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祭品
我的记忆中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她叫任意。
跟我同年同日的生日是我记住她的主要原因。
她很漂亮,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
卷曲的睫毛还佩戴了一双大眼睛,皮肤很白,发色也比较浅,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一直以为她是混血儿。
初中的时候,老师抓早恋的抓的很紧,男生是不允许和女生一起坐的,就连平时多说几句话,也会被老师抓到办公室去问话问半天,所以,我和任意成了同桌。
任意是这班上我唯一的朋友。
有些人喜欢呼朋引伴,我恰恰相反,我一直认为朋友这种东西不在多在于精。
你们知道吗?有一个懂你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们同住一个寝室,冬夜里,我们会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谈天说地,述说着自己以后的梦想。
就算我们再夸大其词,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们都坚信着,我们的将来是美好的,并且会跟随着我们的思想,不差分毫。
我们的情感一直维持到初三的上学期,是老师扼杀了我们的友情。
任意她成绩很差,差到一看她的名次就可以知道班上的人数。
那时候马上就要升初三了,学校开始考虑升学率的问题,评判一个学校好坏的标准就是用升学率决定的,所以差生,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段时间,老师频繁的找她麻烦,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是老师太过分了,可是我始终没有那个掀翻桌子,拉着任意向老师追究的胆量,我很看不起我自己。
上课铃响了,她还没有回教室,一定又是被班主任训去了。
平日里最心平气和的数学老师,到了即将中考的时候,也暴露了他的本性。
我不知道这两年他有多少次往任意的脸上扔卷子。
学生也是人,学生也有尊严。
我好几次想问,老师您这是怎么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师哪里去了?您知道您有多可怕吗?
教出来一个优等生并不是什么本事,并不值得人尊重,只有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热爱每一个学生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所有的伪装在学校的升学率面前都消失殆尽了,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听话学生的老师现在都不同频率的打着自己的脸。
令我感到心寒的不止那些老师们,还有我妈。
她从来不允许我和差生交往,美名其曰是怕我被带坏了。
我和任意的友情始于学校也止于学校了。
“戚夏,我想退学了。”
任意的眼睛红红的,对我说出了她心中的重大决定,我知道她刚刚一定是哭过了。
“你想好了吗?你父母怎么说?他们会同意吗?”
我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我心里明白,虽然知道一切都已是定局,可是我不想她离开我,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退学了我该做些什么?只是除了退学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戚夏你能不能不要劝我,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看的出来她很痛苦,一直被人贴上“笨蛋”,“蠢猪”......的标签,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她所承受的压力。
这种感觉是否和我家困难的时候是一样的?被所有的人都看不起,被所有的人嘲笑,也许我和任意最大的区别就是,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我扛过来了,而任意没有。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老师曾不止一次的在办公室跟我说,想让我这个学习上的尖子生帮她一把,没事给她讲讲题,只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因为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若是那样做了,无异于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心里看不起她,她已经那么痛苦了,我为什么不让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自在一点呢?在她面前,我从未提过跟学习有关的事。
我从来不觉得学习是唯一的出路,这是我和任意做朋友之后我才领悟的道理,如果真的如我之前所想,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的人都装着无无辜,却不知道他们的目光足以杀死一个人。
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勇敢的做你自己就好了。
这真是一句屁话!
同学和老师对任意的歧视连我都觉得可怕,我不敢想象任意这一段时间来面临着怎样的压力。
“好,我不劝你。”
我将自己肥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看到她的肩膀明显的下降了,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身材,我是不是还是胖了一点儿?
“谢谢你,戚夏,只有你不嫌弃我。”
任意冲我微笑,她长得很漂亮,很多人都知道,也许我跟她在一起就像是美女与野兽吧,也只有她不嫌弃我。
初三的时候,任意走了,从此我形单影只,看着别人都三五成群的,我很孤单,只是我不想再去结交新的朋友了,那种随时存在的分离实在是太痛苦了。
老师说,学霸都是一个人的,我暂且相信了这句话。
你们知道吗?海洋里有一只鲸鱼,它总是独来独往的,原因是它只能发出52赫兹的回声。
鲸鱼是通过回声来活动的,它们的视力很差。
那只只能发出52赫兹的鲸鱼总是独来独往的,因为它没有办法让别人感知到它,它的一生除了那52赫兹的回声就没有其他了。
虽然它是孤独的,可是它也是特别的,我们不能说没有同伴的它是痛苦的,也不能说它能止于上天给它的52赫兹,它的结局,只有它自己知道。
任意就像是那只鲸鱼,我也是,我们都只能发出那仅有的52赫兹,世界那么大,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跟我在同一个频率上。
班上不止任意一个人离开了,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离开了有大约十个人左右。
我知道,是老师赶走他们的,这是一个秘密,所有的领导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真的很可怜,是他们将自己的一生变成了学校吸引新生源的祭品。
和任意一样,他们离开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差生而已。
我很幸运,老师没有赶走我,还能让我有书念,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买几大盒礼物去看看我可爱的老师们,感谢他们对我手下留情,给我读书的机会。
我也仅仅只是想想罢了。
嘴上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那时候起,我知道老师只喜欢优等生。
我之所以可以在住校期间,因为吃不惯学校的饭请假出去吃的时候,那不是因为老师心疼我,而是看在我的成绩名列前茅的份儿上。
班上没有了差生的捣乱,班上的人好像也少了乐趣。
那些喜欢在老师面前闲言碎语的人一时间好像失去了课余的乐趣了。
老师上课的时候没有差生的违纪时间变得长了,往往是还没到下课时间课件就已经讲完了。
一个班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跷跷板,一方做着优等生,一方也需要差生来平衡,现在整个班级没有差生了,大家都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具体到底少了点儿什么,没有人说得出来。
是大家真的不知道吗?
我想不是的。
谁都知道少了点儿什么,谁都不开口,我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们永远不会为过去自己错误的行为道歉,我们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丑恶。
那个时候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老师很器重我,毕竟我初中快三年从未给她惹过麻烦并且成绩优异,这也是我虽然外表笨拙但依然深得老师心的原因。
老师不止一次的打电话给我妈要求家访,就是为了让我在最后的学期不出意外的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毕竟我是班上最有希望的人。
那时候,老师常常拉着我的手,心平气和的对我说:“戚夏啊,你可要好好努力啊,我们学校可就靠你争光了,你可不要辜负老师对你的期望和栽培啊。”
好几次我都想破门而出,因为我觉得老师对我越好,我就越像一个叛徒。
我背叛了任意,我背叛了我们的友情。
我很厌恶,我讨厌这种感觉,我很压抑,这种情绪让我喘不过起来。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样我会垮掉的。
那时候,我唯一能想出来的减压的办法就是酗酒。
我开始频繁的往超市以及小卖部跑,老爸就是我的挡箭牌。
酗酒的事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我还是大家眼中那个乖巧懂事的优等生。
墙上的倒计时牌挂上的时候,我感觉我要解脱了,那是我从未有过的轻松。
感觉开始倒计时后,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我一心扑在学习上,任意、孟野......我通通都将它们抛之脑后,我好像是入魔了一样。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老师开始不在像以前那么看好我了,他们开始担心我,担心物极必反,我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进办公室又变得频繁起来了, 老师和我妈的互动也越来越多起来,我讨厌他们像看待一个病号一样的看着我,尽管我自己也知道我已经病的不轻了。
任意死了的消息是在中考的前两天传来的,那时候我被老师批准回家好好调节心情。
听她妈妈说,她是去职业学校报名的那天在路上出了车祸,我只是捂紧拳头,指甲刺进我的肉里,学校,就是凶手。
那天下了小雨,整块儿天空都死气沉沉的,乌云一团接着一团,好像下一刻就会掉下来,落在我的头上,紧接着我便血流满面了。
任意下葬的那天孟野也来了,他们两家住得近,理应过来送一送她。
我特意穿了裙子,在学校里任意从未见过我穿裙子,我在任意的骨灰盒儿前面不停地转着圈儿,谁劝我都停不下来。
泪水划过我的脸,打湿我的衣服,我累了,双手支在腿上喘气。
我哭,我妈也跟着我,也许是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她吓坏了,捂着嘴一直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以便于让她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回家吧。”
我妈被搀扶下去了,孟野才靠近我说。
“不。”
我噘着嘴跟孟野唱着反调,像是在向他撒娇,我想只有孟野才看的到,我有多犟,因为我的眼泪铺天盖地的往下淌。
“我很后悔。”
后悔当时我没有拉着任意让她跟我一起学习,我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离开学校是不是就不会出今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