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背叛
在徐惠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严格来说是八月二十三号的凌晨时分。村委处接获曾国图过世的消息。接到通知之后,墨遥心想曾老爷子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昨晚欧阳顺和曾永乐就分别通知墨遥,长年卧病在床的曾国图身体状况不佳,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或许是这个原因,曾永乐在打电话时候的语气显得非常冷静。据说曾国图在离开的时候十分安详,遗容还是笑着的呢。
想来是因为木料厂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而且听说曾永乐也在外面交到了女朋友,所以曾老爷子已经毫无牵挂了吧。
两人又相互寒蝉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一旁的阿财立马开口询问。
“副书记...”
墨遥点了点头。
“曾老爷子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走了,在山下的大医院。”
阿财叹了口气,脸上悲伤的表情怎么样也掩盖不住,一旁牧森皱了皱眉。
“又死了一个,是我太敏感了吗,村子又死人了。”
一个“又”字被牧森加重的语气,众人都明白牧森是什么意思。
“别想太多了。”
“可是,宽哥,你真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欧阳宽摆摆手,阻止牧森继续往下说。
“曾老爷子的死和徐惠的死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将两件事请都联想到一块。”
“是啊。”一旁的陈纯霞也表示赞同。“曾老爷子今年也不小了,而且还患了这么严重的病。”
“这倒也是。”牧森点了点头。
墨遥也同样如此觉得,大家都认为曾国图的死是理所当然。他的死亡是属于正常的死亡,根本就没什么好怀疑的地方。
卸下重担的老人家终于重归山林。从最初的诞生,在村子里渡过青年时期,然后组织家庭,看着儿孙长大之后,结束使命的老人家再度回到杉木林之中。
墨遥仿佛看到曾国图安然自若的背影独自走向翠绿的杉木林,从此远离病痛和对家人的牵挂。
或许这对曾老爷子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哪怕是即将发生的悲剧也已经与他无关了。
微微的叹了口气,墨遥的身子突然猛的一僵,他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十分惊讶。
什么是即将发生的悲剧?墨遥搞不懂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闪过一丝如此可怕的想法,他的内心忽然感到不安起来。
墨遥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忽然觉得死亡将会逐渐在小衫村里蔓延。黄浩涛的死并不是结束,而徐惠的死也不是。
村子里的死亡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
随后他无奈的摇摇头,暗骂自己糊涂。肯定是因为小说写得太过入迷,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才会有这种既可怕却又可笑的预感。
“希望大家都能尽快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吧,村子经不起这般磨难。”墨遥低声的喃喃。
......
许大川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快速的跑回小衫医院,路上的村民们看到他那着急的样子都忍不住有些疑惑。
难道医院出了什么大事吗?
“院长,报告我拿回来了。”他跑得非常着急,一时间忘了应该要先敲门。
许大川的声音让欧阳顺从桌上的资料堆中抬起头来,看着这名实习生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平时的样子是有些吊儿郎当,可许大川办起事来让欧阳顺十分放心。他在医院很是尽心尽力,护士们也都对他评价很高。
欧阳顺接受许大川手中的文件夹,里面共有两份文件。
他先看了曾国图的病历报告,果然是因为肺炎。欧阳顺暗自点点头,死因是肺炎并发的急性心功能衰退。
第二份是徐惠的报告。欧阳顺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冯平也从外面的挂号处走进了诊疗室,没过一会楚楚也走了进来。
看着众人担忧的脸色,欧阳顺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他抽出徐惠的检验报告,快速的在报告上几个重要栏目扫过。
血液中的红细胞、白细胞以及血小板的数量偏低,血红蛋白、血球容量也在正常水平之下,网状红血球数量增加。
欧阳顺忍不住皱眉,报告的结果与他所学的知识似乎有所出入。
“院长...”看到欧阳顺怪异的表情,楚楚忍不住发问。“报告怎么说?”
“是贫血吗?”
欧阳顺看了冯平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贫血的症状,但不是一般年轻女孩患的缺铁性贫血。”
“这个...”
“你们也不需要这样,徐惠的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是我误诊了。”
众人正要发话,只见欧阳顺摇了摇头。
“你们也不必替我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欧阳顺站了起来看着众人。“起初我以为徐惠是属于多为年轻女孩所患的缺铁性贫血,也就是IDA。主要是因为铁的供给和需求不均衡,导致heme合成障碍的小球性低色性贫血。”
“什么意思?”
欧阳顺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
“可根据报告中红细胞的计数,血红蛋白的浓度以及血压值粗略的计算...应该是正球性贫血。”
冯平在一旁是听得一头雾水。“院长,你还是说简单点吧。”
欧阳顺叹了口气。
“贫血分为很多种,可在大致上能够用三种概括。分别是小球性贫血、正球性贫血还有大球性贫血,其中缺铁性贫血是小球性贫血的一种。”
欧阳顺顿了顿,走到窗边拿出一根香烟点燃。
“而正球性贫血则是由出血性或溶血性贫血所引起,但是我给徐惠看诊的时候,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更没有大量内出血,所以这一点又与出血性贫血不符合。”
“那所以徐惠的真正死因到底是...?”
“不知道。”欧阳顺转过头来看着众人疑惑的脸。“死因不明,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与正球性贫血脱不了关系,这也是唯一的可能性。”
“可院长你刚刚不是说...”
“徐惠既然死了,就表示身体的某部分出了问题。单纯的贫血是不会死人的,所以徐惠的身体一定有那些地方是我们没能够检查出来的。”
楚楚皱了皱眉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欧阳顺摊了摊手。“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将徐惠的遗体送去解剖或许还能知道些什么,可已经太晚了。”
“为什么?”
“你看现在的天气这么热,徐惠也被埋在土里了,想必在高温之下她的尸体也逐渐开始腐烂。再说了徐家的人又对解剖如此反感,所以我们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唉,可惜了徐家这么年轻的女儿。”冯平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众人也都一同沉默了下来。
......
杨川悠哉游哉的走出米店,年迈的父亲脸色一沉,正打算叫他留下来看店。可杨川雄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走在仿佛冒着热气的沥青路上,杨川雄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暑假即将结束,回想起这个炎热的假期,杨川雄实在是无聊。他既没参加什么夏令营,也没补习,每天除了在家发呆之外根本没干什么正事。
而且杨川雄的朋友也不多,要找朋友的话除了冯家两兄弟也没别人了。
村子里跟杨川雄年纪相仿的人本来就不多,其中有一半是女生,另一半的男生多半也是出去打工或者在家打游戏,所以经常窝在家的杨川雄根本就融不进他们的圈子。
无奈的他只好朝着冯家前进,杨川雄和冯宇博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一想到某个讨厌的外地人也有可能在冯家,杨川雄的脚步就不由得有些迟疑。
“算了,还是去看看再说吧。”
除了冯家之外,杨川雄实在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逗留。闷在家里又实在太无聊了,要他待在家里看店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杨川雄来到了冯家的大门前。冯宇博的母亲很热情的招待杨川雄进来,并示意冯宇博就在二楼的房间里。礼貌的打完招呼后,杨川雄走上了二楼的楼梯,却发现原本应该上班的冯宇澄也在。当然,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死对头夏吕。
杨川雄只是看了夏吕一眼,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到冯宇澄的身上。
“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
“我翘班了。”
“为什么?”
冯宇澄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好热,我不想去上班。”
杨川雄无奈的摊了摊手,随即又将眼睛斜视看着坐在凳子上翻阅杂志的夏吕。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对杨川雄的到来并不感兴趣。
眼睛转了一圈,杨川雄神情有些怪异的盯着夏吕。
“喂。”
夏吕没反应,杨川雄有些恼怒。
“喂,夏吕。”
“干什么?”
虽然回复了杨川雄,可夏吕的目光并没有从那本杂志上移开。他那种冷漠的态度令杨川雄感到非常不爽,仿佛自己就像跳梁小丑一般。
“我听说你拒绝接受徐惠的遗物?”
“关你什么事?”
“你这家伙也太冷血了吧,一点也不懂得怎么关心别人,还将别人的遗物当成垃圾一样嫌弃。”
夏吕冷哼一声。
“我和徐惠本来就不熟,所以根本就没有理由要接受她的东西,而且还是遗物。再说了这世界天天都有人死,如果每个死者给我东西都接受的话,那岂不是忙死了。”
“现在死了的可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你的同班同学,你都不同情徐惠吗?”
“死亡这种事情只是概率的问题,谁都有会死,不同的只是早点死或者晚点死。既然大家都会死,那有什么好同情的?”
“可徐惠她还这么年轻,就这样轻易的死掉太可惜了。”
夏吕嘲讽般的笑了笑。
“人都死了,现在才来说可惜不可惜的问题根本就毫无意义,你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哼,如果被徐惠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很伤心。”
“死人又怎么会伤心?”
杨川雄走到夏吕的面前,瞪大眼睛愤怒的盯着他。
“你小心她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
“唉。”
夏吕合上杂志,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杨川雄。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混账,夏吕你说什么?”
在一旁看戏的冯家两兄弟看着快要打起来的两人,连忙跑过去将他们分开。
“喂,两位老大,拜托别在我的房间里打架。”
“宇博,你也帮我说说话,你看这混蛋都说了些什么。”
冯宇博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随即以求救的目光投向哥哥冯宇澄。
“哥,你说句话吧。”
“你们两个都冷静点吧。”冯宇澄无奈的苦笑。“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这时夏吕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
“我要走了。”
挥手跟冯家两兄弟道别后,夏吕连看都没看杨川雄一眼便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剩下的三人都听见走下楼梯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哼,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好啦好啦,天气本来就热,你还这么生气,不就更热了吗。”
“你们也是的,刚才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们觉得那家伙说的话都是对的吗?”
冯宇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怎么说呢,夏吕的语气虽说是冷漠了点,可是他说的话也没什么错啊。”
“什么?”
“好啦,你别生气。将心比心的想想,川雄你就真的对徐惠的死感到这么伤心难过么?”
杨川雄一愣,一时间竟无法回答冯宇澄的问题。
“你看吧,其实我们都是一样。当初我听到徐惠的死讯时,有惊讶过,也有惋惜过。可是给我的感觉其实就跟在电视新闻上看到死人的报导其实差不多的感觉,你能懂我意思么?”
杨川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或许小的时候大家在一起玩过,可现在最多也就见了面会点个头或者打声招呼罢了。我想你也差不多一样吧,甚至根本就没和徐惠讲过一句话。”
“可是...”
冯宇澄却摆摆手,阻止杨川雄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徐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我们作为同一条村子的人是应该表现得难过一些,哪怕只是装出来的。”
“可不是嘛。”
“可是这种‘应该’只是道德上或人情上该做的,却并不是义务。我们可以选择去迎合徐家的人一起悲伤,也可以对此不闻不问。其实说白了这根本就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干嘛要瞎操心?”
“我懂了。”
冯宇澄挑了挑眉,稍微松了口气。
“你懂了吗,那太好了。”
“你们根本就觉得夏吕是对的,而我才是错的。”
杨川雄说完立马站了起来,往房间外走去。
“川雄,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要去哪?”
“我走了。”
杨川雄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冯宇澄刚刚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责怪自己。杨川雄对夏吕没有半点兴趣,也从没想过要跟他交朋友。
可明知道自己讨厌夏吕,冯家两兄弟还是和夏吕一直友好的交往,这令杨川雄有种被背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