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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火峪沟之憾
且狐带着一个卫兵,打着白旗,来到汉军大营。窦固亲自接待,问:“乌蒲奴为什么不亲自来?”
且狐撒谎道:“大单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便前来!”
陈力笑道:“是你家大单于心里有鬼吧?”
且狐很镇定地看了陈力一眼,道:“窦大将军英明神武,不输其叔父窦融大将军,我们匈奴人领教了!”
窦固听到且狐还知道自己和窦融的关系,有些吃惊。但吃惊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没有被且狐的话题干扰。他继续质问道:“既然知道我大汉军队的神武,怎么乌蒲奴还不来请降?!”
且狐胡诌道:“军中有的部落意见不一,大单于请窦大将军宽限时日,容我大单于统一意见。”
窦固愠怒道:“三日为限,绝不宽限!”
“三日时间太紧,肯定不行!”
“败军之将,安敢讨价还价?”陈力在一旁斥责道。
且狐不愠不火地回道:“如若不然,我大匈奴勇士只好拼个鱼死网破了!”
闻听此言,偏将军耿恭拔剑在手,喊道:“北虏无礼,我现在就杀了狗贼!”
且狐见耿恭举刀而来,吓得连连倒退。
窦固制止道:“休得无礼!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耿恭这才收刀入鞘。
窦固又问:“你们要宽限几日?”
“至少十日!”
“不可!最多五日!”
“起码八日!”
“不行!五日!”
“六日!”
由于窦固的保守,总想保存自己的实力,减少汉军伤亡,他答应了匈奴人宽限六日的要求。
张文提醒道:“大将军,小心匈奴人使诈!”
窦固哈哈大笑:“匈奴元气大伤,被我军团团围住,他还能使什么诈?先生不必多虑!”
陈力又道:“防患于未然总不是坏事。要防止乌蒲奴狗急跳墙,趁夜突围!那样的话,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依博文先生,应该如何防备?”窦固还算是一个从善如流的人。
“可以派得力将领,带两千精兵埋伏在火峪沟山道两侧,以防止匈奴人突围。”火峪沟位于蒲类海草原西北面,是匈奴逃往漠北方向的必经之地。窦固想了一想,说:“就让假司马班超带队,分兵两千,防守火峪沟!”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窦固确信班超是个将才,所以,总想在关键之处多用用他的才干。
班超带领三十六人复命之后,窦固没有让他们解散,仍由班超领队随中军驻扎。他们几十个人集中住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帐篷里面是用从山坡上拉回的树木搭建起来的一溜通铺,晚上班超和大家全都挤睡在一起。陈睦请班超回到他的驻地,班超婉拒,他已经和这些兄弟有了战斗的情谊,不愿意一个人去享受好的条件。帐篷中心靠右位置安放了一个取暖用的火盆。由于冬天里帐篷比较密闭,里面弥漫着一股烟熏混合着汗臭的刺鼻味道。
新的命令下来后,班超带着三十五个弟兄,领着两千多人的队伍,来到火峪沟设防。
火峪沟是火焰山余脉被经年累月的洪水冲刷后形成的一条干河谷。全长一百多里。通过这条道路,可以翻过天山余脉,前往准噶尔盆地。一年四季中,只有在洪水季节火峪沟才有水流。火峪沟沟旁有一条牧羊人踩出来的道路,道路最宽处也最多只能供两匹马并辔而行。
班超在沟口两边扎下营寨,派人在路口处设置下拒马,前出十里、五里、两里,分别布下三处暗哨。又安排马武和甘英带队,在道路中心撒下了铁蒺藜,布下了绊马索、陷马坑。只等敢于突围的匈奴人前来送死!
不出张文和陈力所料,乌蒲奴根本就没打算投降。他将各部落的人口重新登记编组。老弱病残一个不带,全部留下,牛羊辎重也全部放弃,只带着能够作战的骑兵和自己的家小,计划奔火峪沟,向准噶尔盆地方向突围。
另一方面,且狐几乎每天都打着白旗到大汉军营转一圈,以麻痹汉军。窦固觉得胜券在握,也不急着催他,只等六天到了,他就受降。他已经安排陈力协助陈睦准备受降仪式了!
第五天夜半时分,没有下雪。一轮寒月照在蒲类海雪原上,汉军的营帐里偶有值班的哨兵呼喝口令的声音。刁斗定时敲击,映衬得黑夜更加寂静肃然。而匈奴兵营里,乌蒲奴已经披挂整齐,整顿好了队伍。只等寅时一到,他们就会打开西北面围挡的牛车,突围而出。
汉军大营里,大部分兵将都已沉沉睡去。
时辰已到。匈奴兵营里,悄然在西北面打开了一个缺口。一支队伍悄没声息地出发了。且狐多次往返汉军营地,他们早就查清了汉军大营的结合部位——那里是汉军的薄弱处。
快到汉军营地时,碉楼上的一个汉军哨兵发现了异常,他探头往下,喊了一声:“口令!”忽然,一支利箭飞来,正中他的面门。哨兵惨叫一声,摔下碉楼。
乌蒲奴发一声喊,匈奴骑兵催马向前,向汉军结合部冲去!其他值勤的哨兵发觉情况有异,赶紧吹响了警报!汉军大营当晚执勤的将士蜂拥而出,和匈奴突围的骑兵缠斗在一起。乌蒲奴带着的大部人马没有恋战,突围而出。
窦固得知乌蒲奴突围的消息,非常气愤,连夜紧急集合所有部队,追击乌蒲奴。
乌蒲奴带队跑了一个多时辰,来到火峪沟沟口。忽然听到三声炮响,惊得乌蒲奴勒住马缰,四下观瞧。心里暗暗叫苦:汉军果然狡猾,这里也有他们的人马!但此时他已顾不了许多,他挥手让他的卫队冲在前面,他和家人夹在中间。匈奴队伍放慢了行进节奏,人人手挽缰绳,拿着武器,眼睛四下警惕地搜寻。
忽然,前队几匹马接二连三,痛苦地咴咴叫着,狂怒地把背上的人掀下马来。掉到地上的人也痛苦地哇哇乱叫。原来是班超部队撒下的铁蒺藜起了作用。匈奴队伍不得已停了下来。有几个匈奴兵士,拿着长枪,跑到队伍前端,用枪头在地上扒拉着埋在土中的铁蒺藜。
班超在山头上见匈奴人队伍慢了下来,手中大旗一挥,指挥将士从道路两边隐蔽处杀了出来。
短兵相接,又是一场铁与血的较量。
班超身先士卒,挥舞着手中三尺多长的环首大刀,在班衡、班勇的护卫下,冲进匈奴人的队伍中。班超手中的大刀连斩三个匈奴骑兵。经过恶战剩下来的这些匈奴骑兵,个顶个都是蛮勇不怕死,且对乌蒲奴家族忠心耿耿的勇士。他们在汉军的夹击下,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紧紧围在乌蒲奴家族四周,保护着乌蒲奴一家老小,采取防御姿势,抵挡着汉军骑兵的攻击。乌蒲奴见势不妙,大声命令前军不顾一切向前冲击。前面不断又有被铁蒺藜和绊马索,还有陷马坑放倒的马匹。后面跟上的匈奴人根本不管摔倒在地的人和马,而是催马继续向前。
匈奴骑兵顶住了班超部队的进攻,为了掩护乌蒲奴一家人的逃跑,前面的匈奴骑兵奋不顾身趟开了一条血路。负责断后的匈奴人也十分骁勇,死战不退,最后全部战死。
在前面给乌蒲奴一家开路的匈奴骑兵也所剩无几。乌蒲奴手举弯刀,亲自冲到队伍前列,左冲右杀,十分凶悍。
班超左冲右突,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飞,忽然,一枝冷箭从匈奴队伍中射出,正中班超左臂。班超疼得大喊一声,险些掉下马来。班衡、班勇、甘英、邴计等人见班超受伤,立即退出战斗,簇拥到班超身边。由于班超受伤,汉军的攻击受到了影响。而拼死一战的匈奴人队伍的力度更大了一些。此消彼长,处于劣势的匈奴人突围队伍,一下子增强了力量。乌蒲奴大喊着,冲到了队伍的第一线,他摇晃着手中的弯刀,大喊道:“匈奴勇士们,跟我来!”在乌蒲奴的号召下,匈奴人的作战更加凶狠。
马武和三个匈奴骑兵争战正酣,忽然听到乌蒲奴的喊声,气得他怪叫一声,磕开身边匈奴人手中的武器,拍马就朝乌蒲奴冲了过去。
乌蒲奴身边的骑兵,赶紧过来截住马武,原先和马武缠斗在一起的匈奴人知道了马武的意图后也尾追而来。马武被六七个匈奴骑兵团团围住。好个彪悍的马武!虽然他处于匈奴人的包围之中,但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惧色,手中的大刀前后左右,砍杀推挡,居然没有让匈奴人占到一丝便宜。马武战得兴起,忽然,从匈奴人队伍中传出一声唿哨,匈奴人从马武身边撤围而退。
马武还不罢休,班衡从他身后追来,喊道:“马大哥,别追了!司马命令你回去!”
马武打马来到班超面前,喊道:“司马,匈奴单于要跑了!”
班超受伤退出战场,站在一处山坡上,他对战场局势清清楚楚。眼看乌蒲奴一家在匈奴骑兵的拼死保护下,就要冲出重围。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堵住乌蒲奴了!
马武又喊道:“司马,快下令,让我去杀了乌蒲奴!”
班超摇摇头说:“鱼没死网已破,天命难违啊!”
马武不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班超不顾左臂上箭伤的疼痛,右手举刀,大喊道:“冲啊!”催马带领大家向乌蒲奴逃跑的方向追去。
班超队伍毕竟兵力有限,在匈奴人强悍地突围中,没能拦住乌蒲奴的残兵败将。匈奴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了汉军优势兵力的追击。以又牺牲两千多人为代价,掩护自己的首领大单于乌蒲奴一家逃出了包围圈。留下的老弱妇孺五千多人,全部做了汉军的俘虏。窦固因为自己的麻痹自满,使这场胜利大打折扣。
窦固回到中军大帐,摒退左右,只留下陈力、张文两位军师。他十分懊恼地向两位军师问计:“博文先生,玉台先生,我军虽斩获敌首一万两千余级,俘虏北虏五千余口,牛羊二十多万只。还缴获了北虏的祭天小金人。战果不可谓不大,但敌酋乌蒲奴却跑了!请两位先生教我,如何向皇上奏报啊?”
“这个,这个棘手啊!监军于远向来和大将军有隙。前者,大将军屯兵备战时,他就多次向皇上上书,说你引兵不发,畏葸观望,害得大将军被皇上下诏斥责。再说,监军有密奏上书之权,大将军不可不防啊!”张文皱眉说道。
“监军于远正是我所担心的啊!”窦固面色灰暗。他的眼睑浮肿,眼中布满了血丝,嘴角和嘴唇上的两处溃疡从出征至今一直没有痊愈,害得他寝食难安。军医想尽办法治疗也不见好转。其实,窦固自己心中明白,这是心病所致。汉明帝刘庄对下属以严酷见长,尤其是身边那些位高权重的将领,皇上是工作上重压,政治上严防。给他派的监军于远就来自皇帝的身边。于远只知皇上圣旨,不管其它天塌地陷。他不懂军事,不通人情世故,一味要求窦固进军。就算你天天都有杀敌,他都还是嫌你没有用命。于远手中持有皇帝的密诏,窦固不敢违抗,只能曲意逢迎,虚与委蛇。这些也大大耗费了他的精力。窦固年近四十,精瘦的脸上,抬头纹形如沟壑,眼角的鱼尾纹赛过菊花。班超比他小两岁,但看面目,说窦固大班超十岁都有人相信。
陈力说:“大将军不必过虑!我以为大将军首先应该祝捷,以壮声势。其次,应该抢在监军之前,向皇上上奏,先入为主嘛!不过,我估计监军在奏报中一定会指责大将军不肯用命,进击不力之类。大将军要反其道而行之,把主要功劳都归于监军。祝捷大会也请监军主持。就算铁石心肠,总会有所感悟的。其三,皇上曾授命将军得便屯田,大将军就奏明皇上,留军校两千,今冬屯田伊吾,以待来春。其四,大将军可借此战声威,遣使西域车师、鄯善等国,强迫其遣子入质,归附我朝。有此四条,大将军何虑之有?”
窦固脸色释然,频频点头。他内心接受了陈力的建议。又问:“谁能担当出使西域之责呢?”
张文、陈力皆道:“班仲升,中年老成,文武兼备,又能和士卒打成一片,他是不二人选!”
窦固沉吟道:“班超本可以活捉乌蒲奴,立下不世之功,他却因临阵受伤,放松围堵,放了乌蒲奴一条活路。功过两抵。我不追究治他的罪已经不错了,难道还要给他委以重任吗?”
张文道:“乌蒲奴突围,如果把板子打在班超身上,将军你也脱不了干系。乌蒲奴五千多人,个个彪悍无比,困兽犹斗,班仲升区区两千人也难以抵挡啊!班仲升身先士卒,率队斩杀了两千多匈奴首级,这不正说明班仲升是一个将才吗?再说,将军营中还有比班仲升更熟悉西域情势的人吗?还有比班仲升更愿意深入西域绝地的人吗?”
陈力也说道:“班仲升建功西域,效仿义阳侯之意久矣!窦将军用此人正当其时,何故他虑?”
窦固咂咂嘴说:“嗯,两位先生所言有理,还是班仲升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