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坐请坐请上座

胡雪岩说道：“臣闻之，积毁销骨，积羽沉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下官在浙江收税赋，筹军饷，这五六年来从未有过疏忽懈怠，也从未又一次拖延推迟，政绩算不上好，但至少算尽了职。那些无能的官员自己碌碌无为，自然看着我眼红。”

左宗棠饶有兴趣地看着胡雪岩，笑了笑。左宗棠本来就是个倔驴脾气，李鸿章就说他在官场中一定站不住脚，因为他的脾气一定会惹怒许多人。想到自己刚出山那一会儿在湖南总督府里做幕僚，就曾经因为私练团兵被人举报，要不是那时候湖南战事紧急，皇上无兵可用，自己说不准就正要掉脑袋了。

想到这些，左宗棠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对胡雪岩说了声：“坐。”

胡雪岩道：“不敢。”

左宗棠没有再让，而是问道：“那么你做生意的事情呢？朝廷命官做生意可是大忌，你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中间就没有猫腻？”

胡雪岩说道：“下官做生意在前，捐官补实缺在后，问心无愧。至于能有如今的成就，一是靠着自己的自知之明和审时度势，二就是跟大人一样，有贵人扶持！”

听到胡雪岩把他跟自己扯到了一起，左宗棠不乐意了，瞪着眼睛说道：“我怎么能跟你一样？”

胡雪岩没有被左宗棠一吓就收回话，反而自顾自踱步走起来，仿佛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只听他说道：“下官早年丧父，本来殷实的家境也因为父亲经商失败而落魄起来。下官只好进入杭州的信合钱庄学者做生意。后来得到王有龄大人的相助，这才小有成就。大人本来也是殷实之家，但年幼之时家里却也变得一贫如洗，听闻大人幼时生活到艰辛处，每天只能吃一些糠麸果腹。但是大人心有大志，饱读经世治国之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年前您尚是个没有补了实缺的幕僚，但是自从遇到林大人之后便一飞冲天，三年内从知府到总兵到安徽巡抚到浙江总督，本朝开国以来，何曾有一人发迹如此之快？就算是曾大帅也不能和您相比。大人凭借的是什么？不就是您的真才实学你战无不胜的楚军和皇上与太后的垂青吗？您与下官发迹的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胡雪岩虽然在解释自己经商的发家过程，但一大段话多数说的是左宗棠。这其实也是变相的拍马屁，但拍得婉转而灵动。

被胡雪岩捧得高兴，左宗棠又指了指椅子，说道：“请坐。”

胡雪岩道：“下官不敢。”

左宗棠依旧没有在意，说道：“你这话说的也不算全对。人人都拿我和曾涤生相比，其实我跟他并不一样，我要是跟他一样早早就出来当官，总不至于快五十了才弄了个总督。而且他有他那么些亲兄弟为他在前线拼命，我确实亲临战场，与战士们同进退。再者我虽然得到林公（林则徐）的遗赠，但是林公并没有帮我多少，我真正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正如你所说，一是靠着我自己的本事，而是靠圣恩垂青。但是你把我跟你扯一块儿就是给你贴金了。我训练的团练战无不胜，我和长毛打仗也总能出奇制胜，有谋略有胆识，你也就是靠着挪用公款赚银子，能有什么本事？”

得，这两个一个王婆卖瓜，一个自卖自夸，凑一起了。

胡雪岩说道：“左大人说的话下官不敢认同。挪用公款这事儿下官不敢冒领。下官虽然开有钱庄，但是每一笔银子都是记载账本上，出处明了，均是藩司处盖章，公事公办，不曾私自动用藩库银两。而且挪用一说也不恰当。下官履任藩司以来，每有公款动用，何时有过拖延？大帅的楚军我们浙江省每年协饷十万两，江苏省河南省也帮大帅协饷，与他们二省官员相比，下官手头的公款何曾延期过？”

左宗棠本来还想讽刺他两句监守自盗，你一个藩司自己给自己盖章，跟挪用公款有什么区别？但是胡雪岩后来说的也对，自己手头的军饷，这几年浙江省确实帮了不少大忙。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左宗棠也是要面子的人，所以也没有反驳，而是继续听胡雪岩说。

胡雪岩继续说道：“其实这世道上的经天纬地之才，也不光在于行军打仗，做生意何尝不是一门本事？唐太宗曾经说过，‘马上得天下，焉能马上安天下？’安定天下，其实需要就是国阜民康，只要老百姓吃穿不愁，生计无忧，天下自然安定。天下安定之后，礼仪自然畅行。而要想国阜民康，需要的就是做生意的手段。洋人势大，在上海筹谋生丝，因为他们抱团取暖，价格自然他们说了算。他们低价购买生丝，丝农的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下官拢合上海生丝行之后，洋人生丝皆过我手，我有讲价能力，生丝价格自然抬高，流到丝农手里的银钱自然也就多了。这算不算为民请命谋福？但是垄断生丝谈何容易？自开国以来，又有谁能坐到呢？下官做到了，这自然就是我的本事。”

左宗棠听胡雪岩讲完，突然想起了胡雪岩的钱庄，说道：“胡大人为自己的钱庄取名‘阜康’，正是想为民谋福，为国家谋安康的意思？”

胡雪岩点了点头，厚颜无耻地把王有龄的功劳领了下来。

左宗棠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说道：“请上座。”

胡雪岩说道：“下官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