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轮寒月
中秋节寓意团团圆圆,在这样的节日里,再心系美人的客官们,今天也会老老实实呆在家中陪亲人过节。今日园子里客人虽少,却比往日还要热闹。中午过后,没事儿干的姐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谈论家乡趣事,或彼此打趣做游戏,个个脸上都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古代诗词中提到的乡愁离怨。爱卿刚开始有些无法理解,后来慢慢明白过来,这些美人们大都自小便生活在园子里,要不家中早没了亲人,有亲人的也已失去了联系,在她们心中,这里就是家。
临近傍晚,几个年级大的嬷嬷站在路边仰着脖子,像模像样的观天象说,今天万里无云最适合赏月,大家一听,搬桌子的搬桌子,挂灯笼的挂灯笼,厨房的烟囱呼呼的冒着白烟,园子里到处都是各种物件的碰撞声和娇娘们的笑闹声。
不过此时最热闹的当属爱卿和红叶的厢房了。
爱卿上了趟茅房回来,一开门,发现屋里多了四个打扮十分艳丽的中年妇女,看到她回来,她们不约而同的露出诡异的笑容,爱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刚想开口问来人是谁。对方竟一拥而上将她拖进屋内,四双手上上下下,竟是要扒她衣服。
“诶?你们干嘛?我的衣服,你们干嘛扒我衣服!“爱卿像只被拔毛的鸡,一边乱叫,一边扑腾着翅膀。无奈她们人多欺负她人少,稳稳的控制住了她的手脚,又互相配合的极好,不过眨眼功夫就把她扒了个精光。
叶子挤了半天才挤进去半个身子,“卿儿别怕,她们是来为你梳洗打扮的嬷嬷。“
爱卿一愣,心中黯然,脸上却笑道:“那也没有一声不吭就上来扒人衣服的啊!“
叶子歪头瞧爱卿:”你那是什么姿势,又丑又好笑。“
爱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一手挡在胸前,一手护住下部。只是她如今才十岁,上下都还没料呢,挡也白挡。爱卿不屑哼道:“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这是女人的本能,将来说不定你挡的比我还严实。“
叶子红脸嘟嘴不说话,几个嬷嬷大笑起来,说爱卿人小鬼大。
一个时辰后,爱卿穿戴整齐,站在堂中打开双臂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叶子眼睛瞪的老大围着她转了一圈,激动的直点头:''好看!真好看!人比娇花,你就是那娇花,不过......“
“不过什么?“
叶子道:“你不是去献艺吗?宝嬷嬷干嘛让你穿一身红色的裙子呢?“
爱卿闻言不以为然的打量了自己一番。裙子是由红色的锦缎制成,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图案,显得十分喜庆祥和。只是这衣服的红并不是正红色,而是红色偏粉,穿在身上少了些庄严华贵之感。爱卿想起在古代人们在服饰颜色上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女子只有作为正室出嫁时才能穿正红色喜服,侧室,妾侍只能穿其他颜色的喜服。
爱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叶子,她抬头正对上从窗户射进来的红色霞光,丝丝缕缕晃的她眼睛酸痛,可她又倔强的不想将眼睛闭上,而是狠狠地逆光看去。
叶子见她神情突变,心中有些慌乱,“怎么突然变了脸色?你若不喜欢这衣服,咱们去找宝嬷嬷商量换一件吧。”
爱卿收回目光,对叶子轻松一笑,“不用,这件很好,只是一想到晚上要对着那么多人抚琴,我就紧张。”
叶子眨巴眨巴眼,“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呀!”
穿戴后,四位嬷嬷安静的忙活着为爱卿上妆,爱卿起初还能强笑主动向叶子搭话。到后来她受不住心头重压,只能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铜镜,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到四面八方。
这时,身后叶子薄柔的声音响起,“我爹娘一直非常想要一个儿子,可是前三个都是女儿,直到第四胎才生下弟弟。家中本就清贫,想抚养四个孩子是十分困难的,换做其他人家,或许是两个姐姐,或许是我会被送人或卖掉,可爹娘从未想过那些,只是一门心思的要将我们姐弟四个拉扯大。”
这是爱卿头一次听叶子讲述自己的过去,不由得回神静听。
“六年前,家乡发了大洪水,冲走了姐姐和弟弟,只剩下了爹娘和我,又过不久,爹娘也相继离世,只剩下我。”
爱卿透过铜镜能看到叶子边收拾屋子边说话的样子。往事痛苦让人不堪回首,可叶子的语气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轻松。
叶子手拿饰品走来,见爱卿落寞的样子急忙劝道:“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伤心的。”她一边打量爱卿的发型,一边将手中的步摇插到最满意的位置,“我刚来园子时,每到逢年过节都会难过的不行,自己躲在屋子里哭。后来有个好心的姐姐,也是这样跟我讲她的过去,她安慰我,日子久了,过去的总会过去。”
爱卿听完叶子的话,心中隐藏的伤痛突然决堤,两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叶子吓得在一旁急劝她,嬷嬷们也焦急的为她补妆。
原来一个人埋藏在内心的情绪,无论如何都会被关心他的人察觉。一想到不久以后,叶子,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又要经历一次无奈的别离,爱卿心中就疼痛不已。比她刚知道实情时还要恐惧和痛苦。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或者是她前世灵魂泯灭前的幻境。
爱卿深呼吸,止住了眼泪,挤出一丝笑说:“我不难过了,谢谢你,叶子。”
叶子欣慰一笑,便又忙活别的去了。
爱卿任由她们将自己打扮成了面粉娃娃。期间,她趁叶子不注意,将叶子送她的玉钗和步摇偷偷替换下来,仔细包好放到匣子里。
离晚宴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爱卿便急急地与叶子道别,可爱卿前脚刚出门就听叶子在身后大喊:“等等,你怎么把我送你的首饰都换下来了!”
爱卿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赔笑道:“我.....我担心给弄丢了咋办?”
叶子气道:“好好的戴在头上怎么会弄丢!那可是我专门为你买的,必须得戴!你等着我去拿。”说完也不顾爱卿阻拦,蹦跳着进屋将放好的首饰又翻找出来。
“唔嗯,还是这样好看,文牒轩的钗子不但样式好,尾端都是弧形的,不会伤到头发和头皮。”
爱卿微低着头,轻轻嗯了声,直到叶子要把她头上最后一根玉簪替换掉,她伸手握住叶子的手道:“好叶子,这只玉簪留下吧,我是真喜欢。”
叶子放开那支玉簪,心中掠过不安,那玉簪尾端锋利,可不要伤到爱卿的好。
与叶子道别后,爱卿独自穿过歪歪扭扭的小径,夕阳金红色的光线透过茂密的枝叶,斑驳洒落在她的身上。
红色裙裳在深绿色的树丛中格外耀眼。从远处看,像是红色花妖偶然路过此地,一时突现,一时飘渺。
一路上时不时会遇到在园中准备赏月的姑娘,还有与她一样脚步匆匆向别院走去的艺妓。
“是爱卿吗?”
爱卿回头,见唤她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戴霜姑娘,遂笑着上前问好。
戴霜轻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蛋:“是谁将你打扮成这样的?”
爱卿红着脸问:“很难看?”
戴霜笑着摇摇头,“是很好看,只是太隆重了些,今儿个也只有那些参加晚宴的姑娘们才会这般打扮。”
爱卿了然地点点头。戴霜见她没否认,惊讶的问:“难道,你也去别院参加中秋宴?”
爱卿反问:“难道戴霜姑娘也是?”
戴霜点头,说:“不过,他们怎么会让你参加这种宴会呢.......”
爱卿装作没听见她的疑问,嘿嘿傻笑着牵起戴霜的手向别院走去。
两人一路无话,爱卿眼睛盯着脚前的鹅卵石路面静静的走着,直到戴霜轻拍她肩膀。爱卿抬头,见小路的尽头,金声一袭白衣,恣意沉静的站在那里。
爱卿咬唇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似得继续向前走。
“卿儿,为师有话与你说。”金声开口叫住了要路过她身边的爱卿。
爱卿缓缓停住脚步。戴霜向金声欠身,对爱卿道:“我去前头等你。”
爱卿见戴霜走远,低声问道:“师傅有何吩咐。”
良久后,金声才道:“晚宴上,王爷会将你送给一个名叫李正伸的人。”
爱卿看到一片被秋意烧焦的叶子落在脚前,“嗯,然后呢。”
金声握着玉笛的手青筋凸显,“然后取悦他,将他的宅邸当成你的新家。”
爱卿咬破了嘴唇,“嗯,然后呢?”身后的金声没有说话,爱卿冷笑,“没其他的吩咐爱卿先去了。”爱卿举步向前,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秋风里,回荡着一句若有若无的对不起。爱卿微笑着自言自语:“师傅无须自责,因为自始至终在你眼里我都只是个孩子罢了。”
直到夕阳没入山后,金声仍一个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手中玉笛裂成了两半,爱卿最后的那句话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虽然他并不明白话中的含义。
“总算找到你了。”
金声侧目,见申掌柜正快步向他走来。
“找在下有事?”
申掌柜走到金声面前,他冷冰冰的眸子,刺痛了她的心,连她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没,没事。”
金声道:“既然无事,在下先告辞了。”
“等等。”申掌柜突然伸手拦住了金声,“方才园子里与你相熟的人到处找你,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金声注视她的双眼,“你是担心我会坏你们的好事?”
申掌柜回避了金声的目光,先是低声说没有,后又凄凉的抬头望了望远处耸立在山坡上的院墙,道:“这次晚宴王爷筹划了太久,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金声似没听见一般从她身边走过,“在下只是来送自己的徒弟。”
申掌柜眼圈发红,黯然的看向虚空。“金声,你究竟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金声驻足侧头问道:“在下不懂申掌柜的意思。”
申掌柜走到金声面前,眼泪打湿了她完美的妆容。“是我负了你,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可是,你可以恨我,骂我,但不要这样无视我!王爷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金声冷漠的看着眼前泪花滚滚的美人,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在他面前强忍泪水的小徒弟,心中无限苦涩,“申掌柜,你的眼泪太廉价,还是早早收起来吧。”说完,他绕过她快步离去。
园林中晚风徐徐,月色静好,只是一轮满月寒了三颗形单影只之人的心。