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政民连连点头。
秦柯立马两眼放光，他倏地从草地上坐起来，笑着拍了一下李政民的肩膀：“李政民，你可别忘了你刚才所说的话！我记住了啊，你说不论我干什么你都支持我！”
李政民被他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他只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压根儿就没把秦柯的话听进去，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秦柯笑得更欢了。
这是他爹死后，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李政民的保证，他似乎都忘了自己刚才还在烦恼支票的事。秦柯提起书包，拍走上面的灰尘，朝李政民使了个眼色，转身大步离开。
李政民这下子才回过神来，他抓起了书包连忙追上去，一路小跑，下了阶梯差点刹不住车。
“秦柯，你到底怎么打算？”
“哼！”小孩儿心高气傲地抬起了下巴，“具体是什么事你别管，反正你只要站在我背后支持我就行了，别到时给我反悔。”
“喔。”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站在河边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刘阿长终于回来了，他将渡河的船撑了过来，看见秦柯和李政民，叼着一根烟冲他俩点了点头。
“放学回来啦？”
“嗯。”秦柯一脚蹬上船头，偷偷往刘阿长衬衣口袋里塞了几根烟。
刘阿长低头一瞧，立刻心知肚明，于是也不揭穿，还颇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感觉厚实多了。
李政民跟着踏上了船，刘阿长瞧着后头也没人了，麻溜儿地提上船锚，幽幽地撑着船回到了对岸。
下船的时候，刘阿长叫住了秦柯。
“秦柯啊。”他又低头点了颗烟，眯着眼睛挥走了鼻间的烟气。
秦柯不解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妈她……她现在过得怎样？”
秦柯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嘴角边还勾起一个弧度：“我妈她过得挺好，您老就别操心了，好好撑你的船吧。”
“不是，我说你……”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有些闪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秦柯，就算你现在只有13岁，可你也是个男子汉，别让你妈太累了，知道吧？”
“……”秦柯眼眸低垂，浓密的鸦睫在深陷的眼窝子底下投落两层阴影。他勉强笑了笑，随即又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行了，我回去了，你晚上撑船小心别着凉了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上石阶。
李政民却是转身朝刘阿长微微颔首，然后才疾步如飞地追上秦柯。
星期五是秦柯最期盼的日子，因为学校终于放假了。可是这一天也是秦柯最讨厌的日子，因为秦妈妈往往会比之前回来得更晚，他得自己准备晚饭。
以前要么到李政民家蹭饭，要么就是到别家蹭饭，反正他懒得动手。今晚他却动了自己做饭的心思，于是跑到了屋子后头的山上——那里有一片秦妈妈种菜的地儿，平时秦妈妈若是没空，就会交待李奶奶帮忙浇水施肥。
到了菜地瞧了一眼，光秃秃一片，忽然忆起，之前李奶奶和他妈都忙着准备丧葬事宜，肯定没空打理菜园子了。
秦柯蹲下来哀叹了一声，有一拨没一拨地摘着地上的野草。
他郁闷了半天，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再这样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妈回来还是得自己倒腾，还不如暂时就到李政民家蹭饭。
想着，他撑着膝盖站了起身。
因为蹲得太久，双腿都有些麻了，眼前一阵眩晕，他晃了晃脑袋，蓦地想起一些往事，加上天色昏暗，竟忍不住有点想哭。
他曾听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所以他从不轻易向别人低头，尤其是孙家宝。
如今给他恩惠的人却是孙家宝他爹，他很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招惹了这家人。
假如他真的窝囊到去问孙国威要钱，被他妈知道了，她会不会气死？
秦柯心里有数，孙国威之所以没把钱直接送去给他妈，就是因为知道他妈不会收。
上次秦妈妈也教他了，欠了人钱，还债的时候多给些就好了。可是欠了人情债，有时候就不是钱可以打发的事了。
“倒霉！晦气！”他郁闷地踢了一脚菜地里的石子。
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天色暗了，星星逐渐点亮夜空，寂静的山里，只有鹧鸪声嘹亮地回荡。
没等秦柯厚脸皮地跑去蹭饭，李政民就来找他了。
“秦柯，我奶奶喊你过去吃饭，你怎么了？”即便是在黑暗中，李政民还是依稀能够辨得出秦柯的神情。
“我没事，你别烦我。”秦柯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理所当然地问道：“今晚吃什么？”
“吃青菜。”
秦柯听了忍不住碎碎念：“青菜青菜，每顿都是青菜，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了。”
“秦柯，你在说什么？你不爱吃青菜吗？要不我叫奶奶……”
还没等他说完，秦柯立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我又没嫌弃你家的伙食，我这张嘴不挑。”
他睁着眼说瞎话。
李政民又岂能听不出来？只是现在日子过得紧巴，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他也得替家里着想。
怪只怪他们年纪太小了，也没时间赚点零钱，要不然他们光靠力气也能挣点钱拿来花销。
“走吧走吧，不然等下菜凉了，你奶奶又在我耳边念叨。”
“喔喔。”
今晚这顿饭，秦柯吃得有些无味。他咂咂嘴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站在一旁等着帮忙收拾碗筷。
李奶奶则端着一只破碗小口小口地吃，那只碗扒得都快见底了，她还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捡着饭粒儿吃。
秦柯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暗暗推了李政民一把，示意他催催李奶奶。
李政民没有吭声，他只是两三下吃完了饭，然后收拾了自己的碗筷。
秦柯连忙按住他的手：“哎，你这是干嘛呢？奶奶还没吃完，你不等她就洗碗？”
“秦柯，没关系，奶奶她吃得慢，等她吃完了再洗。”说着，他顺带也收拾了秦柯的小碗。
“哎哎哎，我自己来就好了，我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儿。”
李政民冲他摇了摇头：“没事儿，秦柯，我……”
秦柯暗地里给他使了个眼神。
李政民立即心领神会。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了屋，等到秦柯出来的时候，他立马将碗筷交给了李政民。
“你到外边儿洗去，回头别让你奶奶发现，我进屋里和奶奶说些话。”
“……”李政民本想问他要和奶奶说些什么，料想秦柯肯定又会嫌他烦，于是点点头出门洗碗去了。
秦柯装模作样地回到屋里，坐到李奶奶旁边，伸长脖子瞧了瞧她碗里的饭菜。
“李奶奶，还在吃啊？”
“哎，你的碗洗好了吗？”
“洗好了。”他撒谎都不带脸红。
李奶奶信以为真，继续埋头扒着碗里的饭粒。
“李奶奶，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儿？”
李奶奶忽然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你一个小孩子要和我这个老太婆商量什么事儿？”
“我……”秦柯支吾了两声，犹豫半晌，继续磕磕巴巴地说道：“我知道你平时帮忙照看我家菜地非常麻烦，但是，我想再开垦两片地种些白菜。”
“你妈妈出的主意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所以我才特意和你打个商量，我上学没空，菜地还是由你照料。”
李奶奶放下筷子，眯起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秦柯有点不自在，他挪了挪凳子，继续说道：“李奶奶，我不会让你做白工，你要是帮我，我能给你一点钱。”
“你才多大一个小子？我就问你，你从哪里来的钱？再说了，不就是帮你家菜地松松土、浇浇水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秦柯知道李奶奶嘴硬心软，不由得有些动容。
“奶奶，话不是这么说，你还得养活李政民呢，你看他的个头，不多吃点饭怎么填饱肚子？”
李奶奶扫了他一眼：“阿民的事我自己操心。”
“奶奶……”秦柯走到她身后给她揉肩捶背，撒娇道：“人情归人情，账目要分明啊，我之所以偷偷和你商量，就是不希望李政民掺合这事儿，依他那个驴脾气，他最后肯定会把钱还给我。你相信我，奶奶，我能想办法弄到一些钱，我是想着，家里有个菜园地，放着不开荒就是浪费，所以我想种多点菜，让你帮我卖出去。”
李奶奶除了一块耕地，平时就靠卖菜和串花挣点小钱，所以秦柯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不过显然，李奶奶不太同意他的想法，她抱着碗坐到一边，又开始在秦柯耳边碎碎念。
“秦柯啊，人不能好高骛远，奶奶知道你现在想要养家，但是……”
秦柯暗地里“啧”了一声，然后无奈地转身走出屋内。
他得再想想其他法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