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意思,但是箱子领队悄悄把手放在了女领队的针头上,做着发力状,似乎准备将针头取出来。
那女领队感觉到了,将那空着放在一边的手举起要去拂开箱子领队的手,她有气无力地道:“你不是说我是红苹果么,没事的,我血多着呢,可以再撑一会儿。”
箱子领队苦笑道:“傻瓜,不是你有多少血,就能抽多少的,再抽,你就没…….”
那女领队用手拦在箱子领队的嘴上,她轻轻说道:“我知道你和胖子顾虑多,想的远,不像我傻乎乎的。我不怪你们,但谁不是人呢?谁就死的没价值呢?我没事,撑得住,你告诉过我,只要意识还在,抽血就不太会危及生命。我唱歌给你听,你听见我不唱了,就,就拔下,好不好?”
胖子领队对着箱子领队摇头,表示不能拿女领队的生命做赌注,然而箱子领队对着女领队点了点头。王二蛋子失血实在太多了,一个人的可抽血量,完全供应不了王二蛋子。
女领队见着那箱子领队答应,就微微虚弱地笑了,这个笑容绽放在每个人心上。她轻轻唱起了歌,歌声好像羽毛一样轻,十分地悠扬,又十分地哀婉,带着每个人的思绪飞向了远方,飞向了那白云,飞向了那没有征战,没有勾心斗角的草原之上,湖畔之央:
我驻足在你的身边
心碎于你的圣洁
阳光啊,风啊,将我拥抱
波澜是你轻柔的呼吸
天的眼神
将我思念安抚
凝望这消逝的每个瞬间
幸福的花朵绽放在金色青海湖边
我用额头触碰你脚的酥土
希望天神赐你一片蔚蓝
她重复地唱着这惋叹的歌儿,每个人为她的善良与歌声的美妙安静下来,轻轻地随着她一起唱。歌是从那不受战火摧残的异乡流传下来的,每个人轻声唱着,似乎感觉到清风在扫荡内心多年的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只有我们在唱了,而女领队已经靠在箱子领队肩头,手无力地垂下,嘴中早已没了声音。
箱子领队的嘴中轻轻喊着:“猫儿?小猫儿?醒醒啊?醒醒?流星雨下来了呢?”箱子领队十分幼稚地拍着女领队的脸蛋,好像在哄赖床不起的妹妹,然而女领队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轻轻停下了那悲伤的歌。
四周的火哔哔波波,我不知道那箱子领队和女领队是什么关系,但是我们都能从那轻轻地拍打中,体会到一种悲伤。
箱子领队把猫儿领队轻轻地抱在自己的怀里,慢慢地摇晃着,如哄孩子睡觉,他的目光穿过我们所有人,凝聚在篝火之上,却仿佛钻进了篝火里面,看着一种不知名的虚空。他嘴里喃喃着“有七,不救,有七,不救——救者难救,不救更难救。师傅啊……我不想接你的班,我不想当七不救?呵呵!好一个七不救!”
我们都不知道箱子领队在说些什么,胖领队过来要把橡胶管掐掉,然而箱子领队始终没做声。小红已经停止了送气,因为不断送气,腮帮子病红,眼睛无神,在旁边呆呆地站立。
箱子领队想什么,我们很清楚,要么继续抽血给王二蛋子,但是女领队会陷入危险,要么,现在就将血停掉,让王二蛋子自听天命。
最后还是胖子领队出手,将血管给拔了下来,女领队已经额如金纸,而王二蛋子却身上起满了红疹子。箱子领队叫我们不必担心,红疹子过了两天就会自动消去,现在谁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自安天命。
目前的局面可以说是一番颓败,我们经历过许磨练,自认为比常人要多一手,怎么着20个人,只要不遇到大型武装,是能轻松完成任务的,然而现在已经一死多伤了。
为了安抚军心,胖子领队大声说道:“王二蛋子这个家伙…….是个好汉,没得说,他刚才告诉我,地下…..”他顿了顿,重又说道“我如实说,地下的玩意儿不止一个!王二蛋子说这些玩意儿就是穿山甲!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能将王二蛋子伤成这样,我不相信穿山甲有这样的能耐。王二蛋子要自个儿下去绑炸药包把他们全炸死,我才会在刚刚骂他是混蛋,但是他在我心里是个实打实的英雄,我现在甲种光华勋章就贴给他。兄弟们——咱们不把这下面的毛贼杀灭殆尽,就全是蹲着撒尿的!”
显然胖领队说话的时候没有考虑到队里女兵的感受,女兵都是蹲着撒尿的…….
但是这个时候,后面的箱子领队,踏着草叶,来到胖领队身后,将胖领队挥起的手,浅浅按了下去。他对着胖领队摇着头,对着我们宣布道:“我现在宣布,任务失败,大伙儿原路返回,将此事列为一等机密,不得外传。”
大家都不知所措,不相信箱子领队竟然这么轻易就宣布任务失败了。胖领队十分讶异,似乎不相信箱子领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哥儿!咱们踏尽千山万水,可不是为了说这话的!如今都折了人,咱们回去岂不是无功而返?白白废了这么大周折?”
箱子领队对着他无奈地叹息,命令队员去将营帐里的东西提出来。
不一会儿,那队员在营帐里提出一鸟来,模样像鸠,在火光下,青色毛羽,鸟喙短而勾,嘴里满满当当塞着布条,那两边的翅膀滴着血,无力地垂着,显然是被折断了。
箱子领队接过这玩意儿说道:“这个东西,我只听过,但是从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这大鸟叫治鸟,会说人话。我和狙击队长蔡队长去前方探查异常悬铃木时,听到了树中有这种声音,也听到了,他们的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胡言乱语。于是回来营帐中,静观其变,很不幸,在我们扎营的这地方也有这种鸟,。我不敢惊扰他们,所以没给你们说。晚上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我就爬上树准备擒拿他们,发现树被在中段被掏空,门户有数寸大,周围装饰着土垩,红白相间。我用战术手电在树上扫了其他的树——几乎每棵树上都有这样的洞,我不能说这玩意儿在每棵树上都有,但是这么大的林子,就算三棵树才有一只鸟,我们都处境维艰,而且地底的东西似乎听它们的使唤,一旦所有的鸟都叫起来,那么——后果,真的让人很难想象。”
箱子领队神色十分的沮丧,随手把那鸟丢在大石头块上,对着众人坦白:“我进洞杀了两只鸟,只剩这一只鸟,这些鸟不麻烦,麻烦就在它们声音刺耳。前面的路实在太危险了,我愧对大家的信任,将大家带到险地,只是往前走是不能够了,大家散了吧。”
胖领队不高兴:“这些鸟多大回事儿?有一千只,又怎么着了,咱们难道枪支弹药是和泥巴的?我就不信有这么悬。”
可箱子领队始终不同意再冒险,呆在女领队身边不再和胖领队争执,箱子领队找了些附近的草药,和成泥,浮在了王二蛋子的红疹子的地方,效果很好。
我们的行李还有大部分装备都放在了那营帐处,所以众人都无法在工事旁宿营,只好熬夜等天亮。篝火升了一个钟头了,没人敢去那地方加柴火,渐渐地就篝火没了态势,半亮不亮了。经过一夜折腾,众人想睡,但全部硬撑着,想着一夜的变故,有人西去,有人重伤,无不心里慨叹,这样的命运迟早也会轮到自己。
我心里起伏很大,其实领队把大家伙带这来玩命儿,没人有什么抱怨,那个时候,在哪儿都是玩命儿,不在这放枪,就在战场上拼刀,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死哪不同罢了。我纳闷的是,这山林里似乎藏着许多的秘密,别说这地下的不露面的玩意儿了,谁见过会说人话的鸟?要不是这鸟被布条塞的死死的,我真想听它说几声鸟话,我那眼去仔细瞧那治鸟,只见它侧翻着躺在石头上,不停踢蹬着腿,眼睛瞧见我看它,便死死地与我对视,那感觉很难说,不像是一个鸟一种动物能有的眼神,它好像在用眼神警告我,好像在侮辱我,好像在骂我,好像一个人一样。
不用领队下令,自然队长们对四周危险重重警戒万分,将强了四周的巡视,一确保第一时间发现敌情,同时严禁个人私自走动。就在星空正亮,快要接近尾声时,有人来报,说看到营帐中有影子走动。
谁也不敢大意,听到这个消息,立马领队命眼尖的盯着帐篷,然而眼睛望酸了,也没见着帐篷里有什么动静。我们都以为是大家太紧张看出了幻觉,所以监视了一阵,就放松了警惕。然而过了一会儿,有人又报,不仅看见营帐里低矮的影子爬动,还听见了落地的声音。
胖领队自个儿喃喃着:“这他么有趣啊,难不成是北京的佛爷,看见咱营子空了,来顺咱东西?有趣,有趣。”
箱子领队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同时指了指地下,胖领队立马拍着额头叫道:“我靠,难不成这些畜生,地道打到营帐去了,正在偷咱的东西?它丈母娘怎么教他三从四德的?敢在胖子我身上拔毛,老子撩阴腿让你后继无人。”
胖领队显然舍不得东西就这么着全没有了,立马命令小组回去抢救,却被那箱子领队拦住了,箱子领队并不想再看到伤亡。箱子领队最后决定自己去看。
“哥们?你开玩笑的吧?正所谓大火烧竹林——一片光棍。我赞成勇猛,但绝不提倡牺牲啊,要不——多叫几个人跟着你吧?小哥你牛逼,但是猫儿一起来看见你人没了,肯定把我烧了拿去祭你。”
箱子领队对着胖子笑笑,也没多说什么,在胖子肩上拍了拍,显然他决定一个人去看看究竟,胖子领队大声说自己这领队当的没意思,说什么都不听,以后得了,小哥你一个人指挥,老子当个二世祖,只管吃不管干。
箱子领队吩咐了其余的人一些细节,脚尖点地,悄无声息就往营帐滑去,如鬼魅一般。老实说,那年轻的领队对我们来说,就像一个谜,谁都不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也在脑海里找不出功夫还有医术和他能一较高下的,我们下意识都对这领队很放心,上头不是笨人,不会随便就调遣来普通人指挥我们。虽然有王二蛋子还有死去队员的前车之鉴,我们却总在期冀,如果是这个领队的话,说不定他会没事。
我们正要叹那箱子领队好身手,只听一声巨响,那地面竟然成圆全部塌陷,一时间不仅帐篷,连带领队一起陷入了地中,所有的人都被这大阵仗吓傻了,胖领队大声呼喊,后悔莫及:“小哥!”
知道这地下的东西厉害,能挖地道,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们竟然将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地方都能直接掏空!
我们营帐扎的地方正是块难寻的平地,不想便宜了地下的这些孙子。箱子领队几乎是全队的司令,领队一入险境,所有人都动了,纷纷拿着武器,组织队形冲向那尘土飞扬的地陷区。只把女领队还有王二蛋子昏迷不醒留在了原地。
大家冲向了坑边,胖领队想也没想直接跳了下去,地塌陷才一会儿,半空满是尘埃还有叶沫儿,地下漆黑一团,压根就看不见谁是谁,就听见下面胖领队像是瞎子一样,大声叫“小哥小哥。”而箱子领队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地塌了五米方圆,不知深浅,大家只好严阵以待,领队不在,各队队长指挥调度,一时间,所有的可用枪支手电都指向了这漆黑的大洞,狙击蔡命令我们将篝火分散式甩入地下,同时赶紧派人捡些柴来,生篝火。
大家纷纷拼着烫手,将篝火甩进地洞,像是元宵节,河上的河灯一样,地洞里一时间星星点灯一样,微微亮了起来。然而僧多粥少,亮度根本不够,只能偶尔在光亮处看见身影闪动。
我们在上面偶尔能看见有东西在火光中爬过,像是蜥蜴一样,体型庞大。不由得各自咽了口水,为下面的情况感到焦急。这下对领队的信心那些都像灰一样散去,纷纷想到领队的后事,为自己没能劝住领队的鲁莽感到后悔。唯一令我们稍微安心的是,胖领队不停在下面大呼小叫,在惊叹这些东西,还是在骂那些东西,听不清,很显然他在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整个过程中,箱子领队好像死去一般,静悄悄的。我们有时候看见蜥蜴似的大型爬行怪物时,想趁机射一枪,但转眼那怪物就消失,反而那空档处出现胖领队提着裤子,没命奔跑的身影。一时间担心误伤,队长们组织队员准备下去营救。
然而,蓦地一切声音都静下来了,刚开始胖领队的喧嚣声,完全不见去向,我们心中一寒,以为胖领队出了意外。队员们急不可耐要往下看个究竟,就站在断崖边,哪里知道一声杀猪声就响起了:“我日你先人,胖爷我的手被你踩肿了!”不知道哪个队员立马缩了回来,在一片尘埃之中,就见着胖领队打着自个儿的战术手电满脸是血的从下面攀爬了出来,嘴里咬着战术手电,神色惨痛地看着自个儿被踩痛的肥手。原来胖领队脱离了坑底爬上来时,被我们要下去的人踩着了。
胖领队手一抹脸,将血将汗全甩在地上,推开惊呆了的众人,自个儿喃喃道没事没事。“吉人天相,听过没有?专门形容我的。哎哟,就是在自个儿人这翻船了,吃的那么多,踩的那么重,痛死老子了。”
我们不知所以细细看去他脸,他压根没受伤,那他脸上的血是哪里来的?胖领队叫我们丢绳子下去好把领队拉起来,我们莫敢不从,于是绳子丢了下去。好一会儿我们发现下面有人拉绳子,于是死命往上拽。我一边拉,一边纳闷,刚才拉过小红知道手感——这个实在是太沉了,就算小红轻,领队重也不至于有这个重量,我们简直像是在拉两个胖领队一样。
全员不敢松懈,用尽全力将人拉起来,有人伸手要去拉箱子领队,不成想那伸手救援的人吓了一跳远远躲开——这拉起来的哪里是箱子领队!
拉起的东西像只中等体型的鳄鱼,嘴巴在流血,已经完全不动。胖领队大喜,叫我们将那嘴角流血的玩意儿拉起来,拖到篝火处,托的时候胖领队,不停地数落这个已经被弄死的玩意儿,似乎恨它这么早死了,似乎还想再弄死它一次。随后几分钟,箱子领队自己从洞道爬了出来,和我们汇合,他身上衣衫十分破烂,有许多豁口,不少地方已经裸露皮肤,和胖子不同的是,他灰头土脸但是身上没有一点血。估计那胖领队身上的血,是这个打死的怪物身上的。
刚才领队未来得及防范,掉入大地洞中 时,我们以为箱子领队死定了,谁知道他竟然把下面的东西给弄死了,我们只道他身手好,却不知道,他竟然好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大快人心,纷纷用枪杆去挑弄死兽。只见这东西,像穿山甲一样的四脚兽,前爪颇尖,身上厚厚一层鳞甲,其中肩胛处被开了个大洞,看的见里面血红的肉——那模样我熟悉,是狙击蔡的达姆弹造成的。这东西是刚才和王二蛋子对峙的那头猛兽。
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这玩意儿能站起来的话比我要高一个头,看它那头部凶神恶煞,四肢矫健,完全不像穿山甲。穿山甲我后来见过,吃蚂蚁的玩意儿,根本凶残不到这个地步,可是很明显,它的模样和穿山甲很是相似,尤其是背上的鳞甲,但那鳞甲也有些怪异,鳞甲非常地尖,像刀子一样。这东西嘴巴上斜插着一柄薄刃,直抵脑门,很显然夺去它性命的就是嘴巴上那一击。
“这东西真他么没冤枉王二蛋子,还真像和穿山甲一个娘生的。”胖领队显然很讶异,要知道穿山甲这种玩意儿,根本就处在食物链低端,是吃素长大的,何来一下子这么勇猛了,这怪事谁也说不清,只能这么晾着。
我放下全身心的戒备,一下子所有的愤怒,还有所有的后悔都随着这头野兽的死亡烟消云散,刚才我还拼了命也要见见这玩意儿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现在我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去看看王二蛋子是不是醒转过来。
嘶嘶!嘶嘶!
十分响亮的尖鸣声,划破长空,狙击蔡那个时候开达姆弹打下去的时候,我们也听过这声音,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惊吓了起来,这声音是地下这种野兽的,我们不是刚刚就把它给干掉了么?难道这东西嘴巴上被插了刀子还没死透,又回光返照了?众人纷纷胆寒看着那怪物,它在地上动都不动,嘴巴瘫软着张着,死的不能再死。
那这个声音从哪来的?
胖领队喃喃地说道:“这东西不止一个?王二蛋子说的,我靠,还真不止一个?”
狙击蔡听觉好,赶紧回头,将声音定格在那后方,我们一起随他回头看去,只见那工事旁,就在王二蛋子和女领队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晃动着尾巴,同这地上一模一样的野兽,而且更大,更凶。
我们还是大意了,王二蛋子说过地下的东西不止一个,张领队也说了,这些东西不止一只,可是大家被气愤冲昏了头,当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看见那野兽死尸就以为万事大吉了,没成想,那所谓的不止一只,竟趁如此空档,出现在了要命的地方。
那玩意儿离猫儿领队他们太近了,几乎往前一拱,就能爪子抓到他们,偏这二人全都昏睡不醒,实在急人。胖领队没有率队去冲锋,而是命令所有人都静下来“这玩意儿,没视觉,别担心。只要不出声,它就不会发现猫儿他们。”
箱子领队犹豫间停住了脚步,我们全都停在篝火旁,整个队伍一点儿声音没有,静静看着那像穿山甲一样的野兽,笨拙而又沉重地挪着,只见它好像对着我们这边而来,没有注意到一边的王二蛋子还有猫儿领队,眼看就要错过王二蛋子他们了。
在篝火勉强的光下可以看见,那东西像鳄鱼一样绷直了四脚蹲着,嘴里不停发出嘶嘶声,爪子不停刨着泥土,所有的鳞甲像是刀片一样张开,一下子就成了装满了刀片似的刺猬,好像要向我们冲过来。天知道箱子领队他们是怎么弄死这样的小型坦克似的巨兽,达姆弹打不死,而且还浑身包裹那么尖锐的鳞甲。我不停地咽着口水,希望这玩意儿千万不要回头,赶紧冲向我们,这样我们十几条枪应该能干掉他。我们十几个人站起来气势凛冽,在精神上如一头猛兽,和这对面工事旁真正的猛兽,对峙起来。
它好像能看见我们一样,把头对着我们,不停地拱着土,像是豪猪一样,似乎要冲下来,嘶嘶声特别悲凉,畜生也有感情,知道自己的相好可能被我们给弄死了。
我不平地吐了唾沫,你大爷的,是我们先惹的你么?还有脸哭的那么深沉,真他么贼喊捉贼。
那畜生头冲着我们,然而对峙了半天,它都没有杀下来的意思。
一边的箱子领队冷不丁问了句:“胖子,第一次你是怎么把它诱出来的?”
胖领队有口无心道“耍流氓啊,撒了尿在火星上,把它熏出来的…….熏出来!完了!不好!”说完,他就叫我们往前冲,别对峙了,这玩意儿在做戏在!既然能熏出它来,说明这玩意儿鼻子很灵,没道理不知道有两人躺在身边!
我们动作飞快,然而那东西动作更快,飞快地转身,甩尾,挺着全身如刀的鳞甲,就往那猫儿领队身上扑去。
那东西和猫儿领队他们之间的位置太微妙了,看着好像是不理他们,但其实只要它一反身,王二蛋子还有猫儿领队就触手可及,我们上了当了!
眼看那东西,像是鸭子一样扑腾扑腾,步履短促而快速地蹭像猫儿领队,那尖刀一样的前爪,就要照着猫儿领队戳过去。而我们却都只在援助的半路上,离着他们还有数秒的距离。
印度有个诗人叫泰戈尔,他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在这个时候,或许,可以改一改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身边,却只能眼睁睁地永远离开你。
有几发子弹打了出来,只不过火花四溅,怕有跳弹,大家不敢开枪,只能奋力前冲,然而那怪物的爪子,已经压在那猫儿领队的头上方,眼看着就要戳下来,谁都不会怀疑,那双在地下探洞的尖爪会把猫儿领队的脖子刺个对穿。
毫无悬念,一扑鲜血迸发,沾染了那尖锐的指爪,嘶嘶的声音仿佛因为大仇得报,而感到兴奋。
我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忘了往前冲,怔怔地看着那被刺穿的身体,那爪下的人——被刺个对穿的并不是猫儿领队,而是,而是,王二蛋子。
我有多少次在梦里哭出声来,我有多少次回想起这个镜头,我永远都无法将当时那一幕忘怀,也永远想不出,当时王二蛋子为什么那么傻。
当那爪子快要戳穿猫儿领队的时候,那在一边的王二蛋子,用身上的匕首死命扎着自己的大腿。在剧痛的促使下,他那没有劲的身体,迸发出了最后的一点儿能量,挡在了那猫儿领队的身上,那入了肉的爪子不是落在别的东西身上,正是扎扎实实将王二蛋子的胸口刺了对穿!
“王猎时!”
“二蛋!”
“傻瓜!”
“王二蛋子!”
全军嘶吼起来,看着那血流如注,看着那扑在猫儿领队身上的难以直视的滑头。
我几乎听不见声音,拿着机枪就对着那东西疯狂扫射,眼中只有那迸发的血柱,其他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被狙击蔡打翻在地。
“跳弹,跳到他们身上就没命了!”他严词厉色。
我哭吼着道“难道现在就有命吗!王二蛋子啊!你个傻小子啊!”
那怪物根本就不停下,仿佛得了臂助似的,将爪子抽出来,又要去戳,同时一身鳞甲或横立或竖立,不停开合,切割着遇到的一切东西。
爪子一抽出来,王二蛋子的背后立马喷出大血柱,刚才我们为他换的干净衣服又重新被血染红,他大叫了一声,声音之凄厉,我几乎能闻到其中的疼痛欲绝。我不停地跑着,想要到王二蛋子身边去,然而王二蛋子好像离我越来越远,怎么跑也跑不到。
王二蛋子颤巍巍拔出腿上的刀,腿上血珠飞溅,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好像只要风一吹就会跌倒。他把那根匕首横在胸前,像是野兽一样肌肉绷紧,半蹲着敌对着那头真正的野兽。我们从后面都看的惊呆了,他的右胸完全被贯穿,火光透过其中,我们通过那惨不忍睹的血洞看见对面的悬铃木的叶子。
王二蛋子不停地咳嗽,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箱在漏气,陡然间他那如猛虎的咆哮声震响了整个林子,他唱起了歌,唱起了就在几个时辰前,我们还在篝火旁又唱又跳的歌,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这样的歌,那歌把每个人的魂都从躯壳中掏出来:
咱们中国太可怜,打死百姓不值钱
可恨英国和日本,放枪杀人如疯癫
上海成了惨世界,大马路上无人烟
切盼咱们中国人,三件事情立志坚
一是不买仇国货,二要收回租界权
第三不做他们事,无论他给多少钱
大家出力来救国,同心不怕不回天
待到兵强国又富,方可同享太平年!
王二蛋子一步一颠无所畏惧地冲向了那四脚着地的猛兽,死死地抱住那尖锐的鳞甲,像是个疯子一样地用匕首往那东西的脑袋上乱桶。
我不知道现在哪个才是真正的猛兽,那穿山甲似的怪物想要反身,却被王二蛋子一把抓住了鳞片,刀一样的鳞片,被他用手横抱着,鳞甲挣扎一开一合,根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又泵出血来。
他完全不在乎,拿着那匕首狠命往下一削剁下一块鳞片,随手把那鳞甲带血丢在地上,一时间他还有那野兽身上都滴着血。那野兽嘶鸣,而王二蛋子咆哮着,两头猛兽激战着,王二蛋子不让它前进分毫。
王二蛋子反复唱着他那救国歌,手不停反复地扎着那混蛋野兽,我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敢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那流空了血的躯体下意识的保卫与奋斗。
野兽没一会儿就不动了,我都想不通,四人小组搏击时,老是被打得满地跑的王二蛋子,怎么就把那头竖起来还高一头的野兽给打死了。或许这个家伙在平时的时候藏拙,或许这个家伙觉得搏击并没有意思,没有杀怪物来的痛快。
王二蛋子的手一直没停下来,一直在反复刺着。我们所有的人在旁边震惊之中全是疑惑,王二蛋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心中全是痛,在旁边轻轻哽咽对着王二蛋子说:“二蛋,够了,二蛋……它已经死了,够了。”然而王猎时根本就不停下来,仿佛听不见我的话一般。我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不知道多久,那刺扎的动作才停了下来,而王猎时为了死死抵住那野兽不让它前进,整个人被它的鳞甲贯穿,一兽一人,成八字相抵。我心中像是压着一柄巨大的铁锤,喘不过气,我不敢去看二蛋那咬着牙关的愤怒僵硬的神情。这不是我认识的二蛋子,他从来都偷奸耍滑,迟到早退尽皆是他。我脑子里全是他胆怯在一边,缩着头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是……
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天边终于放出了第一道光,透过树林的阴翳照到那低下头颅的烈士身上来。胖子领队带领所有的队员跪在王二蛋子的遗体旁,默哀。
太阳冉冉升起,整个树林在阳光中一阵清新,它好像刚刚睡着,做了个梦又醒来,什么也不知道,开始着新的一天。
箱子领队脚步沉重,上前去试图把王猎时的身体从那穿山甲的怪物身上挪下来,然而只是徒劳,王二蛋子根本不畏惧地阻挡,使他的身体死死地和那野兽扎在了一起。箱子领队缓缓合了王猎时的眼睛,对着他敬了军礼,然后双手合十,跪了下来,大拜三下,起身到了王猎时的身后去拍那猫儿领队。
四周静寂,清晨的声音格外轻灵。整个空气中静的没有一丝人间的气味儿,只有箱子领队轻轻的呼喊声。
“猫儿啊,猫儿…….起来咯。猫儿,太阳已经升起来啦,起来咯。”
我们跪在王猎时的遗体前,纷纷泪流满面。不久,猫儿领队轻轻地动了动,无力地探着头看着那领队:“还早呢,我头很晕,我想再睡睡…….噫?小七,你怎么哭了。”
猫儿领队揩着箱子领队脸上滑下的眼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猫儿啊,我的百灵鸟啊,你唱唱歌好么?唱唱青海湖吧。”箱子领队的声音非常累非常轻,好像是怕吵醒什么似的。
“为什么?你不是说我唱的很难听么?”她瘪着嘴看着箱子领队好一会儿,轻轻答道:“好吧。”
她靠在箱子领队的大腿上,轻轻地哼了起来,然后渐渐地悠扬的歌声升起,那是方才抽血时的歌,声音有点没有力气,但是谁都没有分神,都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仿佛看见一个金色的灵魂正在歌声中飘扬,渐渐上升,飞向太阳。
我驻足在你的身边
心碎于你的圣洁
阳光啊,风啊,将我拥抱
波澜是你轻柔的呼吸
天的眼神
将我思念安抚
凝望这消逝的每个瞬间
幸福的花朵绽放在金色青海湖边
我用额头触碰你脚的酥土
希望天神赐你一片蔚蓝
唱着唱着,女领队就看见了身后那血已经凝固的战士,还有那刺穿这身体的猛兽,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去看领队,领队闭上眼睛随她轻轻地唱着:
我驻足在你的身边
心碎于你的圣洁
阳光啊,风啊,将我拥抱
波澜是你轻柔的呼吸
天的眼神
将我思念安抚
凝望这消逝的每个瞬间
幸福的花朵绽放在金色青海湖边
我用额头触碰你脚的酥土
希望天神赐你一片蔚蓝
我们之后用那个营帐中被挖的大坑给王二蛋子做了坟墓,在上面立了个石碑,挂着张领队发给他的甲种光华勋章,碑上写着——人民英雄,万古长青——民国xx年xx王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