。”宁江月笑盈盈地虚扶了一下，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门外某个明晃晃的鹅黄|色衣角，嗤笑两声，“雨儿姑娘，你在外边可是听够了墙角？若是听够了，便赶紧进来吧，没得把饭菜都弄凉了，这么冷的天！”
“大小姐！”雨儿红着脸提着食盒进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不满地看着宁江月，“您整天就知道欺负雨儿！”
宁江月没什么顾忌地坐在主位，让雨儿和宁维一起入了座，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宁维就要告辞。宁江月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
“有件事，还请维先生帮江月安排一下。”
宁维转身诧异地看着宁江月，挑了挑眉，“大小姐请说。”
“杀母之仇已报，江月……想去祭拜一下母亲。”宁江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了口。
“宁维知道了，待安排好之后，便来回禀大小姐。”宁维欠身抱拳后，快步离开了。宁江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外，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看着担忧地看着她的雨儿，勉强地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你收拾一下，等下跟我去祠堂。”
“是，那大小姐，您先坐着休息一下，喝杯茶，雨儿很快就回来。”雨儿看着宁江月勉强的神色，心中的担忧更甚，但她没有再说什么不要劳心伤神的话，这些话在过去的几天里她已经说过了许多次，并没有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